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弃儿新生：中国病残孤儿和他们的跨国收养家庭
第570期
摄影/吴家翔
视频/徐阳
撰稿/江文
产品/邹怡
编辑/王怡波
腾讯新闻出品
△ 2015年12月，Stefanie完成了对晚晚的收养程序。曾经Stefanie也曾感到无法坚持下去，毕竟有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要抚养，还有一份对于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全职工作。现在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她觉得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
患有先天性肾脏肿瘤的晚晚，一出生就被抛弃了。
2013年春节期间，晚晚因做手术切除了一个肾脏，正处于恢复期，来自加拿大的Stefanie通过爱佑新生上海养护中心将晚晚养在自己家中。
Stefanie是加拿大国家皮划艇队的一名运动员，2012年，由于理念不合，她和坚持丁克主义的前夫离婚，只身来到中国上海，她的内心深处一直埋藏着一个心愿——收养一个中国孩子。
“第一次见到晚晚时，她瘦弱苍白，眼神飘忽，从来不笑。”寄养一段时间后，Stefanie爱上了这个女孩，希望可以成为她的母亲。由于患病，Stefanie在照顾晚晚的饮食起居上非常小心，睡前喂奶、抱她上床、给她唱催眠曲、每年带她去做核磁共振，工作之余，她把更多的时间留给晚晚。
△ Stefanie带着养女晚晚去滑冰，走出小区前，她们看到一只掉在路上的网球，两个人开心地踢了起来。Stefanie曾是是加拿大国家皮划艇队的一员，她曾有一段婚姻，但前夫不想要孩子，而她认为自己一定会成为一个母亲，因为这个分歧，2012年她和前夫离婚，目前，她在一所商业学校当顾问和导师。
△ 在滑冰场，Stefanie为晚晚换上冰鞋。有一天，晚晚在电视上看到花样滑冰世锦赛的节目，她对Stefanie说她也想像她们一样，她想学习滑冰，从此这就成了她们生活中的固定项目。
△ 晚晚今年4岁，患有肾脏肿瘤。2013年春节期间，Stefanie通过爱佑新生上海养护中心将3个月大的晚晚寄养在自己家中，那个时候晚晚刚刚手术切除了一个肾脏，正在恢复当中。她说自己第一次看见晚晚的时候就觉得和她相识，并希望自己能成为晚晚的母亲。
△ Stefanie抱着晚晚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上，她申请了假期带着晚晚去泰国玩。Stefanie来自加拿大魁北克，这个法语省份在国际领养方面有其独特的规定，并且由于Stefanie单身，她的领养申请被拒绝了三次。
像Stefanie这样的人还有很多。美国政府相关收养管理机构统计数据显示，中国每年约有5000名孤儿被家庭收养，其中四分之一是海外家庭，且被外国公民收养的中国儿童大多是被父母遗弃的女孩，其中不少存在各类“出生缺陷”。
两会代表、国家卫计委科学技术所所长马旭曾说：“除了关注‘生育数量’政策，更应关注‘出生缺陷’保障。我国出生缺陷近年来高比例攀升，弃婴已成为重大社会问题。”马旭称，据不完全统计，我国每年弃婴10万名，较上世纪80年代的5000名、90年代的5万名大幅增加。
△ Celese和丈夫来自美国，职业都是医生，他们在中国领养了四个身体有疾病的弃儿，自己并没有生孩子。Celese的大女儿May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二女儿Aaron是先天性脊柱裂，生下来的时候脊柱就是敞开的，并且臀部有一个很大的肿瘤。三儿子Noah患有脊膜膨出，小女儿Tilley则是一穴肛。
在不少人看来，被外国家庭收养是一种幸运，因为这些家庭通常条件较好，这也意味着弃儿的生活将大大改善，但却很少人去反思这些孩子为什么会被遗弃。
据《中国儿童福利政策报告（2014）》所述，中国弱势儿童群体中，2013年孤儿人数已达到57.4万，这些孤儿 80％以上患有严重的先天性疾病，大多病情危重，需要及时的抢救治疗、专业的护理照料及康复训练。
婴儿患病成了孩子被弃的首要原因。来自美国的Celese和丈夫均是医生，没有孩子的他们在中国领养了四个弃儿，可这四个孩子无一例外，均有不同程度的生理缺陷。
大女儿May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二女儿Aaron先天性脊柱裂，生下来的时候脊柱就是敞开的，并且臀部有一个很大的肿瘤。三儿子Noah患有脊膜膨出，小女儿 Tilley则是一穴肛。
