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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75年的阴历十一月。深冬。一场凶猛的暴风雪从北方的天空席卷而来,疯狂地拍打着东汉帝京洛阳城墙上的雉堞。 刚刚登基三个月的汉章帝刘炟坐在朝会大殿上,望着殿外不停肆虐的风雪,尽管身体和四肢都略微感到有些寒意,可他的内心却温暖如春。 是的。这位新天子有理由为自己拥有的一切感到自豪和喜悦。这一年他刚满十八岁,正是一个雄心勃勃、渴望建功立业的年龄,而父皇刘庄(汉明帝)又给他留下了一个政治昌明、民生富庶、疆域辽阔、武力强大的帝国。这一切都让年轻的天子踌躇满志。他觉得自己只要再努一把力,就能像光武帝刘秀和汉武帝刘彻那样,缔造出一个海晏河清、万邦来朝的盛世,让大汉帝国的赫赫天威远播四夷。 刘炟知道,要实现这个理想,就必须打败帝国最强大的敌人——匈奴。从光武帝建武年间起,匈奴就分裂成南北两部。南匈奴经光武帝的抚绥,归附汉朝,成为中国的藩属。北匈奴心怀怨怼,屡屡入寇帝国北疆的五原郡和云中郡。从汉明帝永平八年起,北匈奴又联合西域的诸多小国,经常袭扰河西一带,使河西边关的城门为之昼闭。 所以,要打败北匈奴,就必须首先征服西域,亦即实施汉武帝多年前规划的“断匈奴右臂”的战略。北匈奴在西域的军事力量主要是呼衍王的军队,其据点在伊吾卢城;而北匈奴与西域诸国的联络纽带主要是位于天山两侧的前、后车师国。所以,只要控制伊吾,击破车师,就可以成功斩断匈奴右臂。 让人欣慰的是,去年年底汉军就在西域打了一场漂亮仗,一举攻占伊吾卢,降服了前后车师国,使得自王莽篡汉后与汉帝国断绝了六十五年的西域一朝复通……那是永平十七年十一月,奉车都尉窦固和驸马都尉耿秉等人率一万四千骑从敦煌出征西域,在白山击败北匈奴呼衍王兵团,占领伊吾卢;随后进攻车师,俘后车师国王,逼降其子前车师国王。 降服车师就意味着切断北匈奴与西域的联络,迫使其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最终臣服。无庸置疑,这是一次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胜利。所以这些日子以来,章帝刘炟和他的大臣们一直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就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猛烈袭击洛阳的同时,一个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似乎已经奄奄一息的前线士兵也从遥远的车师给深宫中的大汉君臣带来了一封加急战报……上面的内容让年轻的天子和他的大臣们目瞪口呆——就在窦固班师凯旋的一个月后,亦即永平十八年三月,北匈奴单于就派遣左鹿蠡率两万骑兵反攻车师。西域北部的焉耆、龟兹等国立刻归附匈奴,并与之组成联军进攻西域都护陈睦所部。
陈睦奋力抵御,终因寡不敌众而壮烈殉国。匈奴军队随即将耿恭所在的金蒲城和关宠所在的柳中城团团包围。而耿恭和关宠所带领的部队都只有区区数百人。这两支部队危在旦夕,西域眼看又要沦于敌手……
很显然,这是一封十万火急的战报。可让人遗憾的是,从这封战报发出一直到它送达洛阳,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八个月!这八个月里都发生了什么? 这总计还不到一千人的汉朝军队,能挡得住匈奴人的两万铁骑吗?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这一群大漠深处孤绝无援的大汉勇士们是不是早已全军覆没、埋骨黄沙了?! 在这种难以令人乐观的情况下,朝廷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司空第五伦(“第五”是复姓)的回答是:不救。 第五伦拒绝出兵的理由其实是很充分的:当时,匈奴和西域联军兵力强大,这两支部队十有八九已经遭遇不测,如果贸然出兵营救,很可能连这些救兵都得搭进去;况且天气恶劣、路途遥远、行军作战和后勤补给都会面临巨大的困难。所以,朝廷在这种情况下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暂时放弃西域,伺机再图恢复。 第五伦的答案和理由其实也代表了多数朝臣的看法。因为这是最审慎、最明智的选择。章帝刘炟感到一股强烈的悲哀瞬间涌上他的心头。 大殿上的气氛顿时凝固了。 不过片刻之后,失望的天子就听到司徒鲍昱发出了另一种声音。 鲍昱的答案是:救! 他说:“国家派遣士兵深入危险的地方作战,一旦身陷绝境便将他们遗弃。朝廷这么做,对外是放纵蛮夷施暴,对内是让自己的臣民伤心。如果是一时权宜之计,可以永保边境安宁,这么做倒也未尝不可。可问题是匈奴人绝不会放弃对帝国的侵略,到那时候,陛下将派谁出征?