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渝:三国蜀汉学术考
不过,蜀汉学术乃是整个三国学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谈论中国学术史自不能没有蜀汉。再者,蜀汉学术承世之变,在若干方面反映了当时学术思想的变化,固有其不小的研究价值。最后,三国时期在巴蜀历史上是一个重要的时期,在多方面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学术上同样如此,对于晋时巴蜀的学术有着直接而重要的影响。所以,对于蜀汉学术实亦有深入讨论的必要。由于书阙有间,载籍不丰,本文仅对蜀汉学术诸流派及其承袭变化关系作一初步探讨,求正于博学君子焉。
将《三国志·蜀志》诸学者传与《华阳国志》中的《先贤士女总赞》和《后贤志》对读,参考其他相关载籍的记述,可以大致考析出蜀汉一代学者的基本情况。从群书可见,蜀汉学者有传或虽无专传却史留其名者,约有三四十人之多,其中多数人身处三国时期,少数人虽后入晋世但学有成就在蜀汉季世,所以讨论学术尽可归入蜀汉。依据诸书的记载,兹将蜀汉学术划分为6个流派,即:谶纬之学(内学),儒学(不明今、古文学者以及综合汇通者归入此类),经今文学,经古文学,史学,文辞。其中一些学者,学兼数家,号为“通儒”,则分别列于各家之下。另将法家之术附记于后。
1.谶纬之学(内学)
谶纬为东汉一代显学,是今文经学的重要哲学基础,其余任何学问无出其右者,尊为“内学”,诸经则被称作“外学”。蜀汉承汉世而来,谶纬之学自然盛而不衰。据《三国志·蜀志·先主传》记载,蜀汉群臣上言刘备称帝,“前后上书者八百余人,咸称述符瑞,图、谶明征”,太傅许靖、军师将军诸葛亮等蜀汉显要亦名列其中。这自然是王莽以来改朝换代的惯伎,完全出于政治需要,未必均能指为谶纬学者。不过,蜀汉确有相当部分的学者精于图谶纬学。从史籍的记载分析,蜀汉通谶纬的学者多为巴蜀本土籍人士,显然与巴蜀传统文化有关,并且这些学者对于强化蜀汉的政治舆论起了不小的作用。据史籍所记,蜀汉学者中有如下精通谶纬的学者。
杜微,字国辅,梓潼涪人,学于广汉图谶方术大师任安,为一时名士。
周群,字仲直,巴西阆中人,与其父周舒、子周巨,三代均为有名的谶纬学家。
张裕,字南和,通晓谶纬,“亦晓占候”,天才过于周群。
杜琼,字伯瑜,蜀郡成都人,受学于任安,精究任安之术,“通经纬术艺”,为一时名士。但“不教诸子,内学无传业者”。
何宗,字彦英,蜀郡郫县人,“通经纬、天官、推步、图谶”,与杜琼同事任安“而名问过之”,亦一时名士。
许靖,字文休,汝南平舆人。曾与诸葛亮等上言刘备称帝,称引图、谶、纬书自如。许靖少年即知名于中原,学识颇广,与王朗深交。按汉魏之际风气,他既称引谶纬自如,必通其学。
秦宓,字子来力,广汉绵竹人,蜀汉有名的学士。他在答广汉太守夏侯纂问时,熟练引述纬书《河图括地象》和《春秋命历序》,必精于此道。
尹默,字思潜,梓潼涪人,是有名的经古文学家。又通谶纬,曾与谯周等上言刘备称帝,大量引证《河图》、《洛书》和谶纬之书,以纬书中带有“德”、“备”、“玄”等字眼的文句,以及星象物候的变化等作为符瑞之征,劝刘备登帝位。
谯周,字允南,巴西西充国人,常问于杜琼,颇晓星占,精隐语,通预言,颇常应验,时人疑其“以术知之”。
以上12人,乃蜀汉学者通谶纬之学而于史可考者。
2.儒学
