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杨时旸:不动 | 拙见活动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d03066tljjt&width=500&height=375&auto=0
我叫杨时旸,我是一个记者,因为写过很多影评,所以很多人有时候也管我叫“影评人”,其实现在我也不太知道“影评人”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姑且就先收下这个说法吧!拙见邀请我的时候其实我是挺开心的,因为我很喜欢这两个字,不是喜欢“见”,是喜欢“拙”。
其实在我心里,“笨拙”和“拙朴”一直都是特别美好的词汇和意象。但好像在这个时代当中, “拙”和“笨拙”这种词汇变得不那么美好了。众所周知现在是一个讲究瞬息万变的时代,好像一切都讲究纤薄,微小,每天都想着如何去转型来应对这个焦虑的时代。这样一来呢,其实每个人都变得特别的惶恐和焦虑。其实即便在我看来有很多焦虑都是毫无来由的焦虑,但是大家也总是想找一个办法能够抵挡这种焦虑感。很多人就把不停地变动,不停地转型当作了抵抗这种焦虑的一个武器。其实很多人也在劝我,经常会听见有人跟我说,说你要变一变,你要动一动,你要改一改,你要去想办法不要被这个时代甩脱,诸如此类。说实话我这个人往好处说是一个比较倔强的人,往坏处说是一个确实比较笨的人。在这个时代很多人在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还是决定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跟大家聊聊关于“不动”话题。
聊聊“不动”这个话题我先从我所生活的城市开始跟大家讲吧!广州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北京是这样的,它是一个特别魔幻的城市。如果不是和别人约到什么事情必须去往CBD或者三里屯的咖啡馆的话,我是尽量不进的。因为,大家知道,我的同龄人已经基本上没有人再谈论比如说工作,或者说上班这样的话题了。这种话题好像显得必须被小心翼翼地隐藏,它是一个不太值得被炫耀的一件事情。
现在北京的每个人都在谈论一件事叫创业。还有一群人不谈论创业,他们谈论另外一件事叫转型。如果我去了三里屯或CBD这样的地方在咖啡馆里等人就会特别尴尬,因为很多人都会特别义正词严地在用“亿”作为计数单位在谈论生意。但是他们的穿着都是特别皱巴巴的衣服,然后表情特别虔诚。我就觉得我到底是该相信呢,还是不该相信呢?左边这桌都在说着上市,敲钟,新三板;然后我就听右边那桌,右边那桌说着融合,矩阵,孵化器。所以我就特别惶恐,我有时候就想:是不是我自己去的地方的问题,因为毕竟CBD,三里屯周围都是高档写字楼,都是都市精英,人家想这些以亿作为计数单位的生意很正常。 我要不要去一些比较平民化的地方躲一躲这个状况?我就去了地铁,公交车什么的,发现事情更可怕了。就是在地铁公交车这样就是两块钱三块钱的这种平民化的交通里,突然发现这些人所谈论的话题和CBD的精英是一模一样的,表情比他们还虔诚。同样说着上市,敲钟,新三板;同样说着融资,矩阵,孵化器;同样用亿元作为单位在谈论事情。我记得我小时候关于“亿”这个单位,要么说天文要么说经济报告之类的,反正很无聊的事情。现在居然已经进入了我们日常的聊天系统。
有时候我坐在那看着这些人我就在想:到底生在这个时代我是应该感到庆幸呢,还是应该感到荒诞?我确实是不太知道。我特别想去相信他们,但是总会有很奇怪的裂缝让我觉得里面有一些比较可疑的东西泄露出来。但是无论如何在这样的背景下每个人都变得,怎么说呢变得心思活络,或者说变得蠢蠢欲动。这样一来呢选择“不动”的人就变得比较悲惨,比如说我。 先从我的工作跟大家聊起。我大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没做过其他类型的工作,一直在媒体任职,靠写作谋生。我一直觉得靠写作谋生是一件特别幸福而快乐的事。首先是我特别喜欢这个行业,而且我觉得这一行特别简单,就是我想写一个我想表达的内容,然后认真地把它完成,发布出去我的工作就结束了。我一直觉得每个人对自己的工作都是这种很快乐的状况。你们说我愚笨到什么程度,我直到工作了很多年以后才知道,其实每个人工作并不是像我这种态度。几乎大多数的上班族的这种状态都是:早晨要挣扎着起床,然后早晨会想着为什么还不到傍晚下班;周一就挣扎着觉得我又要去上班了,然后为什么还不是周末。
