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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你的城市 我的忧伤

2016-03-30 一男 忆乡坊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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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酒店门口的时候,你的他已经在大堂里等。他看到我们从车里走下来,就快步迎出去。我是那样的高兴。见到了在北京的朋友,我才感到真正回到北京了。这是四月下旬一个明暖、温熏的下午,午后三、四点钟。现代而气派的酒店面向西长安街,门前洒满一地的春阳。
 
     行李被推上去了。往你们提前预定下的房间走。在很高层,是个宽敞而舒适的标准间,一整面墙的窗。窗户已经被打开来通风了,薄纱窗帘在轻轻飘动,地面上的车流声隐隐传来。也许有些嘈杂,但却是这个城市的声音,我心里想。
 
     你还在上班。可是他说,你一会儿就能过来,你不会让我久等。
 
     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你总是那样的轻轻、淡淡,几十年都如此。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一天,面对一班陌生的新同学,我向坐前排座位的你借块橡皮。你微笑着转过头来。朴素的小辫,圆圆的脸庞,甜美得让人心疼。你很随和地说好啊好,橡皮递给我了,却没有马上转回身去。你的欢喜和好奇,甚至一点暗暗的欣慕也是那般淡淡的,却明确而清晰,给了我交好的勇气。几十年的时光过去了,但十二岁那年你转过头来对我淡淡而笑的模样,再也没有从我的记忆里消失过。我一向是个被动之人,不会主动抓取一些机会,但年少时我稀里糊涂地抓住了一个机会,与你成了挚交,交好几十年。你或许会说那是天意。的确,那不是我们两人努力的结果。但那个时候少年的心性是多么的混沌又不以为然啊,我们太有可能就与一段终生的情谊擦身而过,不能不庆幸缘份的垂怜。
 
     十八、九岁上大学起,我们就分处两地了。总是告别再告别,重逢复相聚,一年年,一次次,直到我走得更远,再也不能年年见面,而是三年、五年。但无论我走到哪里,走得多远,你总是一副恬然而稳重的模样,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开始你自己悠长而细碎的新生活的同时,顺便把我等候。你给我写信,写长长的文辞讲究的钢笔信,洋洋洒洒,薄薄的格子纸用正反两面,将什么都写进去了,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你更用信件抚慰在异国孤独而受伤的我,好像没有别的选择:相对而言你安稳在一方,而我在漂泊,一再地漂泊。这命定的际遇决定了你总要为我暗暗操心,时时捏着一把汗,也决定了你总是善解人意地在优美的信中有所隐藏,将自己的安稳和幸福悄悄隐藏,怕引起我思虑、不安。的确,正是那些年里,你工作、恋爱、结婚、安居,渐渐步入人生的佳境、顺境,像一个女人本应有的样子,而我在远方挣扎、得失、步履蹒跚,你静静地观望着,并不多言 49 30872 49 15262 0 0 3034 0 0:00:10 0:00:05 0:00:05 3034也许你心里清楚,我们相同而又不同,在那么多同根同源的相同之中,只一两点关键的不同就使得彼此后来的人生道路疏然迥异。恬然淡定之中你大概很早就知道了,你其实只能静静地观望,我这只出了海的船,最终只能借助自我的力量再驰回平静的港湾。
 
     但是只要能够,我们总是尽量见面,总会创造相聚的机会。那一年我从欧洲回京探亲,你穿着白衬衫花布裙,面容清甜地出现在我住地的屋门口,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你像一朵盛开的鲜花,滴得下水来,映照着我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与干枯。四年之后我又回京,去你的单位见你,在那条熙攘拥塞的三里河路上,在匆匆的人流中,突然看到你在前面踽踽独行的背影。已为少妇的你扎一根低马尾,衣着很随意,低头径自往前走着,像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对身边的一切无知无觉。我叫一声你。你站住。回过头来。淡淡的秋阳从街两旁古老的银杏枝桠中洒落下来,你穿过那些斑驳的树影,向我走过去,没有大的动作,没有一惊一乍。我多想用已经在西方习惯了的拥抱礼仪在见面的一刻与你拥抱,但我也没有。我们都还固守着少年时就习惯了的略略拘谨而又朴素的方式,走到彼此面前,相视而笑,淡淡的,轻言细语。
 
     那一次我本来决定不再走了。我们终又团聚在你已经安居的北京,是九十年代末期,我终生怀念的一段日子。我们又常见面、小聚,结伴去玉兰花开的红墙下寻春、留影,去还荒僻的后海边散步、徜徉,重又有说不完的话题,你的婚姻,我的爱情,彼此的同事、朋友,我们共同喜爱的作家作品……当我被人伤害,冬日一大早在城市冷风扑面的街头苦苦地等候、寻找,伤痛得没着没落,最后还是只能去你那里,哭着与你见面。你带我去附近的小饭店吃我喜爱的食物,坐对面听我哀伤哭诉,将菜不断夹到我的碗里。一向善良、心软的你那晚在不住地叹息。你试图安慰我,最后也只能轻声说一句:唉他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这样?
 
     十几年后你来美国,我们在我客居、安家的城市见面了。在西式餐厅里面对面而坐,我却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家小饭店。这一次,俗世的生活也总算给你带去了一点挫伤,像对所有人那样。我听你诉说你生命中经历过的一个难熬的夜晚,听你说在那个晚上,你想起了我,才明白我当年的一些经历意味着什么。“你当时是怎么过来的啊……” 你说。我们都流泪了。又用雪白的餐巾将自己眼角的泪悄悄拭去。我望着坐对面的你。头发剪短了。瘦了。脸上也有了些许沧桑与疲惫的痕迹。我在想,这一晃,我们竟然也开始变老了。三十多年前那个回头一笑的面容,那个甜美得让人心疼的小姑娘,也终于在岁月的尘雾里渐渐淡去、退去。当内心里再也不能将它清晰忆起的时候,我想我们就真的无法再回头了。
 
     离上次见面才半年,我们这次在北京又相聚了。你来酒店看我,和你的他亲密地站在一起,又掏出手机让我看女儿弹琴的照片……那个下午因为你的到来,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欢喜。长安街上不间断的车流声从窗外涌来,似河水的喧哗,又似河水的健稳,我又一次感到我听到了这个城市的声音。你们走后我带着孩子去西单赴另外的约会,正是晚傍。出租车从长安街一路向东,我看到北京这阔别了八年的城市,在晚春的暮色里徐徐展开来,展开在我眼前,磅礴而大气。我看到长安街上拥挤但缓缓向前移动的车流,又想起了河流的声音。下车后我拉着孩子的小手走在晚风荡漾的西单的街头,深深地呼吸。熟悉又陌生的景物扑面而来,我目不暇接,我应接不暇,心里想着的却是你,是他,是即将见面的另一位朋友。最后,街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你的城市变得璀璨又华美,而我只在想: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我的心里起了份深深的忧伤。


 

【作者简介】: 一男,希腊亚里士多德大学艺术史专业本科。曾任职国家商务部。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会计硕士。全美注册会计师。“忆乡坊文学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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