自西汉晚期成帝时刘歆校书以后,儒家学者中逐步形成经今、古文学之分,均各有师承和家法。经今、古文学虽同奉儒家经典,但两者在旨趣、方法和目的上却大相径庭,经今文学重在“通经致用”,经古文学则重在“通经识古”,而两者所传典籍也完全不同。一般说来,根据学者师承、著述以及所传授的内容,可以分辨出属于今文经学还是古文经学。对于没有著述传世和不明师承的儒家学者,以及博综经今、古文学的学者,这里只能暂称为儒学。蜀汉以儒学著称的学者有如下数人。
许靖,汉末即知名于世,刘璋时由交州入蜀,刘备时为太傅、司徒。虽然史籍没有明确记载许靖所学,但《三国志·蜀志·许靖传》记载他“年逾七十,爱乐人物,诱纳后进,清谈不倦”,则显示出他对儒家经典有精深研究。所谓“清谈”,又称“清言”,是魏晋之际承东汉“清议”风气而来的一种经学辩论方式,曹魏王弼、何晏、阮籍、嵇康,以及西晋向秀、郭象等玄学家,即以“清谈”著称于世。许靖既然“清谈不倦”,按照魏晋语词含义,所谈必为儒家经典,虽不必为玄。故知许靖善儒学。
五梁,字德山,南安人,以儒学节操称名于世,其通经情况则略无史传。
王长文,字德隽,广汉县人。《华阳国志》本传载于《后贤志》,是魏晋之间人。据任乃强先生《华阳国志校补图注》,王长文所卒之年当在永宁元年(301年),“时年六十四”,则当生于蜀汉延熙元年(238年),蜀亡时26岁。据常志《后贤志》,大同(晋统一)前王长文“治五经,博综群籍”,学业已臻成熟。再据《后贤志》本传,人晋后王长文讲学,“著《无名子》十二篇,依则《论语》,又著《通经》四篇,亦有卦名,拟《易》、《玄》。以为《春秋》三《传》,传经不同,每生讼议,乃据经摭传,著《春秋三传》十三篇(有本作“十二篇”)。又撰《约礼记》,除烦举要,凡十篇,皆行于时”(《晋书》所记略同)。由此可以判言,王长文是一位博通经今、古文学的学者。五经,指儒家经典《易》、《书》、《诗》、《礼》、《春秋》,汉武帝时立五经博士,为今文经学,宣帝时五经共置十二博士。王莽时曾立《古文尚书》、《毛诗》、《逸礼》等古文经博士,东汉初年即予取消,复立今文《易》、《书》、《诗》、《礼》、《春秋》等五经博士,共置十四博土。不过,自马融、郑玄以古文遍注群经以后,古文不论在朝中还是民间都得到日益广泛传播,若仅说五经而不说注家,就分不清是今文还是古文。所以,《华阳国志·后贤志》所说王长文“治五经”,不明注家和师承,就不知是指今文经学还是古文经,只能笼统称为儒学,不过,王长文应是今、古文兼治,这从他治《春秋》三《传》可以得到理解。《春秋》三《传》是《公羊传》、《谷梁传》和《左传》的合称。自汉武帝立五经博士以来,《春秋》只立《公羊传》于学官,为今文经,宣帝时立《谷梁传》于学官(崔适《春秋复始》认为《谷梁传》为古文经,或云《谷梁传》未立为博士),王莽时曾立《左氏春秋》为博士,东汉光武帝时废,不久复立而又废,此后未曾再立于学官。所以,蜀汉王长文治《春秋》三《传》,必然是今、古文兼治,不分派别。《后贤志》本传说他“以为《春秋》三《传》传经不同,每生讼议,乃据经摭传,著《春秋三传》十三篇”,也表明他不受今、古文间的派别局限,直接根据经典本义传经,以平今、古文间的“讼议”,从而达到汇通与综合。《后贤志》说他早年即“博综群籍”,博综二字正是对他综合治经的恰当概括。
寿良,字文淑,蜀郡成都人。《华阳国志》本传亦将其载于《后贤志》,也是由蜀汉入晋者。据任乃强先生考证,蜀汉亡时寿良年事已高,其卒当在太康末,年近七十。以此推算,寿良当生于建安末至黄初年间,青壮年时正值蜀汉盛世。《华阳国志·后贤志》本传记载寿良少时“治《春秋》三《传》,贯通五经”,其贯通今、古文经的情况,当与王长文相同。