比如说在座的你们,我觉得现在有很多人就很焦虑,因为明天早晨你要去上班。其实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开玩笑地跟大家讲,我想到明天我要回到北京,又可能去写一个我想写的东西我特别地开心。我从来就没把这件事情当作苦役,我从来就不觉得工作是一个苦役,它让我很快乐,又很有成就感。所以我就一直没想着要变动。 但是后来这个事情在起变化,有很多人跟我说时旸你要转型,你要转型,你要转型。不停地跟我说这个事情。开始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地特别惶恐,因为我在想既然这么多人跟我说转型,那就说明是不是我所存在的,赖以谋生的整个基础在发生改变以至于可能会坍塌。因为我确实很惶恐。有一段时间我用了一小段时间认真地在想这件事,我想想外部环境,认真地想了一遍,无论是我所处的这个媒体环境还是经济的这种环境,我突然发现外部好像并不是他们所说的那个样子。
我就评估了一下我自己的能力和我做什么以及我喜欢什么,后来我就觉得我又不是一个变形金刚,我干嘛没事总要转型呢?这是一个特别奇怪的事情。所以说我还是选择不动吧。我觉得这是我应对状况的一个方式,其实他们督促我我是特别感激的。他们通常是对我这样说的——他们说“这个纸媒不行了”,我说“哦”;后来他们说“根本这个网站不行了”,我说“哦哦”;后来他们说“微博肯定彻底不行了”,我说“哦哦哦哦”;然后他们说“微信公号也根本没人看,打开率极低!”我说“哦哦哦哦”。反正我所能表达的都是这种“哦哦哦”,用来迎和他们就好了,因为他们并不想听反对的意见。
反正他们就是想跟我传递一个信息,就是告诉我靠写字谋生这个事,在当下这个时代,不可能了,是个笑话。你应该转变一下,应该动一动。说了这些之后他们就开始有人给我抛来橄榄枝,让我一起去做一些非常奇怪的创业项目。基本上是和三里屯、CBD咖啡馆里说的一样,矩阵,融合,孵化器,以亿作为单位的未来什么诸如此类的。 我所有的选择都是表示感谢和不动。说实话我觉得,我觉得这里面有些东西过于可疑。第一,我没有办法去从事那些我自己都不去相信,或者说我自己都甚至有一点儿想去嘲讽的那种事情。第二,我认真评估了一下我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和能力,我觉得靠写作谋生这件事情是一件今后很可能永恒存在的事情。
我觉得只要人性不被改写,那么写作这件事是最接近我们人心和人性本能的一件事。如果我们有这个能力去表达这一切,那么我觉得它永远不可能被替代,不可能被工业所替代,不可能被人工智能所替代,即使被替代,也是被排在最末尾的那一个。所以我觉得有能力在这个环境中去继续地靠我喜欢的写作去谋生。
很多人跟我说他们的证据,他们说这个你看你现在写任何文章,都会有人去回复。你写一千字,就会有人说太长了,不看。基本上网上都是这样的,他们说你看写作还有什么意义?现在叫碎片化阅读,看看动图,搞笑的段子,标题党之类的。开始的时候,我不太反驳这些观点。后来我也认真地跟他们去讲我的观点。我是这样说的,我说其实一篇文章,别人说太长了不看,不愿意去读,绝不能说这个时代不再需要深度的阅读和深度的思考。只说明你所写的那篇文章不被需要不够好。
任何一篇文字,其实我们把它创作出来,刻在乌龟壳上变成甲骨文,还是发射在脑电波上变成高科技,这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你写得够不够好,别人需不需要,受众愿不愿意接收。在这个移动互联网的时代当中,如果我写的是一篇旷世杰作,我把它篆刻在一块石碑上,不允许拍照,我相信全世界各地的人仍然会蜂拥而至,去瞻仰这块石碑。如果我写的就是一篇垃圾,我把它变成高科技的脑电波,向在场的五六百人发送,你们的选择一定是关闭频道不予接收。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其实这个圈子当中,以前混进了很多人,有的是没有兴趣的,有的是只是把它当成一份工作,有的只是混混而已。只是很早之前靠写作谋生的这个圈子没有那么好的筛选机制,供我们去挑选这些人,所以很多人就滞留在这个圈子里。现在只是这种筛选机制开始发挥了作用。