△ Celese在厨房准备晚饭。为了照顾三个收养的孩子和还处于寄养阶段的Tilley，Celese已经在家做了两年全职太太。
△ 晚饭前，阿姨帮最小的孩子Tilley清理粪便。Tilley出生后被诊断为一穴肛，她的泌尿系统、生殖系统和消化系统共用一个开口。
△ Noah不肯好好吃饭，Celese只好喂他。
△ 晚饭后，Celese给Tilley喂药。每回想到这些孩子要受到病痛折磨，Celese都感到非常心疼。“好多先天患病的孩子都是这样，家庭无法负担昂贵的医药费，被抛弃便成了孤儿。”
△ Celese刚刚将Tilley哄睡着，她示意在门口观望的小狗不要出声吵醒Tilley。由于弃婴中很多都有出生缺陷，收养家庭最看重的便是如何让孩子健康成长。
另一方面，中国的弃婴现象还受到“重男轻女”观念的影响。据美国国务院国际收养局的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共有88,298个中国孤儿被美国家庭收养，其中88％是女孩。
美国女权无疆界主席瑞洁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曾说：“在中国数百万甚至数千万的女婴被抛弃，其中许多女婴是被流产了，所以被遗弃的女婴还是‘幸运的’，而被收养的女婴则是‘十分幸运的’，这样的比例很小。”
瑞洁分析，女婴被抛弃的原因是，中国还有其他亚洲国家都有严重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他们觉得自己必须有一个男孩。而在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下，人们只能生育一个孩子，所以他们必须确保这个孩子是个儿子， 女儿就被自然而然地抛弃了。”
出于对疾病的绝望和重男轻女的落后观念，中国弃婴数量居高不下，而他们中有一部分，幸运地被外国人收养。
常昌富是宾夕法尼亚米勒斯维尔大学教授，也是一位独立的纪录片导演。过去的14年里，他一共拍摄了9部关于跨国收养的纪录片，做了大量针对跨种族和跨文化收养的研究工作。根据他的估算，在此后的二十多年间，至少有13万孤儿/弃儿被国外家庭收养，他们主要集中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以及欧洲各国。
Stefanie认为，她之所以选择收养中国小孩，是因为中国弃婴多，选择范围大，收养制度相较其他海外国家更宽松。“像我这样的单亲家庭很难在美国收养孩子，法院更倾向于将问题儿童或者孤儿交给夫妻收养。”Stefanie说。
此外，收养中国弃婴的费用适中，耗时合理。美国政府收养管理机构提供的一项数据显示，在中国收养一个小孩，手续费大概在15250美金左右，这些国际领养费用是交给了国外的收养机构，相较阿尔巴尼亚、南非的29000美金和加拿大的20000美金，是比较便宜的。整个审理过程只需要1到2年的时间，相对美国的5年才能把孩子抱回家，缩短了一大半。
△ Suzanne家的客厅里摆着她们在上海外滩拍摄的合影。她和丈夫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乐天和二儿子笑天。之后她们又先后收养了三个女孩儿婉婷、可心和诗雨。收养的三个女儿都患有脊膜膨出，小女儿诗雨除了脊膜膨出还有下肢畸形。
虽然费用、耗时成本低，但外国人来中国领养弃婴，还是面临着手续繁杂的问题。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收养法》规定，领养人在审理期间，必须通过收入、住房、性格等多项排查，同时满足收养人条件和被收养人条件，才能办理收养登记，合法收养小孩。
例如Stefanie出生于加拿大魁北克，这个法语区的省份不像加拿大其他省份和中国有良好的合作，而是在国际领养方面有独特的规定。在收养晚晚的过程中，因为Stefanie单身的情况，她的领养申请被拒绝了三次。经过了近三年的努力，她才成功领养了晚晚。
由于弃婴中很多都有出生缺陷，如何确保孩子健康也成为外国人领养中国弃婴面临的一大难题。
来自美国的Suzanne，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办理完三个孩子的收养手续。2008年1月，Suzanne和丈夫来到中国，先后收养了三个女孩儿婉婷、可心和诗雨。不幸的是，三个女儿都患有脊膜膨出，小女儿除了脊膜膨出还有下肢畸形。为照顾这些孩子，Suzanne放弃工作，全职在家照顾孩子。