任熙,字伯远,蜀郡成都人,汉大司农任日方之后。《华阳国志》本传亦将其载于《后贤志》。任熙年六十九卒,当在太康以前,则出生于建安末叶,为官梓潼令以前皆在蜀汉之世。任熙“治《毛诗》、《京易》,博通五经”。《毛诗》为古文,《京易》(《京氏易传》)为今文,也是经今、古文学并治的一代儒者。
胡潜,字公兴,魏郡人,“不知其所以在益土”。虽然胡潜“学不沾洽”,史籍也没有明文说他所治为何,但从其“卓强识,祖宗制度之仪,丧纪五服之数,皆指掌画地,举手可采”,又从“先主定蜀,承乱历纪,学业衰废,乃鸠合典籍,沙汰众学”,与许慈并为学士,“与孟光、来敏等典掌旧文”来看,应为儒家学者。自汉末董卓之乱以来至三国之初,京师太学以及各地郡学一并荒废,蜀地概莫能外。刘备定蜀后,振兴学业,所说学业当然是指两汉时期定于一尊的儒学。所谓“沙汰众学”,当指沙淘儒学以外诸学,仍以儒学为独尊。胡潜既参与主持其事,则必为儒者无疑,但其流派和学术倾向今已不可考。
以上6人,为蜀汉时期有名的儒家学者。
3.经今文学
经今文学是汉武帝以来儒学的主流派,但自西汉末叶以来一再受到非主流派的经古文学的严重挑战,尤其是东汉贾逵、服虔、马融、郑玄等以古文遍注群经以后,经今文学实际上已走向穷途。虽东汉一代古文经未立于学官(仅《左传》短期置博士),但古文学家任今文学博士者却屡见不鲜,加之建安之后近三十年博士失其官守,因而今文学更加衰微。巴蜀地区的儒学,蜀汉以前也以经今文学为主流,“益部多贵今文而不崇章句(按:此指古文经学)”,郡国之学以教授今文为主流,有其相当深厚的基础。所以当三国时期经古文学再起而中兴之际,仍有一些儒家学者专治或主治经今文学,对巴蜀经今文学传统的一再相传,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蜀汉知名的经今文学家于史可考者如下。
孟光,字孝裕,河南洛阳人,汉太尉孟郁之族。汉灵帝末为讲部吏,献帝时逃入蜀,刘璋父子以客礼待之。刘备定益州后,拜为议郎,与许慈等并掌制度,后主刘禅时,先后为符节令、屯骑校尉、长乐少府、大司农。《三国志·蜀志》本传说孟光“博物识古,无书不览,尤锐意三史,长于汉家旧典,好《公羊春秋》而讥呵《左氏》”,是一位典型的经今文学者。
杜琼,蜀汉有名的谶纬(内学)家,于儒学则专治今文经学,著有《韩诗章句》十余万言。何随,蜀汉有名的文纬方术家,于儒学则专治今文《韩诗》和《欧阳尚书》。
蜀汉一代专治经今文学者,有史可考者仅以上3人。另有一些古文学家同时又兼治今文,附述于下文经古文学各家之后。
4.经古文学
东汉中叶尤其中平以后,贾、马、郑之学日兴月盛,经今文学日益衰微。及至魏初,“汉家四百年学官,今文之统已为古文家取而代之矣”。蜀汉的儒学也是完全如此。
董卓之乱以来,连年战乱,汉献帝自身难保,朝廷也无暇顾及学官之事,各地学校庠序一并衰废,博士及师、掾也一并失其官守,近三十年间无学业可言。《三国志·蜀志·许慈传》记载:“先主定蜀,承丧乱历纪,学业衰废”,所指正是这种情形。再从孟光等人“鸠合典籍”来看,从中平末年(188年)到建安十九年(214年)刘璋父子据蜀的近三十年间,蜀中的确是学官失守、学业衰废、典籍散失,无学校庠序可言。在这种形势下,昔日学官以授经今文学为主的经师、掾属,已不得其人,或难得其人。另一方面,蜀汉在政治上虽然今、古文学家并用,但在学术上则倡导经古文学。据《三国志·蜀志·许慈传》和《尹默传》,蜀汉所立博士,悉数为经古文学博士,未闻经今文学立有博士。以蜀汉号称汉室正统而言,它立古文而不立今文为博士,实已违背了汉家正统,这应是一时风气所致,也是当时经学演变的必然。
