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民族电影节素有“民族电影的奥斯卡”之称,在今年第16届颁奖礼上,已经空缺了三届的“民族文化传承奖”终于填补空白,由中国独立电影导演高屯子的纪录片电影《寻羌》摘得。
高屯子导演用十年的时间,用影像记录了汶川县两个羌寨的迁移与回归,因着汶川大地震的重创,700多位村民的这段流动经历多添了几分悲壮感。
“这是一部纪实电影,创作者以史诗般的叙述结构,纪述了一个民族迁徙与回归的历程,不可复制的动人影像弥足珍贵;影片同样具有人类学的价值,让人能真切地看到中国人的信仰与生存样式。”借着高屯子导演受邀参加“2019年丰收未来·攀天阁黑谷文化旅游节”之机,拙见采编部和他进行一次深度访谈。我们以《寻羌》为引子,一起聊聊无边界的职业状态,以及民族文化的挖掘和保护。
拙见 今年4月,您的《寻羌》获得了美国民族文化传承大奖,还入围了其它纪录片奖项,这些奖项对于您所关注的羌人群体意味着什么?您希望通过这样的传播,对他们产生什么样的社会效应?
高屯子 《寻羌》这部纪录片拍了十年,到现在为止已经在国际、国内入围或者获奖了七个奖项。纪录片从艺术表现形式上,以及所拍摄对象的价值方面,它在各大电影节得到了承认。但对于我个人、团队来说是肯定,也是一个鼓励。我们的拍摄对象——夕格羌人,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也比较高兴,这是一个好事情。
“我们历史上整个西部,都叫'羌'。”
拙见 您对羌族的未来有没有跟进的想法?
高屯子 “羌族”实际上有两个概念,一个是我们56个民族之中的羌族,但我说的羌族还超越这个羌。“羌”在我们历史上是特别庞大的一个部分,我们历史上整个中国西部,都叫做羌。
攀天阁这里的傈僳族,它以前也是羌的范畴。我们中国人绝大部分人,文化的基因,生理的基因都摆脱不了这个 “羌”。
在《寻羌》这个电影和书完成以后,我们还要跟进。我们关注的话题——中国人和祖先的关系,和天地的关系,和神灵的关系,和自己文化根脉的这种寻找,是我们要长久去关注的,所以这个题材还要继续跟踪下去。
拙见 《寻羌》这个影片对于羌人群体的文化现象或者族群发展,有没有产生一些传播的社会作用?高屯子 《寻羌》这个电影实际上说的是探索中华民族文化的根源,以及我们处在这样一个时代,怎样看待我们民族文化的问题,表达的是我们中国人和祖先,人和神灵,人和乡土的关系,通过这个故事夕格羌人迁徙和回归的历史,让人思考面对这些问题。
“我的目标就是融入生活。”
拙见 您曾经说过,除了图片、影像和文字,您的创作形式还有行为艺术,像羌绣帮扶计划这种公益的行为。您觉得,公益同艺术和文化的关系是怎样的?高屯子 我以前一直想象每一件事情是分开的。比方说我要写作的时候,就一心想当作家,要拍电影时,就想做成功的导演,要做公益,就想把公益做好。这十年进行下来,我是用图片、文字、电影三种手法平行的记录,表现大地震之后灾区的羌民离开家园,最后又回归家园的历程,我觉得这个是可以顺利完成的。我希望自己不要完全是一个导演,或者是摄影家的身份,我可以融入他们的生活当中。比方说他们灾后没有生计,不能解决生计问题,我就发起羌绣帮扶计划,利用当地妇女都能绣花的特长,把羌绣的文化元素融入现代人的生活当中。在拍摄的过程中,比方说他现在生活中有遇到其他问题,我也可以参与进去。所以我希望我不要有个清晰的定位,导演、摄影家或作家,我的目的就是融入这个生活。根据他们的经历来表达自己想要跟世界说的话,把这个话说出来,把应该做的给做了,这就是我的想法。
拙见 您觉得作为纪录片创作者,这一类与少数民族有关的影视作品,无论是电影还是纪录片,应该如何呈现,才能让大众对少数民族有一个更客观的认知和理解?
高屯子 最近我在北京也和人类学家王明珂老师在探讨,特别是作为一个纪录片的拍摄者、记录者,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你觉得你是一个人类学学者,纪录片工作者,凡是古老的东西,凡是民间的东西,你都觉得它是文化,要把它保存,这个是不一定的,这个你要有观察。
中华民族的文化非常伟大,非常古老,但是它也有不好的东西,任何东西它都会有一个衰变的过程。比方说我拍《羌族释比》,我就跟释比杨贵生经常交流。这释比文化有非常伟大的部分,能够带给我们现代人许多启示。比方说对天地的敬畏,先贤的敬仰,生命的关爱。
但是释比在作法和驱邪的过程中,有些东西我观察以后觉得不太好。比方说他不去关照人的部分行为的因果关系,而是用自己的一种法术去强改因果。王明珂老师那天也在说,我们现在很多地方,有些传统和规矩,对妇女就是歧视和伤害。比方说我们中国的缠小脚,尼泊尔所谓的女性生理期禁忌。
这些部分你不能去歌颂它,这是记录者本身要警觉的一个事情。
第二个问题是我们现在的世界,文化也包括科学。科学是一种文化,也是一个语言系统。我们现在这个世界最大的问题就是什么呢?就各个宗教之间,各种文化之间,各个国家之间,各个族群之间,各个语言系统之间不能融通,不能很好地进行交流。我们到攀天阁以后,我感觉这个地方很亲切,很有魅力,因为在这里,有纳西族、傈僳族、普米族、回族、汉族、藏族,还有藏传佛教,汉地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大家都和谐地相处,这带给现在这个世界重要的启示。我现在想要做的拍摄计划系列,看看各个文化之间怎么样相互尊重,相互融通。
▲ 拙见·攀天阁创富空间成立
“处在这个时代,我们要补文化的课。”
拙见 您会觉得,《寻羌》更重要的意义在于记录和引起大家对民族文化的一个思考?
