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尬舞皇帝”红毛去世一月后，流量卷走了一切｜谷雨影像

摄影｜牛博 IC photo

撰文｜丛丛

编辑｜达达 张瑞

出品｜腾讯新闻谷雨工作室

5月下旬，我们回访了“红毛”顾东林位于周口的老家。葬礼过后，人潮散去，村庄恢复了昔日的平静，人们再难看到一群人在村里“尬舞”的盛况。

  顾东林去世一个月后，顾家只有顾母李美英一个人

  原本人头攒动的顾家门口，如今已经变成村民晾晒麦秆的场地

这一次，没人再来打扰李美英。她过回了属于自己的清净日子，多数时候，除了李美英自己，砖房里只有两只小猫。

顾家没有“红毛”，李美英只认识“东林”。无论他生前还是过世后，李美英都喜欢这么唤他。

顾东林去世后，她一个人在家，怕得很，夜里早早紧锁大门，睡下，不敢有太大的动静。

  李美英锁紧院门

“我害怕，李明要来。” 恐惧源于顾东林去世前一周。好友“高大尚”一边照顾他，一边直播。在直播间里，她与同为尬舞圈的光头李明起了冲突，在“红毛”弥留之际，李明带着一群人连夜赶到，顾东林的大儿子和对方起了冲突，在父亲去世后，被拘留了十五天。

自顾东林去世后，李美英再没见过尬舞圈的任何人。

  顾东林家的堂屋里挂着他的遗物

女儿叮嘱李美英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前者与她同村，但因照顾自己的孙子，很少能抽身回来。李美英有一部老年手机，每天上午十一点，手机便会精准报时。除此之外，没别的用处了。

我们初到“红毛”家时，李美英神色紧张，她至今不解，“俺孩子死了不妥了吗？咋这么多事呢。”她拿出手帕擦脸上的泪。

  提起顾东林离世前后的事情，李美英情绪激动

  顾东林下葬一个多月后，他的坟墓隐匿在自家的麦田里

这些起于口角，终于暴力的争执，尬舞圈的人早已习惯。直播间的主播们常常因争夺某个头衔或流量，一言不合便开始对骂。在尬舞最兴盛的2017年，“红毛”因直播“尬舞”走红后，有了一大批拥趸者，同时，也招致许多黑粉。

今年3月，“红毛”患重病的消息传开。昔日的舞伴、粉丝、竞争者纷沓而来。

  2021年3月17日，彼时顾东林病重卧床，肩膀上的肿瘤使他行动困难

  顾东林的屋子里一直会有舞友、粉丝驻守，直播他的生活

“红毛”躺在床上，对面的床坐满了人——“电王”、“化肥”、老敏……屋内烟雾缭绕的。大家一边和“红毛”哥聊天，一边直播。

  化肥（郑州尬舞网红）来看望顾东林

  电王（郑州尬舞网红）在顾东林家展开自己的宣传物料

“红毛”的小女儿婷婷今年高考，在他的几个孩子中，“红毛”最疼她。红毛把收到的慰问金都攒起来，留给了小女儿。“妞，我给你转了1000。”“收到了。”

  顾东林接过粉丝给的慰问金

主播们喜欢在“红毛”家门前跳“尬舞”涨粉。爱看热闹的村里人就聚集在一旁。

  在家门口，顾东林总被看热闹的村民包围、拍摄

  在顾东林老家门口“尬舞”一段，是所有舞友来看顾东林的“目的”之一

两个截然迥异的世界交错、并行。一边是围绕着直播打转的主播们，另一边，则是尽量保持如常生活的顾家人。“红毛”儿子回来后，把屋内的主播们都赶走，只留下一直在“红毛”身边照顾的“高大尚”。

  顾东林的儿子回到家里后，赶走了除高大尚以外的所有做直播拍段子的人，往日喧闹的院子终于安静下来

生命的最后时刻，“红毛”的日常被悉数记录在短视频平台上，其中不乏谩骂嘲笑者，觉得红毛与其“等死”不如直接“自我了断”。更多的疑问是，他为何不治病？

  顾东林直播间里粉丝留言，他无时无刻不关注着自己的直播间

3月27日，顾东林闹着要去医院，想去抽肝腹水。这遭到李美英的阻拦，她觉得是花冤枉钱。

李美英心里有恨，嘴上常念叨着顾东林“不孝，没给家里盖房”。二十多年前，顾东林离开东口头村外出打工，从此之后，很少回来，对家里的事也很少上心。李美英说，“你不为我着想，也该考虑考虑两个孩子（红毛的儿女们）。”