以上两点足可表明,蜀汉儒学是以经古文学为主的。事实上,蜀汉的儒家学者也正是以经古文学家为其主流的。
蜀汉一代(包括学成以后方入晋世者),有史可考的知名的经古文学家(包括兼治经今文学者)有近二十位,几占知名学者的半数。兹分述于下。
许慈,字仁笃,南阳人。师事古文经师刘熙,“善郑氏学,治《易》、《尚书》、《三礼》、《毛诗》、《论语》”。郑氏学是指郑玄所注群经之学,以古文为主而兼采今文。郑玄遍注群经,许慈既善郑氏学,则其所治《易》、《尚书》、《三礼》、《毛诗》,必为郑氏所注,而为刘熙所传,故为古文学家。至于《论语》,则本无今、古文之分,它是当时郡学县校的必授之书,未置博士,博士可以兼授而无专授者。许慈治《论语》,当属其讲授之需。
许勋,许慈子。《许慈传》记载:“子勋传其业,复为博士。”许勋为博士,是“复为”,而且是传许慈之业,这说明了两点:第一,许慈亦是博士,所以其子传其业是“复为博士”。复者,再也。第二,许慈父子均为经古文学博士,这从许慈“善郑氏学”便一望可知。
来敏,字敬达,义阳新野人,汉司空来艳之子。刘璋时入蜀为宾客,刘备定蜀后署典学校尉,后历官累迁,屡废而复起。来敏“涉猎书籍,善《左氏春秋》,尤精于《苍》(《苍颉篇》)、《雅》(《尔雅》)训诂,好是正文字”,是典型的经古文学家。
来忠,来敏子,“亦博览经学,有敏(来敏)风”,也是古文学家。
尹默,字思潜,梓潼涪县人。《三国志·蜀志》本传记载:“益部多贵今文而不崇章句,默(尹默)知其不博,乃远游荆州,从司马德操、宋仲子等受古学。皆通诸经史,又专精于《左氏春秋》,自刘歆《条例》、郑众、贾逵父子、陈元、服虔注说,咸略诵述,不复按本。先主定益州,领牧,以为劝学从事。及立太子,以默为仆,以《左氏春秋》授后主。”尹默既从司马徽、宋忠受古学,专精《左传》,又精熟两汉诸古文经学大师注说,历来被认为是蜀汉经古文学家中颇富成就者。
尹宗,尹默子。《尹默传》记载:“子宗传其业,为博士。”《华阳国志·先贤士女总赞·尹默传》也记载说:“子宗亦为博士耳。”显然也是经古文学家。
李仁,字德贤,梓潼涪县人,与同县尹默同游学荆州,从司马徽、宋忠等受古学,以修文自终。
李譔,字钦仲,李仁子,少受父业,具传其业,“又从默(尹默)讲论义理,五经、诸子,无不该览,加博好技艺,算术、卜数、医药、弓弩、机械之巧,皆致思焉”,“著古文《易》、《尚书》、《毛诗》、《三礼》、《左氏传》、《太玄指归》,皆依准贾(逵)、马(融),异于郑玄。与王氏(王肃)殊隔,初不见其所述,而意归多同。”是蜀汉经古文学家中最富成就者。
陈术,字申伯,汉中人。《三国志·蜀志·李譔传》附其小传,称他“亦博学多闻,著《释问》七篇、《益部耆旧传》及《志》”,但失其行事。从附于《李譔传》这一点来看,大概陈寿认为陈术是经古文学者。
谯周,字允南,巴西西充国人。其父谯山并治《尚书》,兼通诸经及图、纬。谯周“耽古好学”,“研精六经”,“好古述儒”,“词理渊通”,是蜀汉的大学问家,誉为一代“硕儒”。谯周生平著述宏富,著有《法训》、《五经论》、《古史考》、《春秋然否论》以及史地著述共百余篇。
谯同,谯周少子,“颇好周业”,亦为古文学家。
