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跪什么跪？ | 拙见观察
写唢呐，何尝不是在隐喻电影界呢？或者，何尝不是指向那断裂的乡土与现代中国之间的所有曾经固守的艺术和文化事业呢？方励是跪过，但《百鸟朝凤》的确唤醒了我们沉睡的内心。用对待艺术的心去看这部吴老的遗作吧，无论褒贬，请走心。
（一）
“方励下跪事件”最近沸沸扬扬，看了方励下跪的视频，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为什么？
我曾看过方励在一席的演讲，《感谢你给机会我上场》。
开篇没多久，他便意气风发地说，“我一个人为什么能掺和这么多事儿呢？其实不是我想做多大的企业，我就是喜欢人，我一看这群人好玩，走，咱一块攒一个事儿，就玩去了，然后又攒一个。我赚的所有的钱拿来干嘛，就是跟所有朋友一块儿玩儿，那钱带不走，没有任何意义。钱就是拿来买快乐的。”是的，他 “走心”，是一个特爱探索的高感性类人，这种人能无穷无尽的开发自己和身边的一切，并乐于与所有人分享。难怪他既玩石油，又玩海洋，白天干科技，晚上干电影，特能折腾。
话又绕远了，有点不可置信，为啥？
想想，这样一个“爱玩”的，甚至是有点“自负”的人，当然他有资本，却在直播里向观众下跪了，可怜巴巴的样子，还是那个在一席里谈笑风生的方励吗？
事实上，他还有另一个也许更为人知晓的身份——“中国地下电影教父”。内地不少著名禁片，如王超的《安阳婴儿》，娄烨的《颐和园》，更多的是李玉的《红颜》《观音山》《苹果》《二次曝光》《万物生长》。都是他参与投资的。几乎都是拍一部赔一部，赔一部再拍一部，几千万打水漂。这样接二连三拿钱去烧的投资人，多少，也是热爱着电影的。
后来有点理解了。
这样一个“走心”的人，往往容易感性。尤其是对自己热爱的东西。
方励是一个拥有这么显赫身份的人，恰恰因为这样，他的这一跪可不一般，随即便引来很多圈内人及媒体人的质疑、乃至诟病。“道德绑架”“丢了文化人尊严”“文艺片不是靠跪的”……四面八方的声音涌来，而方励却简单地回应“这只是自己感性的表现，并非炒作。”影评人毒sir说，“我更愿意把它定义为一次悲壮的任性。悲壮来自于他无路可退。任性则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
作为一个圈外人对“下跪”本身的理解，就到此为止了。
（二）
事件到后来有些舆论的风向转了。关于中国艺术电影生存的大讨论。我很高兴，终于不用看到腻人的“方励”“下跪”两个字眼，终于，要回到他下跪的初衷了。就是《百鸟朝凤》。这部吴天明导演的遗作。
事件闹了一个多星期后的今天，我才带着看了一半的小说，匆忙跑进影院。
场景、拍摄手法、剧情都很朴实，正是吴天明这代导演的坚硬、简朴的传统作派。
然而表演很生动。小天鸣与小蓝玉拜师学艺，惶恐，渴求，顽皮的小学徒特鲜活；一代唢呐匠人焦三爷的威严、固执与真性情，是这部戏的灵魂。唢呐，是真的吹，吹得美，导演在认真地去给观众呈现这一民俗，戏里戏外，这都是最动容的地方。
开篇时，村里人奉唢呐技艺为绝活，唢呐王那便是高高在上，“唢呐匠坐在太师椅上，面前跪倒一片孝子贤孙”。后来待天鸣接过唢呐班，这威风便不复存在。直到影片里洋乐队出现，唢呐与管弦乐队对抗的那个场景，看到传承了几百年的唢呐被小混混打架时踩烂，焦三爷脸上悲凉的表情，我流泪了。焦三爷的万人敬仰，到最后勉强凑齐班子去吹奏白事，那一曲咳血的绝响《百鸟朝凤》宣布着一个时代的离去。
其实剧情很简单，礼崩乐坏之时，仪式感被废弃，唢呐的地位自然被废弃，人文遗产的诞生和消亡，每个时代都无法避免。百鸟朝凤是一首哀歌，哀叹文化的衰亡。
同为第四代导演的郑洞天曾回忆道：1985年，在成都举办的第8届大众电影百花奖颁奖典礼上，忽然大雨倾盆，四川大学一万两千名师生把雨衣草帽送给电影人，自己淋着雨将颁奖典礼现场围成里三层外三层，一个都不肯离去。“他们在等着看吴天明导演的《人生》。在瓢泼大雨里，一直看到天黑。”电影放完之后，学生们自发地高喊“《人生》万岁”、“电影万岁”，甚至有人喊“吴天明万岁。”而如今，吴天明导演已离去，他的电影，制片人还要通过下跪来求得观众关注。
这是吹唢呐吗？这明明是在说中国电影啊 。
（三）
方励这一跪，《百鸟朝凤》由上映当天不足2%的排片率，到如今的12%排片率，从30万票房到4800万票房，即使他的行为对电影市场的发展是有一定不良影响的，但越来越多人走进影院，去认识唢呐文化，为影片而动容，这真的是非常棒的事情。也许一百年后，“唢呐”这个词已经消失，这还有一部影片可以让后人缅怀。
许多人说方励下跪，不懂也不尊重电影市场。他不是不懂电影市场，恰恰相反，他太懂了。2007年他投资的《苹果》，启用了范冰冰、佟大为、梁家辉这样的大牌，但电影题材关注的依然是边缘人群，依然是“地下影片”，即使用上了市场化的企宣手段，最后却依然不可避免地遭遇了巨大挫折。
《苹果》主流院线上映仅仅17日，便以“由于未经审查参加国际电影节评奖，并擅自在互联网上传播未通过审查的色情内容”为由，被广电总局勒令停止发行放映。方励与他的劳雷影业一直在探索将艺术电影与商业嫁接融合的道路，然而失败是常事。
关于艺术电影，我们先看看美帝：美国有两家主要的艺术院线，较大的一个拥有超过51家影院、200块银幕，主要放映独立电影、外国电影以及重播经典电影。艺术内容性强、内涵深刻的影片一般不会在美国大型电影院线发行，而是有专门的电影会所，介绍一些内容新颖、比较艺术类的影片。这些影片的放映和发行目标不是获取暴利，而是进行文化交流、社会现象讨论或艺术沙龙聚会。
别人家的尚且如此，在国内主流商业片屏霸的今天，你便不难想象艺术电影的宣传需要靠这种“作秀”的方式博取关注。
究竟是市场培养观众，还是观众培养市场，这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然而我们可以明确地是，“艺术需要引导”。 《百鸟朝凤》几千万的票房，说明文艺电影在中国有一定的市场，如何挖掘这部分市场，如何去培养观众的口味，这才是我们把“唢呐文化”传承下去的出发点。
无论如何，在促使我走进影院，去认真地思考这部电影，及电影背后这件事情上，我是感谢方励的。若没有他这一跪，也许我并不知道《百鸟朝凤》，更不会走进影院。
拙见观察员：林婷
剧说·解构·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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