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十万+的微信热文将这个消息传递于网间,迅速成为熟悉她的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记者倾巢而出坐在她家后院的线索。这是拙见与老朋友余秀华最近的一次对话。此时,来自全国的记者正在她家后院簇拥着,等待她发表自己的离婚感言,而她早在去年11月就已经做出放下这段婚姻的决定,现在只是得到一纸正式的法院判决,他们却希望她把4个月前的心路在面对公众剖析一番。在一次演讲活动中,余秀华的演讲主题是“我一哭,世界给我鼓掌。”相比于大家渴望剖析她的好奇与热情,余秀华对这个世界远比一般人通透和冷静,所以她喜欢大红、大白、大素、大艳的颜色来表达自己的炽烈,以及对这个世界的不妥协。大多数时候,余秀华不会按照常人的人情世故来处理问题,在一些商业活动中,尽管收取了相应的报酬,主办方提出的配合活动也全要看她的心情,曾有主办方发了一整版的问题给她,而她的回答只是一个聊天截图:“一概不回答”熟悉她的人说得最多的不是任性,而是她的单纯与通透,因为单纯,所以更加通透,而由于通透到了极致,俗人的那些表演在她那统统难以奏效。曾经因为巨大反差而一夜爆红的她可以穿着白裙赤脚迎客,也可以话不投机半句都多。她不喜欢人家用猎奇的问题来探索她的精神世界,比如“一个农妇为什么会写诗!”之类的。而对于那些善良的要求,她会报以最简单的愉悦。在拙见举办的“多元的力量”的舞台上,余秀华一句“能够像我一样死皮赖脸地活着那就是胜利。”这句话引起满堂喝彩。“她会主动伸出手来牵着你,也喜欢和别人拥抱。当你在跟她说话时,她会瞪大眼睛看着你的表情,她很单纯,不一定能立刻识破他人的虚伪,但她总是在洞悉虚伪的时候,会表现出绝对的决绝。”这是一个90后女孩对余秀华的描述,远比那些带着采访目的靠近余秀华的记者们更客观,“她也会毫无征兆地痛哭,情绪有些反复,也许诗人就该是这个样子吧!”余秀华曾经穿着一身红裙在广州大学城的舞台上与学子们讨论诗歌,如同南方的孩子总是纠结于雪的形状一样,不少城里长大的大学生们对于余秀华笔下那些“用云朵搽过身体的那些草”的美妙镜像十分憧憬。余秀华说,诗歌的好坏虽然和生活的环境没有太大关系,但是她仍十分庆幸自己生活在农村,因为在农村里才能“看得见星星,听得见虫鸣”。“因为人是大自然的,他/她本来就应该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在城里我觉得不好,我的想象和我现在的生活基本上是差不多的,就是一栋房子,一个水塘,几只鸡鸭”。有大学生尝试描述她与其他同背景个体命运的差距,将她描述为一名“突围者”,一个“通透且找到自我的人”。余秀华听到这样的评价后突然一愣,兀自笑了。她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特别通透的人,她的诗歌如果展现出“觉醒”,一定是因为她的自卑。当一个人自卑时,她就容易看见生活的反面。那个反面往往是事情在结束以后的结局,这与通透没有关系。但是人生的可悲恰恰在于你过于通透。你知道这个事不能干,你知道这个人不能去喜欢,但是你还是这么去做,你明明知道结局你还是这么去做,所以一个通透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幸福的人。但是在文学当中,它的确需要通透,需要把人生和社会看得比别人多一点。 “我四十年来苟且偷生,而且还有时候特别不愿意活着。到今年突然来到你们面前,这又是一种荣幸。我想来想去,觉得这就是上天安排好的,有些利益让给你,却用有些困难一辈子困住你,看你如何去面对,这也是你一辈子的考验。我想就这样吧。”当她终于选择结束这段婚姻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10年前,甚至15年前就结束这一切,年近40岁的时候选择来到人民法院结束这一切,余秀华唯一的感觉是“我迟到了我的整个青春。”走进法院,起诉离婚,换来的却是工作人员的质疑:“残疾人为什么离婚?出了名的诗人为什么要离婚?”这异样让余秀华悲伤,却不愿意在一开始就被多余的悲伤束缚了她结束这段婚姻的决心。“我对庭长说:我要离婚与我现在的身份没有关系,我为这一天等待了十几年。他反复解释婚姻是一件严肃的事情,要双方同意等。另外进来一个人说:诉讼是要钱的,你挣钱不容易,用这钱去买衣服吧。这话不可细想,不可分析,不然这显而易见的缺陷暴露了我自己所拥有缺陷的哀痛。”在这样的文字背后,你可以看到余秀华的愤懑与无奈,人们武断地用自己的认知去决定别人应该怎样生活,并对这样的冒犯毫不自知。走出法院,走在街上,余秀华眼泪哗哗下淌,终于忍不住嚎啕。“阳光依旧拐弯抹角地想照到我更多的地方,我也把这样的劝慰搂在怀里。”人世间的委屈与泪水只能在诗歌里找到慰藉。“我甚至希望自己恍惚一些,但是没有,我如此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知道我即将面对的压力或者更糟糕的生活。但是这些与婚姻带给我痛苦相比根本不在话下。是的,我又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我在风口浪尖里做这样的事情,我面对的将会是什么?”“与那些不多的提心吊胆的相处,我愿意一个人流浪;与那些被指着鼻子骂我没用的时刻,我愿意背负外人的指责;与其因为婚姻而经过的自杀,我还有什么不能放下?”“我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婚姻带给我如此大的伤害,我甚至怀疑是我自己夸大了它的副作用,我担心自己不能客观。但是如果20年都无法客观,以后肯定也是如此。我对自己非常灰心,就算还有可能的热情,我也不能改变了。”“结婚的时候,我不知道婚姻有什么用,但是我也很自觉地没有把它当成避风港,结果我是对的,它没有让我避风挡雨,它还让我被迫接受了一个人的狭隘无知。当我一个人在夜色里回家,无论怎么下雨,他是不会接的,当我摔倒了,他是会嘲笑和抱怨的:他也迷糊了:他搞不清楚健全的自己为什么娶了一个残疾人。我也迷糊了:我不明白一个人的残疾是不是一定要承担这样的无情才能成全一桩婚姻。”余秀华至今不能释怀的是,前夫所做的那些让她胃部翻江倒海的事情:“当我半夜胃出血的时候,他是怒吼的,他觉得他好惨: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娶我这样一个人?好吧,他的委屈我都接受!但是我疼!我疼的时候不能对着一个人哭。”“我不明白了:我为什么要结婚?难道婚姻就是为了让人知道,人与人之间可以形成的、最大限度的冷漠究竟是什么样子?”不幸福婚姻给予余秀华的是她对自己的否定:“我恨我残疾,我恨这残疾在婚姻里赤裸裸的欺压:它不是我打出租车司机怕我没有钱给的防范;它不是残疾人在社会里找不到工作的焦虑;它不是交朋友的时候别人看你的眼神。它是他明明知道以后的肆无忌惮,它是让一个人把婚姻的尊严毁掉的理直气壮;它是把残疾直接毁灭于人性的可怕。”“我居然维持了20年这样的日子!我们都没有勇气走出来。”曾经这么激烈的文字和情感,在法院判决生效那一刻就都灰飞烟灭,归于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