最近两年离开这个圈子的人太多了,每个人离开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很多非常非常悲壮的表情。总之就是觉得我为这个世界付出了这么多,你却忍心让我难过之类的这种非常情怀的话。但实际上我觉得并不是如此,就是有些人把自己能力的缺失,把自己不适宜这个职业的这种能力不去检视,而把它变成离散性的,整体性的行业溃败来描述。 很多人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写作的时代了,你不应该这样,你应该想办法去变动。我真的不这样认为。我觉得这是一个写作的好时代。这绝对不是写作的一个末日。姑且不说我们所生活的这个国家有这么多的故事和题材值得我们去书写;有这么多荒诞的、好玩的、有趣的、变化的、事情值得我们去关注;我姑且说互联网这个工具,它已经非常非常简便的帮我们去除了读者和作者间的门槛,让我们的内容可以特别清晰地,特别直接地去表达出来,可以抵达他们读者,这就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一个事情。只是说很多人不再具备这个能力而已。
我相信任何一个行业里能够留下来的,做到最后的一定那些是把这些行业当作自己的兴趣和欲望的这些人。我一直相信欲望和兴趣是带着我们走得最远的一件事。所以无论当外界如何纷繁地变化,我评估自己内心的时候,我觉得只要我个人的欲望和兴趣没有发生改变,我的选择就是不动。因为如果我跟着外界的变化去伺机而动的话,那么我最终的结果就是变得惶惶不可终日,我觉得那才是最糟糕的一件事。 好了,我觉得把我职业上想做的事情选择了明白清楚了以后,选择不动了之后,我开始写一些我自己喜欢想写的东西。有一些人知道我的名字是从我写的吐槽式的甚至是批评式的影评开始的。因为我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我的影评写作之初其实是想写一些我自己想表达的好喜和好恶。
我就给自己定了个规矩,我说我自己的舌头要连接着心脏,绝不写任何软文。我只能保证我所写的每一篇文章,每一个观点都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被任何一方的利益所左右的,无论是谁。因为这个原因好像还跟一个这个音乐界的半壁江山发生过一场很多人知道的“互撕”事件。我写作那些影评评论文章之初就知道可能会有很多人找我,找我撤稿,找我通融之类的。 但我没想到后来会有那么麻烦。他们找我的这些人有各行各业的。比如说有在这些圈子里的各种某某公司,有一些导演,助理,歌手,经纪人等等。找我的这些人也分成几个阶段的进化,特别有趣。开始的时候他们给我打电话说“杨老师,你写的某篇文章能不能撤掉?给您多少多少钱”然后第二次就变成了“杨老师,我们的谁谁谁要发一个什么样的新东西,我们希望您能写一篇软文,给多少多少钱可以开个价。”诸如此类的。看起来非常大方的样子。后来我就跟他说一句话:谢谢您的关注我不写软文,希望有机会和您可以当面坐一坐之类的。
我手机里编了两条短信,一条叫“谢谢您的关注我不写软文,希望有机会能认识您。”还有一条短信也是备存的,因为别人总会邀请我看一些提前观影的媒体场的电影。我说“谢谢您的邀请,您最好上网查一下我的名字看我做过什么事情,我看完这个电影之后通常会写篇文章,有可能很喜欢这个电影也可能不喜欢,如果不喜欢就会影响到您的工作给您带来麻烦。您现在再考虑一遍要不要邀请我,不邀请我也不影响我们的友谊和关系。”
不开玩笑,这事是真的。我每周都会拒绝三到四个软文。每周都会把这两条短信复制粘贴到微信上给不同的人发送。有时候就管用一些,有时候就不太管用。后来发生了一个进阶到更离奇的事情。就属于这个短信没有起作用。
有天周三的中午的时候我正在写东西,陌生的手机号打到我电话上我接了。他说“杨老师你好我是某某某艺人的经纪人”,我想坏了,我又得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跟他解释我为什么不能撤稿。因为一周之前我刚写过一篇文章就是我不太喜欢他们家艺人的一些事情。他跟我说杨老师我特别喜欢您的那篇文章。我很惊悚,我说您可能那个工作比较忙,您没有看,我写的是不喜欢你们家艺人。他说“对对对对就是不喜欢啊,我们家艺人下周要发一个新片,您开个价,再按照那个逻辑再写一篇不喜欢的,多少钱都行我们引发争议您看好不好。”特别不好啊。我沉默了二十秒到三十秒吧,我确实很无语,我说“谢谢您的关注我不写软文,希望有机会可以和您见面。”然后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知道这个行业里有些人,他们自己的身段特别特别地柔软,每天能够动身段,动心思,动信仰,动脑筋,显得和这个时代特别的贴切。