秦宓,字子来力,广汉绵竹人,诸葛亮称引为“益州学士”,是谯周之师,而谯周具传其业。《三国志·蜀志》本传记载秦宓辨《帝系》(今文经《大戴礼记·帝系》)“不然之本”,这与其弟子谯周凭旧典驳斥《史记》一样,均出古文家言。
文立,字广休,巴郡临江人,“少游蜀太学,治《毛诗》、《三礼》,兼通群书”,累官至蜀汉尚书,后入晋世,是古文学家。
司马胜之,字兴先,广汉绵竹人,“学通《毛诗》,治《三礼》”,后入晋世。
常曰助,字修业,蜀郡江原人,“治《毛诗》、《尚书》,涉洽群籍,多所通览”,累官至郫令,曾率吏民固城拒守以敌邓艾。
王化,字伯远,广汉妻阝县人,“治《毛诗》、《三礼》,《春秋公羊传》”,是以古文为主而兼治今文的儒家学者。
陈寿,字承祚,巴西安汉人,“少学于散骑常侍谯周,治《尚书》、《三传》、锐精《史》、《汉》”,累官至黄门侍郎,后入晋世。
李宓,字令伯,犍为武阳人,“师事谯周”,“治《春秋左传》,博览五经,多所通涉”,“著《述理论》,论中和仁义、儒学道化之事,凡十篇”。
以上18人是蜀汉治经古文学之可考者。从蜀汉学术各流派的情况看,以治经古文学者为最多,这种盛况是前所未有的,足见蜀汉经古文学风气之盛,这应与蜀汉朝廷倡导古文和立古文博士有关。
5.史学
史学在巴蜀学术中是富于传统的一个门类。两汉时期巴蜀学者撰有不少史学著述,其中不乏优秀史著,如成都人杨终删《太史公书》为十余万言,又著《春秋外传》、《哀牢传》,郫县人何英著《汉德春秋》十五卷,雒人李尤与南阳人刘珍共撰《东观汉记》,司马相如、严君平、扬雄、阳城子张、郑廑、尹贡等人分别撰《蜀本纪》或《蜀王本纪》,郑廑又撰巴蜀《耆旧传》,等等。延及蜀汉,著史之风依然风行不衰,不少儒家学者兼治史学,精通《史记》、《汉书》,而撰写地方历史、文化、地理、风俗、人物的传统也得到继承发扬。综括史籍,蜀汉史家及其史著主要如下:
谯周,主要史著有《古史考》、《后汉纪》、《蜀本纪》、《三巴记》、《益州记》、《巴蜀异物志》等,尤以《古史考》最为著名,唐代以前一直与《史记》并行于世,颇受历代史家看重。《古史考》是一部颇能反映谯周历史观念的考述性史著,“皆凭旧典”,纠驳《史记》“或采俗语百家之言,不专据正经”以书周秦以上历史的谬误,开后世疑古的先河,具有重要的意义。
陈术,著有《益部耆旧传》,其中不少内容为陈寿汲取。
杨戏,字文然,犍为武阳人,延熙四年(241年)著《季汉辅臣赞》,是一部有关当代历史的著述,其中的主要内容为陈寿记载于《三国志·蜀志》当中,留下了有关蜀汉的丰富史料。
任熙,著有《蜀本纪》。
王崇,王化少弟,蜀汉时为东观郎,入晋后为尚书郎,累官至蜀郡太守,著有《蜀书》,“其书与陈寿颇不同”。此书已佚,惟《华阳国志·刘后主志》载有王崇“论后主”语以及论邓艾、钟会、姜维之际“蜀之存亡未可量”等语,从中可见此书的独到见解。
陈寿,蜀汉时累官至黄门侍郎,少年即受学于谯周,“锐精《史》、《汉》”,积累多年。入晋后,取东汉以来各家《巴蜀耆旧传》,合蜀、巴、汉而撰为《益部耆旧传》十篇,又著《古国志》五十篇,最大成就是“鸠合三国史、著魏、吴、蜀三书六十五篇,号《三国志》”,中书令张华“深爱之,以班固、史迁不足方也”,时人亦深赞陈寿“善叙事,有良史之才”。
以上6人为蜀汉时期知名史家。这些史家及史著,无疑对两晋巴蜀史学的继续发展产生了深刻影响。
6.文辞
汉代盛极一时的大赋,到汉末已然式微,魏晋之际,诗歌、散文有了长足发展,占据了文坛前锋的位置。蜀汉诸儒也承风气之变,继承发扬了汉代蜀中“文章冠天下”的传统,在文辞上颇有成就,著称当世,驰誉后代,其中之皎皎者有郤正、李密、陈寿。
