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大陈岛老兵④丨张忠键：手握密码的人

人物名片

张忠键，1948年出生于天台平镇。1965年12月应征入伍，成为南京军区守备第81团一营通讯排的通讯兵；1967年，团部通讯连的通讯兵；1968年，团部通讯连的对空哨哨长；1969年4月23日入党；1970年1月退伍；1970年2月，任中波广播发射台技术员；1987年，任天台电视差转台副台长；1995年，任天台有线电视台副台长，后任网络中心副主任；2008年退休。

“嘀嗒，嘀嘀嗒……”抗战剧剧目里，无线电播报的声音，总会让张忠键有些触动。因为曾经，他也是一名无线电通讯兵。

“幺、两、三、四、五、六、拐、八、勾、洞”，这10个数字，编织了张忠键4年的大陈岛生活。他穿梭在数字王国里，如同一名猎手，精准获取信息，传达信息。

这是他的乐趣。

戎装在身

军装还是那件军装，但张忠键已经73岁了。

时隔56年，压箱底的绿色军装，再次被张忠键翻出来。面对镜头，穿着不合身的军装，老人却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微笑着。

张忠键入伍时，才17岁，一个把“好男儿志在四方”挂在嘴边的少年。

张忠键爱读书，学习成绩也好，初中毕业之后，公社推荐他去黄岩农校继续深造。“我记得很牢，那天我在山上砍柴，我的小伙伴老早跑过来和我说这个消息了。”张忠键心里开了花。

但最终，这个美梦还是落空了。

虽然学费全免，但家里的条件无法支撑张忠键的日常开销，哪怕是一件体面的衣裳。“我是家里的老大，父亲说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初中毕业后的半年里，张忠键的情绪是低落的。

1965年12月，张忠键的人生半径，跨出了平镇。作为一个海军文化兵，他应征入伍了。

村里一个人告诉他：“小伙子，你当兵以后，一个月有45斤大米可以吃了！”因为营养不够，入伍时的张忠键，身高才1米66，能吃上饱饭自然是头等事。

但张忠键有自己的小秘密，因为一个偶像，雷锋。“当时雷锋的先进事迹宣传特别多，他是军人，我们都要向他学习。”当兵，也是少年张忠键心里的向往。

入伍时还有一个小插曲。

“我当时应征的是海军文化兵，到了县武装部集合时，说我体检不够格。”大红花戴上了，蓝色的海军服也穿好了，张忠键心里着急了，“那天晚上命令下来了，和我一样应征海军不合格的40多人，直接转为陆军。”

脱下蓝色的海军服，换上绿色军装，跟随部队，几经辗转，直到坐上机帆船，张忠键才明白，自己要去的地方，叫大陈岛。

“好男儿志在四方，去哪里都可以。”意气风发的张忠键，踏上了大陈岛。

新兵入伍之后，白天操练，晚上新兵连连长就会逐个谈话，安排兵种。张忠键说：“党让我当什么，我就当什么，到部队我服从分配。”

终于，他成为南京军区守备第81团一营通讯排的通讯兵。

密码世界

每天晨跑之后，张忠键就开始头脑风暴了。

最初要攻克的，就是0到9这10个数字。“每个数字都有自己的名称，必须反复练习口报、书写、按键。”两人一组作为搭档，配合练习。

经过3个月的练习，张忠键一分钟能达到口播数字120个，书写数字120个，按键90-100个。

熟悉数字之后，张忠键开始掌握2600个汉字。按照百格法，每个汉字，都有自己的坐标。“翻译时，它要求你达到100%的准确，哪怕0.01的差错都不行。”这种严谨，对差错“零容忍”的态度，是张忠键最为看重的。

为了减少错误，练习才是最快的途径。

图中第二排人物（中）为张忠键

白天，他和搭档各自背上18公斤重的小电台，行走到岛上多个山头，自行练习。“近的5里路，远的走10里路。我们在约定好的时间内，到达约定的地点，相互练习。”

晚上，整个岛清净了，但张忠键的脑子，越来越热乎。“我们晚上9点熄灯，熄灯后，我躺着还可以继续练。每晚固定练习几行，练完才能入睡。”

键盘敲打久了，张忠键中指的指尖磨平了，关节也突出来了，经常蹭到键盘的关节，还会磨出血来。

张忠键死磕的2600个字，并非一成不变，“局势紧张时，3个月就会换。”所有的练习就得重新来一遍。

1967年7月，因为业务出色，张忠键被调到81团团部通讯连，在2瓦电台班学习。1968年，他成为了对空哨哨长。戴上耳机，他接收信息，传达信息。

军中有情

调到团部通讯连的第3天，原先一营的教导员杜志恒，亲自跑来找张忠键。

“实在对不起，把你调走了。大家都在心疼你，但只能服从命令。”

当兵的生活，是苦的，枯燥的。可有的时候，也是暖的。说起营长雷国钧，张忠键眼角泛泪。

“我那个时候个子不高，每天背着个小电台去岛上练习，回来都满头大汗。”

看到头发浸湿、喘粗气的张忠键，雷国钧会远远叫住他。

“小鬼，过来。”

张忠键走过去后，神还没缓过来，雷国钧又让班长把张忠键的电台带回去。

一时间，张忠键站在原地局促起来。

“营长住的地方，门口就有一个水井，他亲自打水，再拿出自己的脸盆和毛巾。”张忠键一直记得营长的动作，“他按住我的头，亲自给我抹脸。”

“小鬼，别动。”营长嘴里还会这样说。

可能是紧张，也有点害羞，张忠键只能直挺挺站着。

如今回忆起来，张忠键才知道自己在害羞什么。“我长这么大，我父母从没有亲自按着我的头，像营长一样给我洗脸。”

这一个亲切的动作，拉近了这颗少年的心，在他乡，营长给了他温暖。

吃饭的时候，每个班都有自己的位置，营长有时候会拉上张忠键，坐在自己身边。

“他会去门口拔几根大蒜，去掉叶子，用刀一拍就分成了好几瓣，蘸上酱，夹给我几根。”营长是山东人，好大蒜，也好辣酱。“我不会吃辣，但只是埋头吃，辣到流汗，就只能大口大口吃饭。”回忆起这段经历，张忠键是笑着的。

营长对他的好，一直都被张忠键记着，“听说他后来调到安徽，又调到临海，我始终怀念那个营长，有机会真的很想去看他。”

1970年1月，张忠键正式退伍。

离开的那一天，81团通讯连的连长、指导员抱着张忠键痛哭，“我当时也流泪了。”这次流泪，是一场告别。

退伍后，张忠键中指关节突起的部分，慢慢抚平。关于大陈岛的记忆，最后定格在离岛流泪的那一刻。
他这辈子的起点，就是大陈岛，一直没能回去看看，是他的遗憾。“之前天台籍老兵组织去大陈岛，我没去，有机会，我真想回去看一眼。”

内容节选自台州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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