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稚医生用中药保胎的故事说明了什么？

一位医生朋友讲了当年一个关于林巧稚前辈的故事，截图如下：

这个故事是真的，「光当一芍芎」的组方也很容易查到：木香 12 g，当归9 g，益母草 500 g，白芍 180 g，川芎 150 g，研末炼蜜为丸， 每丸重 9 g， 日服两次， 每次一丸。 确诊妊娠后或就诊后开始服用， 直至分娩， 此方自 1970年起沿用至1980年 。 此后北京协和医院将上述处方制成片剂 ， 称为“新溶 Ⅰ 号” 。

但这个方子你们可别自作主张地用，至于为什么，且听我慢慢道来。

我们能够从这个故事里得出什么结论呢？

对于一个复杂疾病，医生肯定要竭尽所能去帮助病人解决问题，民间方剂甚至偶然事件都有可能成为医学研究者的灵感来源，典型的例子比如：受到《肘后备急方》的启发，屠呦呦发现了治疗疟疾的有效药物青蒿素，受到民间使用砒霜治疗癌症的启发，哈医大一院团队发现了砷剂可以有效治疗 M3 型白血病。

但医学进步不能只靠研究人员的敏感，有时候也要靠运气。‍‍‍

靠运气？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研究者关注到的偶然事件，不一定真的有医疗价值，用药前后出现的不同结局，也不见得是确切的因果关系所导致的。

那么，我们如何才能拨开迷雾见到真相呢？

我们不妨来看看这篇以边旭明为第一作者的研究是如何做的。

126 个病例中，105 例是 ABO 血型不合，21 例是 Rh 血型不合，其中79 例作为治疗组使用中药，47 例作为对照组未经服药。

结局是，66 例ABO血型不合服用中药治疗者，围产儿零死亡。

咦？这不就是说明中药有效嘛！

且慢，对照组 中 39 例未经服用中药者，围产儿也是零死亡。

你看，如果不做这个对照，光给你看前面这 66 例的结局，你是不是就已经打算得出结论了？

更有趣的数据是后面这组，服用中药的13 例 Rh 血型不合者，围产儿 1 例死亡，而另外 8 例 Rh 血型不合未服用中药者，围产儿 4 例死亡。

这可是肉眼可见的差异哦，中药预防Rh 血型不合溶血有效！

唉，你不要那么心急嘛。

这份研究，在试验设计方面虽然远远比中医们水平高多了，但仍然存在较明显的缺陷。

首先，分组并非随机分组，仔细阅读原文各位会发现，这叫随便分组，文中提到，如妊娠已 37 周入院服药已晚，则分入对照组。

由此，则治疗组与对照组就不具备可比性，无法保证临床试验无偏倚。

较早进入治疗组的，并非仅仅口服了中药，我们不难推断出这部分孕妇可能受到了更多的家庭照顾和综合医疗支持，而这部分因素对医疗结局是一定会产生影响的。

其次，并非盲法，连单盲都没有做到，无论医生还是孕妇，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哪些人接受了中药的治疗哪些没接受。

已经有无数临床试验反复证明了，在对某种新药进行疗效验证时，施盲的医生常常认为新药疗效不佳，而未施盲的医生则认为新药有效。

对“新溶 Ⅰ 号”的疗效来讲，研究者已经主观上认定了它有效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更有必要实施盲法，以避免主观因素对疗效验证的干扰。‍

有网友可能会说，可数据不会撒谎呀！

在研究领域有一句箴言：如果你拷问数据，数据便会招供。

你的思想会影响你的所见，比如上述林前辈的故事及这篇文献，对于原本就笃信中医的读者来说，可能会毫不怀疑地接受“新溶 Ⅰ 号”有效的结论了，但对于了解医学研究规范的人来说，一眼望去，就能看见千疮百孔。‍‍‍‍‍‍‍‍‍‍‍‍‍

最后，样本数量过少。

在医学研究中，为避免被偶然因素误导的方法，就是基于特定患者数足够多的样本得出结论，此即大数定律。‍‍

比如某人谈了 100 次恋爱，恋爱对象次次都是美女，那么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他是情场高手。‍‍‍

如果某人就谈一次，对象也是美女，尽管他也有可能是情场高手，可我们实在不能除外另外一种可能——这个美女她是瞎逼啊。

在最初的故事中，林前辈在大街上看到从前的患者领了一个孩子，我们实在不能除外这只是偶然因素的结果，别忘了，在上述临床研究中，有 43 位未用中药围产儿也存活的例子。‍

讨论至此，相信各位已经看得很明白了，林前辈的故事前半截跟哈医大一院团队发现砒霜治疗癌症的故事如出一辙，但很遗憾后半截在验证阶段难以做到让同行相信，可能真的就是他们运气不大好，这个发现，至少在现阶段看来，并不具备临床推广的价值。‍‍‍‍‍

科学规律告诉我们，轶事和个人经验（哪怕这个人是医学泰斗）很可能具有严重的误导性，科学要求的结果应当是能够被验证的，同时还应该具有可重复性。

所以，当我们讨论医学证据时，你真的理解证据二字么？

推荐阅读：请问你有什么证据？

英文好的网友可以直接阅读原始文献：Bian X, Xu Y, Zhu L, Gao P, Liu X, Liu S, Qian M, Gai M, Yang J, Wu Y. Prevention of maternal-fetal blood group incompatibility with traditional Chinese herbal medicine. Chin Med J (Engl). 1998 Jul;111(7):585-7. PMID: 11245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