  尽管李美英对儿子心存积怨，但仍默默照顾着他

顾家的房子建于三十多年前，几乎算得上是村内最凋敝的建筑。

  李美英在顾家老房

那天，在一众直播镜头的簇拥下，“红毛”还是去了医院。

  3月27日，顾东林坚持出门去了一趟医院，电王搀扶着他

  他咨询是否可以不住院，外排腹部积水，来缓解痛苦，医院的回复是不住院无法做任何治疗

  顾东林手臂上纹着一个“生”字。他没有住院，平日里的药只有一瓶葡萄糖和两瓶生理盐水，实在难受就吃吗啡缓解

从医院回到村子后，“红毛”坐在轮椅上与“化肥”、“电王”一起舞蹈，右侧肩膀的肿瘤将睡衣撑得歪斜。音乐响起，他挥舞着手上的“拐杖”有力地舞蹈。这是他生前最后一次跳舞。

  顾东林献上“最后一舞”

  但是相比于顾东林跳舞，村民更期待女舞者的尬舞

  舞蹈结束，临近晚饭时间，只能吃流食的顾东林，因为劳累，问母亲要了一碗米饭

4月，顾东林的病情急转直下。他的意识模糊，嘴里呻吟着“妈……”。

李美英刀子嘴豆腐心，虽满嘴牢骚，抱着奄奄一息的顾东林，大哭道：孩儿啊，甭管妈了，该走就走吧。”

  顾东林谵语时嘴里一直喊着“妈”，李美英时不时去看看他的情况，每次都要哭上一会儿

形如枯槁的顾东林八天没有进食，他双眼微闭，平躺在床上。一旁，“高大尚”依旧开着直播，向网友们更新“红毛”的现况。

  高大尚依旧开着直播，她自述，因为帮助顾家照料顾东林，她被允许在家中做直播

穿上寿衣后，他被抬到了堂屋，又挺了四天。高大尚说“红毛哥命硬”。

  堂屋里的顾东林

4月16日清晨，李美英出门散步的功夫，“命硬”的顾东林断了气。

  顾东林的遗物，也是他直播时的标志性物品

谷雨一过，再过十多天就是麦收。

回访的当天，在村里的主干道撞见一行送葬的队伍，“前天死了一个，在水沟里，一头栽了进去。”李美英对村里的事如数家珍，却很少提起对儿子早逝的看法。

“五七”将近，顾东林生前住的厢房内，床上已被杂物堆满，唯一能寻到逝者痕迹的，是床头箱子里未烧完的纸钱。

  顾东林的病榻上如今堆着纸钱和杂物

顾东林就埋在顾家的田。去年底，在女儿的建议下，李美英把田租了出去，一共8亩。“老了，干不动了。”租金一年收2500元，是她生活费的重要部分。

  年纪大了，李美英不再下地干活，平时只在院子里种一些菜

前一天村里下了大雨，小路泥泞，途经的多数麦地因大雨而东倒西歪。李美英逢人便提，“我去地里看了，埋东林那块地里的麦子没倒。”邻居不置可否。李美英仍一遍遍强调：“噫，就东林埋的那块地的麦没倒。”

  自家的田地，就是埋葬顾东林的地方，顾母看着儿子的坟墓哭泣，这是顾东林去世后，顾母第一次来到他坟前

之前的4月17日，是顾东林的葬礼。

  送葬队伍

灵车队伍后依然有直播跳舞的人。直播客“黄河一姐”穿着孝服，来送“红毛”最后一程。面对记者的提问，她坦率地答道：“就是蹭粉”。直播这两日的葬礼，她赚了500元，涨了1500个粉。

  在顾东林灵车前直播的“黄河一姐”

  出殡时，“黄河一姐”穿上孝服，放声哭丧

这是再“精彩”不过的一出表演了，围观的村民都展开了笑脸，拍手叫好。

  顾东林葬礼上的围观村民们

和着“红毛”哥生前最爱的“苏喂苏喂”的旋律，“黄河一姐”在坟前舞了起来。“红毛哥最喜欢的就是这首，我要给他跳最后一曲。”一旁的村民连连举起手机，拍下眼前“奇观”。

  “黄河一姐”在红毛的坟前尬舞，结束后黄河一姐把段子上传到网上，几分钟后平台删除了这条视频

  在坟地拍段子的“黄河一姐”

  一个月后，长势旺盛的麦子几乎淹没了顾东林的坟墓

从儿子坟前回来后，李美英回到了无人的院落。两只黄白相间的小猫穿梭于杂草丛中。李美英指着说，“那只小的，才生下来一个月。”——在顾东林去世之后。

  顾东林家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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