高屯子 当然,这个片子的拍摄延续了十年,最初遇到的东西到现在有很多很多的变化。因为十年前我们发起羌绣帮扶计划,到了夕格羌寨以后,为什么想拍呢?是发现中华民族的许多古风雅韵,被一群边远山区的农民在保存和延续。
我们要对这群人怀着一种感恩和敬畏之心,应该把这些东西记录下来。在记录的过程中,遇上了他们被迫迁徙离开自己的家园,在迁徙的过程中感受到他们对乡土,对祖先,对神灵的那种情感,进一步看到了中国人的信仰,中国人的生存方式,中国人的情感表达。
为什么要坚持用十年拍下来呢?我发现几十年来,我们对西方好多东西了解不少,但是我们对自己的文化,了解得确实少。所以现在我们处在这样一个时代,实际上我们要补这个课。所以我个人,我们团队还有羌民族,都很想让这个东西,让更多人看见,让更多人思考我们文化的根源。
拙见 关于为什么要呈现羌族,您曾经表示过,我们人类目前的悲剧实际上是迷信科技而忘记了人的本性,但是城市和乡村的发展,现在社会的富裕其实都离不开科技的进步的。在未来和过去,您认为科技的进步和人性之间要怎样才能达到一个幸福的平衡?高屯子 我们现在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科技高度发达,物质极大富有,生活极大便捷,我们却没有一个安宁祥和的生命状态。我们要思考:我们的生命究竟是为什么?我们是不是一直不断地增加,不断地生产已经过剩的物质,而不是向众生去开发我们的灵性。我们民族缺的是什么?我们这个方面是不是还可以在我们古老的文化中得到启发。我没有反对科技,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一个限度,爱因斯坦也说过,宗教和科技的关系,没有科技的宗教,它就是瞎子,没有宗教的科学,它就是个瘸子。科技不断发展,人心、人性要是变坏了,不去管它,原子弹生产出来干什么?飞机大炮生产出来干什么?所以在一定的程度上,我们要寻找一种平衡,不然科技就会成为人类的一个灾难。科技是为人类服务的,不是来伤害人类的。
拙见 现在自媒体的发展很迅猛,越来越多农村,包括少数民族的一些地区,他们会通过自媒体平台来打造农村的网红,您认为这种方法对于传播这种少数民族文化是否持续可行?
纪录片的形式跟这种网红文化对少数民族的传播,他们二者有什么冲突或者是本质上的差异?
高屯子 纪录片也好,网红或者快手也好,它都是一个表现方式,这个表现方式没有好坏之分。比方说我们传播中国文化,传播佛法,我们现在是以纪录片的形式,以前是用壁画,用石刻。那些形式和当时是相适应的,我们现在有了新的形式,我们就要借助这样一个形式,但是我们关键是怎么样用这些形式来表达什么样的一个状态。
我们要向外面的人展示我们当地的古老的文化,但是实际呈现出来的,是我们现在拿了很多钱去搞旅游,但它不是对文化的保护,它是异化,是扭曲,是伤害。
我当年和黄龙参加九寨沟,我还是学生,那个时候大家对景区的游览就是坎西木头,大家扎成一个船在里头去划船,每个人发一双雨靴,到那个菜市里去,当时大家都不知道这个方式不好,但这逐渐形成了对景区保护的方法和游览的固定方式。
我们的民族文化,什么是最有价值的?什么是能够带给世界启示,让人尊重的东西?而且我们怎么样呈现才是美,怎么样呈现才有文化之美,有文化的深度?现在来说,这还是比较长的路,因为我们中国现在有一个问题,普遍审美能力比较差,这个可能你们也感觉到了,美盲比文盲还可怕,这是很普遍的现象。
拙见 除了记录之外,我们还可以做什么去延长它的寿命,用一种更科学的,更适合的保护的手段,您觉得是什么?高屯子 大家看了这个纪录片之后,觉得我们中华民族有这样的文化,这么温暖,这么亲切,和天地、土地息息相关。我们应该怎么样生活,他会去思考,给他一定启示。当然要让它留下来的方式有很多,我们要看到他的那个精神,他和天地万物相关联的东西,我们要找到。实际上我们的《易经》就是一个变化。你看到宇宙万物变化,已经很了不起,但是还不够,要看到天地万物变化的规律和法则。发现这个大的规律法则之后,看到那个不变的东西,不易。天地万物养育所有的生命,这是不变的;我们生命由父母祖先延续下来,这是不变的;我们的知识,我们的智慧,我们的经验,是先贤大德给我们传播下来,这也是不变的。纪录片《寻羌》的拍摄之旅,对高屯子和他的团队而言,是一段发现之旅。青藏高原一带是他从小就生活的地方,是故乡,借着羌绣帮扶计划,才又重新发现民族文化的古风雅韵。我们越走越远,视野越来越广阔,但往往,对根与源越发陌生。今天我们再提及“文盲”,已然不是指称目不识丁,而是对自己的民族文化所见匮乏。
“致空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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