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这群人背景差异很大,白天上班晚上赶往同一个地方,就是为了… | 睡前分享
3月的一个周五晚上,6点半,顾翔下了班搭上地铁,往位于静安区共和新路上的一家音乐排练房赶去。顾翔的本职工作是建筑设计师,平日里加班是常事,但即便再忙,他都会抽出时间来练吉他,为了在每周末的乐队排练中拿出最好的状态。
顾翔和女友张扬雨缘一起从普陀区的出租屋出发去排练。顾翔是建筑设计师,女友是钢琴老师,他们因为音乐结缘。
孔繁衍和张梦婷带着一对孩子早早到达排练房。11岁的姐姐孔苂擅长吉他和钢琴,相差22个月的弟弟孔祥卯是贝斯手和大提琴手。“我年轻时是弹吉他的,但家里各种各样的乐器都有,孩子们从小就触摸到这些乐器,他们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会乐器的。”孔繁衍说。
差不多同一时间,鼓手于欣然也从学校出发了。她是上海某音乐职高一年级学生,从小学习小军鼓并考到九级后,就从“西打”转向“流打”(西方打击乐转向流行打击乐)。她的愿望是考上伯克利音乐学院。“将来或许会成为一名职业鼓手,或者是音乐制作人、音乐唱作人、音乐总监……”
每到周末晚上,这群人都会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辗转来到音乐排练房,直到深夜才回家。这是一个名为“Dream Yacht”(梦舟)的音乐社群。他们中有会计师、设计师、外企白领和学生,有本土音乐创作人,也有沪漂青年。年龄跨度和背景差异很大,但在上海的各种排练房、录音棚、音乐清吧,甚至公园和街头,他们有着同一种身份——“音乐人”。
一件陪伴自己多年的乐器,一段苦练已久的旋律,是他们向世界表达自我的方式,让他们从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解脱出来,在舞台上找到自己的高光时刻。
“单身”音乐人的“梦舟”
“Dream Yacht” 没有固定成员,所有人都可以随机组合演唱。乐队群里有一个共享文档,成员们把想排练的曲目填在表格里,志同道合的乐手把名字填到相应的乐器位置上:节奏吉他、主音吉他、贝斯、键盘、鼓……就像团购一样“人满发车”。每周一,乐队主理人张梦婷会排出周末排练的曲目、时间、地点和乐手名单,以便乐手有一周的时间练习。
孔繁衍从高中开始弹吉他,但一直没有条件组乐队。孩子们上小学二年级那年,开始对音乐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便尝试组乐队。“我自己组了好几个乐队,其实是想给孩子探探路。他们花了很多时间精力在音乐上,我不想他们的才华被埋没。”
姐姐孔苂最早学的是尤克里里,考到钢琴十级之后又学了小提琴,最后发现真爱是电吉他。弟弟孔祥卯最开始学的是架子鼓,后来是大提琴,现在是乐队圈子里小有名气的贝斯手。“孩子们学音乐是很自然的事情,我希望他们能从中获得快乐。”
2020年,姐姐和弟弟的演奏水平达到一定程度,孔繁衍便带他们去参加各种比赛。“第一次参加迷笛儿童乐队比赛,我们好不容易凑齐乐队6人,却赶上了疫情,第二轮比赛因为部分乐队成员缺席,很快就被刷下来了。”
要组一支乐队很难。“每次排练,有的孩子说要上数学补习班,有的说作文没写好。对家长们来说,让孩子去玩乐队虽然很酷,但是一旦和家长的主要关注点发生冲突的时候,乐队就会被放在一边。”
在听live音乐节的群里,孔繁衍结识了一些音乐爱好者,每到周末就会到各个地方路演,放一个音响在路边,弹琴,唱歌,演奏全凭即兴。孩子们开始和大人玩乐队。
“小孩子经常没有时间练习,大人的技术更好。”孔苂说,“小时候是爸爸‘逼’着玩,长大是自己喜欢,觉得跟大家在一起玩音乐的感觉很好。”每天在学业之余,姐姐和弟弟都会花一到两个小时在练琴上。弟弟孔祥卯在贝斯圈里收获了一批粉丝,练琴也更有动力了。
从组固定的乐队到开放式的音乐社群,孔繁衍慢慢找到了方向。“Dream Yacht社群的名字,其实来自群里一个叫王梦周的男孩。他没有特殊的音乐天赋,唱歌的时候也很羞涩,但是他总是可以在短短几句话里就让大家都喜欢他。”孔繁衍还记得,“有一天,梦周建了这个群,在群里喊了一声:‘大家来玩乐队吧!’于是就有了我们这个社群。”
社群成员从10个人开始不断壮大起来。今年除夕夜,当第100名成员加入时,张梦婷和孔繁衍心里也没底:“Dream Yacht”是否真如他们所愿,让这座城市里的“单身”音乐人找到归宿?