我写的那些东西显得特别地冷硬和不近人情。有一些人喜欢可能是因为不近人情那个部分觉得特别毒舌或者怎么样,有一些人讨厌我也是因为这个。他们总是觉得能够通融,能够解决掉问题。一切都有甲方,一切都可以操纵。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很多人劝我,说“时旸,这就是一个圈子,你这样怎么混?”我从来没想混,我从来没想混他们那个圈子,我只是想好好做我的本业而已,一个独立的评判者而已。后来又有人说,你这样做就是杀人放火求招安,这个观点很多,他们意思是说,我每天写批评艺人的东西从来也不撤稿,我的目的等着有一天干一票大的,被某一个大字本收编。但他们根本不理解我,我没想求招安,我只是觉得杀人放火这个过程特别快意恩仇而已。所以我的快乐是在于杀人放火的过程,招安对我没有任何的兴趣。你不可能真的去收买我。很多人都理解不了这一点。 我说过我的写作其实只到表达为止,我自己对于表达之后的好恶,好喜,我自己的独立观点和我自己的真实想法,就够了。至于它产生怎样的后果和结局,我并不负责。我只是想告诉人们,我所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实的。写作是我赖以谋生的手段,也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件事。十年之后我再看我今天这些评论的写作,我可以接受我的观点特别幼稚,我也可以接受为什么有这么多错漏百出,但是我唯一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是我十年之后觉得我这个时候的评论写作不够洁净,这是我无法忍受的事情。
那么我既然知道我今后无法忍受这件事,那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我不去做那些我不该做的事。我不想我自己的那些根基被破坏。我知道这些唾手可得的利益在很多人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我周围的不写软文的,坚持这样去写作的人极少极少。两只手,差不多都能够数过来。我们大家也互相知道每个人大致是什么状况。我只知道,只要我接受了一次这样所谓的小的恩惠,动一动,那么我的未来的一切基础就都崩溃了。我只是想做到这一点而已。 其实我一直在很多地方是选择不动的,包括我之前选择职业到现在能面对诱惑,我的选择的这些不动其实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所显现了。很多人在读大学的时候都并不知道自己未来想要做什么,但是那时候我特别坚定我想做媒体,我也特别欣慰地现在去想十年前的选择我选择是对的,因为我喜欢它,我现在仍然喜欢它。我只是希望十年之后我再看我现在的选择,那些面对诱惑的,面对每个人焦虑的疑惑的,对我催促的那些东西的时候,我选择的不动仍然是对的,仍然可以让我感到欣慰。
我知道这个时代是一个特别迷信变化,变动的时代。我也知道这个时代我们必须跟上那些变化。但是我只是想让大家明白,有一些变动它是真实的,有一些变化只是我们内心焦虑的投影。真实的那些变化我们大概是可以明白的可以发现的。对于那些我们心里特别焦虑的投影我觉得我们大可没有必要把自己搞得那么惶恐。
我觉得在这个时代当中有一些事情,我们总能够找到一个方向让我们觉得安宁,让我们觉得舒适,让我们觉得笃定,我觉得那才是我们应该去面向的方向。即便我们不停地转型不停地转折不停地变动,我们也总要有一个方向让我们能够安放我们的内心,让我们觉得安宁。我觉得这才是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不停地蠢蠢欲动。我觉得这个时代当中有很多人很多事都在催促我们变动,但我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心里内心安定的那片土地。 谢谢大家!
进入公众号,回复0619获取6月19日活动信息
回复嘉宾姓名,提取嘉宾视频或文章
翟振明 | 卢冠廷 | 李喆 | 周云蓬 | 李宗陶 | 杜风彦 | 胡涵 | 蒲荔子
莫西子诗 | 莫言 | 王蒙 | 黄菡
余秀华 | 任法融 | 卓伟
王小波 | 管金生 | 毕淑敏 | 曲向东 | 赵丽华 | 许知远 | 范美忠 | 褚时健
0529拙见+ 文化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