耿恭和关宠的军队各自只有数百人,从战报上看,却已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抵挡了匈奴人的进攻,这足以证明匈奴的军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强大。以臣之见,应下令敦煌和酒泉火速派遣精锐骑兵,昼夜兼程前往救援,不出四十天,定能将被困士兵救回塞内!”他的话深深打动了年轻皇帝的心:汉帝国从来不冷却英雄的热血,即使这次救援注定失败,也要向世人宣告汉帝国从来不会放弃为他战斗的勇士! 数日后,一支由段彭、王蒙和皇甫援三位将军率领的七千余名骑兵迅速从敦煌和酒泉出发,迎着风雪奔向茫茫西域。 大汉帝国在用行动表明——她绝不放弃任何一个为国家而战的士兵! 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帝国也绝不放弃。当北匈奴的两万铁骑风驰电掣地扑向后车师的国都金蒲城时,耿恭就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军事生涯中最可怕的一场恶战。 因为后车师的兵力羸弱,而自己的手下士兵也不过数百人。 但是耿恭还是毫不犹豫地拨出三百名士兵,会同后车师国王安得出城应战。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安得很快就被匈奴骑兵斩落马下,耿恭派出的三百名士兵也全军覆没。匈奴人迅速包围并开始猛攻金蒲城。耿恭率众登城死守,命士兵把一种特制的毒药抹在箭镞上,然后一边射击一边向匈奴人喊话:“汉家箭神,其中疮者必有异!” 果不其然,中箭的匈奴人立刻肌肉崩裂、伤口溃烂,巨大的疼痛让伤者不断发出惨厉的哀嚎。一种莫名的恐惧就像瘟疫一样在北匈奴的军队中迅速蔓延。匈奴人的军心开始动摇,攻城的势头逐渐减缓下来。适逢天降暴雨,耿恭抓住时机,率众突围而出。匈奴人在暴雨中不辨汉军兵力,一时仓惶退却,被汉军击杀甚众,纷纷惊呼:“汉兵神威,真可畏也!” 耿恭一路退却,可匈奴却死死咬住不放。耿恭退至疏勒城(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发现此城附近有溪涧,水源充足,而且地势较高,易守难攻,于是据城而守,准备在此等待援兵。匈奴人一直远远地围着疏勒城,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之后,于这一年七月发起强攻。耿恭在城里招募了几千名敢死队员出城迎战,再次将其击退。 匈奴强攻不下,于是将溪涧的上游堵塞,断了汉军的水源,准备把城中的军民活活渴死。时值盛夏,士兵们顿时饥渴难耐。耿恭亲自指挥士兵掘井,可一直挖了十五丈深却仍然没有见到一滴水。城中军民只好榨取马粪里的水汁来喝,最后甚至连马也渴得无法排泄。士兵们终于绝望了。 耿恭面朝苍天、浩然长叹:“闻昔日贰师将军(西汉李广利)拔佩刀刺,飞泉涌出;今汉德神明,岂会将我等困死于此?!”说完整肃衣冠,向这口不出水的水井一遍又一遍地稽首而拜。 也许是地下水经过数日的渗透开始迸发,抑或真的是上苍被这群坚守在绝境中的大汉士兵所感动,反正就在耿恭近乎绝望的一刹那,清洌的泉水忽然间汩汩而出。军民们欣喜若狂,大呼万岁。 士兵们在这一刻看见了救命的泉水。 可耿恭所看见的,却不仅仅只是泉水。 他还看见了御敌的武器。 准确地说——是心理战的武器。 耿恭让士兵们一起和他把一桶桶的水抬上城头,当着匈奴军队的面擦洗城墙并淋浴,同时发出阵阵欢呼和狂笑。 匈奴人傻眼了。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是一支如有神助的军队。 换句话说,这几乎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军队。这是一场空前残酷的围城战。 匈奴人每天都在进攻。而车师国复叛后,也派兵与匈奴一起合攻疏勒。 围城的敌人越聚越多,守城的大汉士兵却越打越少。每一刻都有熟悉的身影在耿恭的身边倒下,可大汉帝国的军旗却始终在疏勒城头上高高飘扬。 坚持数月之后,疏勒城中的粮草逐渐耗尽。 看来这一次真的是陷入绝境了。泉水可以从地底下挖,粮食可以吗?!就在耿恭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偷偷越过匈奴的封锁线给他们运来了粮食。 耿恭和他的士兵们再一次绝处逢生。 粮食是后车师的王后派人送来的。除了粮食之外,王后还让人给耿恭带来了许多匈奴和车师的情报。 王后之所以冒死做这些事情,是因为她是个汉人。 车师王后的雪中送炭帮助耿恭部又坚持了好几个月。然而好景不长,运送粮食的队伍很快就被匈奴人发现,补给就此中断。 守城战役进入了最艰难的阶段。汉军为了填饱肚子,只好把铠甲上的皮革剥下来煮了吃。铠甲上的吃完了,就拆弓弩上的皮条和兽筋。与此同时,匈奴人的进攻却一天也没有停止…… 在这种极端困苦的条件下,更多的士兵倒了下去——不是战死就是饿死。耿恭的身边只剩下最后的几十个人。 然而,城头上的军旗却依旧在顽强地飘扬——一直飘扬到了这一年的冬天。