并非专业的人才能玩音乐
3月的辰山植物园樱花节是“Dream Yacht”的第一次路演。乐团花了两个周末进行排练,第一周磨合,第二周细化,乐手们就登台演出了。30多首歌,从中午一直唱到日落西山,现场气氛很好。很多成员都是第一次参与乐队现场演出,圆了多年来的一个“乐队梦”。
在樱花树下,顾翔和乐队成员唱了Beyond的《光辉岁月》,引发全场大合唱。顾翔的老家在江西南昌,今年28岁的他,去年10月来到上海,在一家建筑设计公司上班。他从高中开始玩吉他,但上班以后就找不到一起玩音乐的朋友了。“Dream Yacht”,是他在网上以关键词“上海同城组乐队”搜索出来的。
顾翔和女朋友张扬雨缘住在位于普陀区的一座一室户里。房子不大,却承载了两个人的音乐世界。工作之余,他们经常会合作一些曲子,顾翔吉他弹唱的时候,张扬雨缘就给他弹键盘和唱和声。房间里随处可见两人亲手画的卡通小画,照片墙上贴满了日常点滴生活照,窗台上摆着手工做的花瓶,阳台上停放着两辆自行车,空时他们会到郊外骑行。“远离家乡在上海打拼,因为身边多了个人可以一起弹琴,就不觉得孤单了。”顾翔说。
“我觉得组乐队是一件需要花时间和心思去做的事情。”对顾翔而言,组乐队要像对待工作一样认真。每一次演出,他都要花很多时间去练习,尽全力完成演出。“在音乐里,我可以释放情绪,也是一种消遣。”
和顾翔一样,主唱小一也是通过网上搜索加入乐队社群的。小一在一家日企从事采购销售工作。“我平时的工作圈子里没有和乐队相关的人。”但从小参加合唱团的她却有着一个音乐梦。“在社群里,我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乐手,也发掘出自己在音乐上的可能性。”
在音乐社群里,也有像于欣然这样的“科班选手”。小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参加正式的乐队演出是在初三那年。“2020年由于疫情影响,我们在中考前一直都在上网课,那年校庆晚会上,为了鼓励大家的士气,我们组了一个8人的乐队,唱的是五月天的《倔强》。”
就读于音乐职业学校,学习音乐是小然的兴趣也是主业。“我各种乐器都会一点,但最喜欢的还是鼓。”为了不影响邻居,小然在家都会戴着耳机打电子鼓练习。“戴上耳机的那一刻,仿佛与外界隔绝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让我感到快乐。”
在“Dream Yacht”,大家都是来自各行各业,于欣然成了团队里的“开心果”。“我从来不觉得科班出身很重要,音乐是用来感受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不只是那些拥有固定调、绝对音感的人才能玩。我们是抱着享受音乐的态度去玩的。”
小然说自己未来的目标是考上伯克利音乐学院。“爸妈支持我玩音乐,让我能在高中就早早地找到未来的方向,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更享受人与人之间的连接
周末,城市里华灯初上,下了班的小凯带着丈夫来到位于静安的一处音乐餐吧,赶赴一次家庭聚会。
小凯是一名日裔,早年在广州创业,曾经当过乐队主唱。刚来上海不久的她,对这座城市的一切都感到陌生,而乐团的存在让她不再孤单。“每次组乐队都是对自己音乐的一次提升,也是锻炼自己与人交流的能力。”
“第一次参加社群排练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里是我该来的地方,这里满足了我对以前乐队达不到的东西。”于欣然说,“每次排练前,大家都会提前练习自己的部分,做好充分的准备,是对乐队其他成员的尊重和责任心。”
在乐队以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角色,但在乐队里,他们做着同一个梦。吉他手老益白天在一家外企上班,晚上哄女儿睡下以后,他有时会到位于同乐坊的一家清吧里弹吉他、唱歌。清吧里的乐手来自天南地北,经常是随即组合,即兴演唱。
吉他手寒用了两年时间,亲手写下三本像汉语词典那么厚的乐谱。他说“是因为自己太爱唱歌了”。大多数时候,这些业余乐手们演出都是没有演出费的,甚至有时还要自己贴上路费、入场费等。玩音乐或许不能养活自己,却能满足他们暂时逃离现实生活的愉悦。
在社群里,他们分享音乐,也分享和音乐无关的生活琐事。“玩乐队最重要的是和人接触。”孔繁衍说,“组什么乐队不重要,我更享受人与人之间建立的连接。”
孔繁衍和张梦婷曾经也因为音乐而结缘。“我们是因为‘冲live’(参加音乐节)认识的。”张梦婷记得那一次他们拼车去绍兴音乐节,却错过了进山的大巴。“音乐节现场设在十九峰山区,山里没有路,我们沿着山坡爬上去,从天亮走到天黑,走了三公里山路才到音乐节现场。”
当时山谷里很暗,第二支乐队已经开唱了。Bad Sweetheart(“坏甜心”乐队)的《银色山坡》远远地传来:“你捧着我的脸说话,一起看愚蠢的晚霞吧,爬到山顶天都黑了,月亮缠住我们的脚丫……”音乐里的歌词和现实场景在那一刻重合。“我们在一起吧。”身边的人牵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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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赖鑫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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