△ Suzanne在来到中国之前已经申请好要领养孩子，她知道在中国有好多孩子都是因为生病了之后才会被爸爸妈妈抛弃，原因也是因为他们的家庭不能负担他们的医药费，才让他们变成孤儿。
△ 婉婷在家门前和爸爸一起玩耍。Suzanne和丈夫2008年一月来到中国，她们在2010年收养了婉婷，那个时候她出生还不到五个月。据美国国务院国际收养局的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共有88298个中国孤儿被美国家庭收养，其中88％是女孩。
△ Suzanne所在社区里的家庭会固定时间为孩子们举办聚会，这一周轮到Suzanne家为孩子们举办聚会，Suzanne和丈夫为孩子们在社区里烤棉花糖。
△ 晚饭后，Suzanne陪着孩子们玩耍，她在可心的脸上画了一个滑稽的鬼脸。可心在十个月大时被Suzanne一家领养，她和婉婷来自同一家福利院。
△ 对于像Suzanne这样的外国家长来说，孩子并不是自己以血缘为纽带拴住的附属品，而是上天的一件礼物。
△ 三个女孩儿在浴缸中洗澡，Suzanne尽量让孩子们自己处理自己的生活起居，培养她们的生活自理能力。
△ 孩子们洗漱完毕后，Suzanne教三个领养的女孩儿学习英语。不过，Suzanne同时也希望女儿保留自己的文化，为此她专门请了中国的保姆，来帮助小孩加深与原生文化的联结。
同样来自美国的Katie，今年1月8日遇到了患有先天性巨结肠的Alee。
Alee一出生便有两种疾病缠身。“医生说她患有先天性脊柱裂，她一生下来脊柱就是敞开的，并且臀部上有一个很大的肿瘤——一种会隔离血小板的血管瘤。”Katie说，孩子的健康问题对她而言，是一个挑战。
考虑到Alee的消化系统和新陈代谢存在问题，Katie花了整整一个半月去了解她能吃什么、以及如何照顾排便。Katie频繁请教医生，给予Alee舒心、专业的照顾。为了争取领养Alee的机会，她和丈夫一直留在中国，等待领养程序的完成。
△ Katie和老公陪伴着被寄养的女儿Alee，她们来自美国，自己生有两个男孩，Alee是家中最小的孩子。
每个星期日，Suzanne都会把孩子送到一所中文学校，那里有中国老师教孩子中文和中国文化。Suzanne觉得，孩子长大了能去了解自己的血亲家族和民族文化，这样就不至于失去什么。“如果能找到她的父母 ，带她去了解她的过去和家庭，我们也很乐意。”
在Katie看来，中国人和美国人还是存在区别的，在中国，如果谁领养了儿女，他们不会、也不愿意告诉孩子，因为他们觉得也许会失去他，美国人却恰好相反。
不过，成功领养之后，弃婴的外国养父母们面临未来更多挑战。
△ Katie给Alee讲故事，Alee高兴地掀起了衣服，露出了做手术留下的伤痕。
△ Katie陪着Alee在家里玩耍。
△ 周五晚上，Katie一家去附近的餐厅吃饭，Alee主动帮Katie夹菜。
△ 临睡前，Katie给Alee刷牙。Katie说，Alee长大以后肯定会知道她不是亲生的，因为她有一张与他们不同的中国面孔。
△ Katie正在努力地申请领养Alee，Katie说，如果Alee可以成为家里的一份子，她们绝不会抛弃她，但是能否领养成功这件事并不是她们可以决定的。但是为了能尽量争取领养alee的机会，她们会一直留在中国，直到领养程序完成。
“Alee长大以后肯定会知道她不是我们亲生的，因为她不像我们，她也会面临一些身份认同问题。”Katie说，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她给孩子穿中国的传统服饰，教孩子用筷子，一起过中国的节日。等到小孩能听懂话的阶段，她会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实身世。
“我依然会是她的家人，她也依然会知道我们永远在她身边，并且无条件地爱着她。”Katie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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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中国约有5000名孤儿被收养，其中四分之一的收养人为海外家庭。在不少人看来，被经济富足的外国家庭收养是一种幸运，这意味着弃儿的生活质量将得到提高。但很少人去反思这些孩子为什么会被遗弃——因为他们带着缺陷降生，而病残孤儿的治疗，需要完善的社会福利体系来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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