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检验哪种抉择是好的,因为不存在任何比较。」与生前与死后这两段永恒的黑暗相比,人生这一罅隙里的一线光明显得颇为短暂,我们有意识的思维、我们的灵魂不可能永存,有生之年能感受到的所有快乐与痛苦,所有爱意与仇恨,所有情欲与嫉妒,都将随着生命本身的结束而烟消云散——就连我们对死亡的恐惧都将因死亡的到来而终结。再跳脱一点来说,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思想,所有丰功伟业都不过这无情宇宙在时间线上的一瞬偏移,宇宙间的重要参数只要稍差一点点,就没有整个生命世界了。在概率上,本有可能存在的 DNA 碱基对序列,可以形成近乎无限种的组合,但他们都没出生,只有我们凭借命运的恩赐,才刚好出现,发现彼此也都在这里。何其幸运啊,我们居然拥有这万中无一的富于智慧的生命时光,于心智而言,人类所有能感知的一切,无论好坏,都是收获,属于具体的你我的独一无二的收获。我更愿意把米兰·昆德拉的表述简化为「人生没有对照组」,因为无从比较,所以对错也就不那么了然。自己的人生自然不能重来,那为什么别人的人生也不能构成我们的参照呢?按照循证医学试验的要求,为了检验一种疗法的效果,治疗组与对照组必须具有可比性,也就是说,两组间除了治疗方法不同而外,其余的条件都应该相同,举例来说,我们不能用病情轻重不同身体基础条件不同的两个人进行疗效的比对。除了可比较的对照组而外,为了减少偶然性的影响,我们还需要足够大的样本数量,足够多的试验次数,最后才能得出或有效或无效或优劣的结论来。回到人生,大家想想看,又有哪个人的全部条件与我们是完全相同的呢?谁的人生又能像电影《蝴蝶效应》那般多次重来呢?就连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的同卵双胞胎都不能说是完全一样的,因为基因能够决定的只是我们的某种倾向和偏好,而不是确定的行为,行为上稍有偏差,结局就可能大不相同。比如基因决定了你是个好色之徒,可这并不意味着你一定会拥有一段高质量的浪漫关系,搞不好你还成了强奸犯呢。人生如棋,绝少有人能从开局就看到将军或收官的阶段,作为普通的不入流的棋手,我们也只能走好眼前的几步而已。更何况,棋盘和棋子毕竟是有限的,棋路都有定式和最优解,而人生的各种可能却是无限的,从我们走出校园那天起,它便不再有标准答案。如果我们既懊悔刚刚走过的几步,做不到落子无悔,又担心未来的终局,整日里怀忧丧志,又怎能集中精力盯着棋盘走好眼前的几步呢?若眼前的几步再走出了臭棋,岂不是又要陷入瞻前顾后的恶性循环。昨天已成历史,未来我们无法精准掌控,所应虑者,唯今日也。不要悔,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在有限的一生里穷尽所有的人生形态。我们人生路上的所有的选择,都能列出一长串的利弊权衡,任何人也只能在无数可能性中做选择,并接受可能的事与愿违。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我们不曾选择的路上究竟有怎样的风景,所以不必高估那条没选的路径。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假如我们没走当初的路,如今究竟是福是祸。不要妄想每一次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但可以通过努力让当初的选择变得正确,人生这局棋,不会因为走错一两步就满盘皆输。与你对弈的,很可能并非是自己身边的同学、同事或同领域的竞争者,而是命运。这局棋的输赢,又如何说得清楚?在今年的报考季,有媒体朋友希望采访我谈谈哪个专业科室更吃香,我拒绝了,我不愿意让年轻的朋友早早地就被功利性的目的牵着鼻子走,如果非要谈功利,那这世间还有比热爱和兴趣更重要的功利么?我们每个人都是天地间自己命运这场生物实验的唯一的操作者,也是唯一的实验对象,面对唯一的实验结果,面对不可胜数的干扰项,面对基本不可控无法重复的外部条件,你永远也不知道哪条实验路径更好,因为这宇宙间独一无二的命运实验没有对照组。世上并无后悔药,这是有些人的无奈,在我看来却也是造物主的慈悲,她屏蔽了所有可比较的机会,也堵死所有人后退的路。米兰·昆德拉早就洞悉了这一切,于是他说:「我对您透露一个大秘密,这是人类最古老的玩笑。往哪走,都是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