郤正,字令先,河南偃师人,成长于蜀。郤正“安贫好学,博览土贲籍,弱冠能属文”,“性澹伯荣利,而尤耽意文章,自司马、王、扬、班、傅、张、蔡之俦遗文篇赋,及当世美书善论,益部有者,则钻凿推求,略皆寓目”,凡所著述诗论赋之属近百篇。陈寿评论说:“郤正文辞灿烂,有张、蔡之风”。
李密素以“机警辩捷,辞义响起”著称,其《陈情表》则是千古相传的佳作名篇。
陈寿才华横溢,自来“属文富艳”。《文心雕龙》评论说:“及魏代三雄,记传互出,《阳秋》、《魏略》之属,《江表》、《吴录》之类,或激抗难征,若疏阔寡要,惟陈寿《三国志》,文质辩洽,荀(曰助)、张(华)比之迁(司马迁)、固(班固),非妄誉也。”
除以上6大学术流派外,另有法家之术在蜀汉皇室研习,附记于下。
法家学问及其思想曾风行于战国,极盛于秦代。汉初以后,法家因蒙秦王朝“急政暴虐”恶名,其理论隐而不显,但却渗透到汉王朝的政体、制度、政策、经济、社会、文化等方方面面。正如汉宣帝所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法家)、王(儒家)道杂之”。“霸王道杂之”,确是汉以来历朝历代最有效的统治手段。蜀汉承汉家制度,自然也是如此。
蜀汉以儒为学,学者并不研习法家,但统治者却是儒法并用、外儒内法,需要深研法家之术的。刘备不甚乐读书,但其临终前遗诏后主却说:“可读《汉书》、《礼记》,闲暇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未送,道亡,可自更求闻达。”所举书籍7部,有4部为法家,足见重视程度之深,也可见在后主刘禅所习所研之书中法家为数不少,这不正是外儒内法、霸王道杂之吗?诸葛亮治蜀,实亦多采法家之术,所谓“循名责实”,正是申、韩之术的精要所在。但不论先主、后主还是诸葛亮,均不能指为法家,法家之术在他们其实无非是统治之术而已,并无学术可言。
以上是蜀汉学术的大致情况。从以上所考,可以看出蜀汉学术的几个特点:
第一,谶纬之学长盛不衰,比之东汉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中最明显的变化,是谶纬之学也成为古文家的重要学业,如古文家尹默、秦宓、谯周,均兼治谶纬。而东汉时古文家不言谶,仅今文家习之,光武帝时原想立《左氏》、《谷梁》为博士,却因二家先师不晓图谶,故令中道而废。当然,从某种意义上看,古文家言谶纬,也可以看作是今、古文逐渐综合或合流的一种趋势。
第二,蜀汉史学尤为发达,一枝独秀,而且当代史、地方史所占史著比例最大,这是承袭了汉代巴蜀史学的传统而又有所发展。而谯周《古史考》开疑古先河,创新学术,进于中国史学前锋,意义尤为深远。
第三,蜀汉文辞承风气之变,赋体式微,而诗文代兴。但蜀汉文辞显然不如“文章冠天下”的汉代巴蜀,这一点对后世也颇有影响。
第四,蜀汉学术最大、最重要的变化,是经今文学衰微,而经古文学兴盛发达,综汇经今、古文学者亦颇有之。这既与当时中国经学变化的风气有关,也与当时的政治形势有关。
第五,蜀汉儒家学者多有研习《易》者,但不论今文还是古文学家,均不能像中土王弼、何晏之伦,以《老》、《庄》入《易》,故而守成有余,创新不足。以此言之,蜀汉儒学终不能进于中国学术前锋,实乃势所必致。
本文原载于《天府新论》200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