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哪怕是同一本文艺作品,不同读者的感受肯定也有极大的差别,比如有这样一本书,有朋友跟我说,读后的感受是“惊心动魄”,但同样读过这本书的我,感觉却是“绝望压抑”,这本书是《血疫——埃博拉的故事》。由于专业的关系,我本人对医学史的关注更偏重于外科发展史,但其实我很清楚,人类医学史中最辉煌的篇章一定是属于征服传染病的。就地球上的生命而言,微生物的历史远较人类古老,因此自打人类出现,微生物与人类的战争就已打响,只不过在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人类始终是挨打的一方,甚至一度被打得晕头转向,因为,我们连敌人在哪都不知道。现代医学的建立,使人类真切地窥见了这类古老敌人的真面目,他们在微观的世界里狰狞恐怖,但早在人类对微生物有充分的认识之前,大举反攻其实就已经开始,那是众所周知的琴纳种牛痘预防天花的故事。再往后,巴斯德及科赫这一对儿绝代双骄先后横空出世,微生物学成为现代医学的重要理论基础,狂犬病,炭疽等先后伏诛,再后来血清疗法让人类第一次可以治愈白喉,随着抗生素的出现,人类似乎已经看到了征服微生物世界的曙光,但随后的事情,让人类愕然发现,高兴太早了。埃博拉病毒是一种似死非死的微生物,其行为方式极似很多恐怖片中的嗜血僵尸,而它置人于死地的方式和过程,却比恐怖片中的僵尸还要残忍——用一个不太短的时间,让人的各个器官系统崩解,死状之惨,在人类疾病史上罕有其匹。近90%的致死率是一个什么概念?想想2003年,把中国人民吓个不轻的sars其病死率也不过是区区7%上下,这种疾病如果蔓延开来,对人类将是何等后果?对了,到目前为止,针对埃博拉病毒引起的致死性的出血热,既无治疗方式,也无疫苗,当埃博拉疫情的警报拉起,仅有的手段就是隔离。埃博拉病毒疫情的出现,让已经视治愈为常态的现代人重温了一次往日的噩梦,其实人类实现治愈的历史本来也不太长,在现代医学出现以前,遭遇传染病,也无非等死一条路而已。百多年前,中国东北鼠疫来袭,伍连德利用现代防疫知识,率众扑灭鼠疫,那时的鼠疫就是不可治愈的,只能防控,这个事件的发生地点,空间上就在我脚下的这片土地,时间上却已翻过百年,而现在正在发生的埃博拉病毒的疫情,却又远在天海相隔的非洲,纵使被《血疫》这部作品深深震撼,却仍可以气定神闲地谈古论今,只能说,纯属侥幸。非虚构类写作只有白描,只能是第三人称视角,不会有小说那样的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人物可能会有的情绪,也只能有读者在这白描中的文字里自己体会,面对不可避免的死亡和行将崩解的肉体,当事人会是什么情绪?面对这样的描写,医生的感受可能会与别的读者不同,原因就在于,医生的职业惯性要求其在面对疾病袭扰的患者时,会下意识地开启思考如何治疗这种模式,而一般的读者则仅仅是如同观看恐怖片那样旁观一次同类的苦难,当医生的思考撞上南墙,原来目前此病无可救药,岂能不感到绝望压抑?这是一种面对无能的沮丧,是人类太无能,还是病毒太凶残?消灭文明世界里已感染了埃博拉病毒的猴子,居然要动用军队,解剖猴子的尸体,更是如临大敌,解剖刀既是发现病源的密钥,也是让操作者命悬一线的杀器,如果换成是习惯拿手术刀的我完成这样的操作,我会发抖。记述最详细的死亡病例是第一部分中的夏尔·莫内,他在死前悠闲安逸,与当地的女人们纠缠不清,甚至在招惹埃博拉病毒那次艾尔贡山之旅,也带着一位女人,我初读这部分的时候觉得作者有些多事,如果仅仅是为了说明一次染病过程,这些细节完全可以不写,但很快意识到这是作者有意的渲染,非如此不足以凸显猝死之残酷——本来,莫内可以继续跟那些女人们纠缠不清,在生命充分绽放之后慢慢老去,但由于埃博拉病毒,这位还不算太老的法国博物学家的性命就此戛然而止。更多的死亡甚至没有机会被这样记述,仅仅是化为一组数据或者图表上的一个点,科学数据不会有诗意的夸张,只是严谨的可以量化到很细小的可靠信息,当我们一丝不苟地搜寻有关埃博拉的数据,在若隐若现的科学意义之外,我们只能读到恐惧和死亡。曾经有人提出这样的观点,如果埃博拉病毒不是在落后地区肆虐,而是在发达国家爆发,是不是疫苗早就研制出来了?因为目前被埃博拉病毒折磨的国家和地区,即使有人研制出来疫苗他们也买不起,又兼其超高的致死性,导致其也不那么容易就传播出来,于是……逻辑上,确乎如此,但我希望这不是真相,埃博拉病毒也在演化,未来将会如何殊难预料。书中对埃博拉病毒有一个绝妙的比喻——人命的黑板擦——它只轻轻掠过,人命便已如粉笔灰那样凋零。尽管如此凶险,依然有无畏的科学家在近距离与埃博拉博弈,在科学尚未取胜之时,只希望我们不要被这致命的黑板擦擦到。翻至本书的扉页,赫然进入眼帘的是“疫区未经授权不得进入,请将身份卡放于感应器上打开此门”。各位读者,你准备好打开了吗?《血疫——埃博拉的故事》可能有些读者已经读过了,4年前,它的续作《血殇——埃博拉病毒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也引进了。只不过4年前,我实在没心情翻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