北匈奴的单于亲临疏勒城下,他看着城墙上那些形容枯槁但是意志坚强的汉军士兵,心中不由自主地涌出敬意。 这是一群真正的战士。 这是一群顶天立地的英雄! 单于下令停止进攻。 他决定招降。他向耿恭提出的条件是:投降!然后封你为王,单于的公主嫁你为妻。 片刻之后,城上缓缓举起了降旗。 单于笑了。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即使是真正的英雄,也不愿意活活被困死。 耿恭要求匈奴的使者上城接受他的投降。单于不假思索就同意了。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单于目瞪口呆,并且暴跳如雷。 耿恭在城头上当着他的面把受降使者亲手杀死,而且面对着数万匈奴大军,悠然自得地架起火堆,将使者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切下来烤着吃。 一千多年后,北宋名将岳飞所写的那一句气壮山河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其典故正出于此。 单于恼羞欲狂,立刻下令增兵。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攻下疏勒城。 最后的几十个大汉士兵就这样迎接着数万匈奴大军日夜不停的轮番进攻。 城头上那面早已破烂不堪的军旗在战火和风雪中悄然颤栗。 没有人知道是否会有援兵来救他们。可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他们也绝不放弃。段彭等人率领七千援军经过两个多月的急行军和艰难跋涉,于次年(建初元年,公元76年)二月抵达位于天山南麓的柳中城,可关宠所部早已全军覆没。愤怒的汉军一举攻下北匈奴占领的交河城,斩杀三千八百人,俘虏三千余人,缴获驼马牛羊等三万七千头。匈奴人仓惶北撤,前车师复降。 此时此刻,段彭和王蒙等人估计远在天山北麓的耿恭所部肯定也遭到了和关宠一样的命运,于是决定撤兵。王蒙军中一位叫范羌的将领却坚持请求前往救援。范羌是耿恭的部将,去年春天被耿恭派往敦煌接运军队的冬装,此次刚好跟随王蒙的援军北上。 范羌心中有一种直觉。他相信耿恭没有死,他相信自己的战友们仍然在坚持战斗。王蒙等人却不像范羌这么乐观。以他们的军事经验判断,这支一年前就已经遭遇围攻的部队绝对没有生还的希望。所以他们不愿再作出无谓的牺牲。可范羌的苦苦请求又让他们难以拒绝,王蒙最后只好拨给范羌二千人,让他独自带兵前去救援。 范羌毅然向北进发。此时的暴风雪愈加猛烈。大雪足足堆积了一丈多厚。这支最后的救兵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越天山峡谷,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在冰天雪地里寻找那支失踪已久的部队。 援军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雪夜抵达疏勒城下。凭着城头上的火把发出的隐约亮光,范羌终于认出了那面屹立在寒风中的军旗。城内士兵听见外面人喊马嘶,以为匈奴的援兵又到了,无不骇异,纷纷挣扎着爬起来准备战斗。可很快他们就听见城门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声音——“我是范羌,大军来迎接指挥官!” 耿恭和他的士兵们愣了一小会儿,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高呼万岁,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城门。 两队士兵忍不住相拥而泣。 这一刻,这群从来不曾哭泣的男子汉终于流下了被追杀和围困了整整一年来的第一次泪水。 包括耿恭在内,这支部队到现在只剩下二十六人。 汉军用最快的速度撤出了疏勒城,一路向南急行。从睡梦中惊醒的匈奴人在后面拼命追击。汉军且杀且走,一路上又不断有人倒下。 到三月抵达玉门关时,耿恭部最终生还的人只有十三个。 这十三个人早已形削骨立、不成人形,身上穿的也已经不能叫衣服,只能说是沾满血迹和污渍的一条条烂布片。 可大汉帝国的赫赫天威就是在这样一群人的身上傲然挺立! 所有人在那一刻都不约而同地发现——帝国付出重大代价拯救回来的不是十三个形容枯槁的残兵,而是一腔彪炳千古的英雄热血、一根顶天立地的民族脊梁!一个民族的生存,关键并不在于学问发达与否,而在精神如何。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文明几近断绝,汉继秦火之余,遍地书灰,终能建成我民族史上最光辉的文明。我们在“同化”了别人的同时,是否已经异化了自己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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