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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宇宙中心”做汉服的年轻人|腾讯新闻谷雨影像

心像SoulPix 谷雨影像-腾讯新闻 2021-11-16



摄影&撰文|高宁(心像SoulPix)

编辑|迦沐梓 周安

出品|腾讯新闻谷雨工作室

*版权声明:腾讯新闻出品内容,未经授权,不得复制和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曹县主干道钱塘江西路,远处是正在建设中的高楼。和许多北方小县城一样,曹县也在经历着城市化变革

 曹县南湖公园,休闲消遣的人们

虽然被称作中国最大的汉服生产基地,但在曹县的县城里,你很难找到任何与汉服相关的元素。
这座被网友调侃为“宇宙中心”的鲁西南小城,像很多北方县城一样,可以被轻易概括为几部分:一座每天只有几班车的火车站,几条贯穿城区的主干道,以及一个承载本地人记忆的公园。如果一定要找出它与其它县城的区别,仅有的一点或许是,主干道不到500米的距离内,硬是挤下了9家金银珠宝店。

夜幕降临之后,南湖公园旁边的人行道上灯火通明,属于县城青年的夜生活开始了。他们大多三五成群,啤酒喝到尽兴时偶尔会用土话喊一声“山东菏泽曹县,666我的宝贝”,与网上流传的视频相比还原度极高。提到曹县走红,他们也会第一时间把原因归结为这条土味视频,然后再喊一遍这句话给你听。只有在被问到汉服的时候,他们才会说上两句,然后打趣地反问:“县城里谁会穿那个,给你你穿吗?
除了为曹县“破圈”提供话题之外,汉服产业似乎并没有对生活在这座小城里的人们产生实质性影响。与大城市里年轻人对汉服的追捧截然不同,这里的年轻人虽然身处新晋的“汉服之都”,但又仿佛完全置身事外。
事实上,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鲁西南小县,生产了全国三分之一份额的汉服。在曹县的汉服从业者中,不乏90后甚至00后的年轻人。他们中有些人刚刚入局,有的已经是这个行业里的老手。他们最大的共同点或许在于——都在这座县城甚至小镇里,为大城市的同龄人做一件华丽的衣服。

“熬过这个冬天非常重要”

上午10点,万国强把车子停在大集镇一个农村院子门口,这是万国强合作的汉服加工厂。院子里摆放着几台缝纫机,地上堆满了还没来得及制作的汉服,3个中年妇女头也不抬地忙碌着。
时间已进入9月,但夏款衣服还没有做好,这让他感到焦虑。“没经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上新款,上半年赚的那点钱全变成库存压在那儿了。

万国强21岁,喜欢别人喊他“万掌柜”。他6月份刚从长春的一所大学毕业,现在经营着一家汉服网店。大三下学期,因为疫情迟迟不能返校,他开始盘算着做点什么。当时正是曹县汉服市场的黄金时期,他思来想去,觉得不应该错过这样一个创业机会。
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除了身处曹县这个天然优势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当时的女朋友也喜欢汉服,他想为她开一家店。
 万国强在处理网店的订单,他把家里30多年前的老房子改造成了仓库和工作间

父母虽然反对,但还是东拼西凑,给他准备了15万元作为启动资金。2020年10月,万国强正式开了自己的汉服网店。
从开店到拿到第一件衣服,万国强前前后后忙了两个月。第一批汉服他做了3个款式,每款60多套,算是试水,但因为数量太少,加工厂都不愿意给他做。他就每天在工厂里陪着工人一直到晚上10点多下班,第二天一早接着来。
这些衣服万国强用了一整个冬天才卖完,一套衣服赚30元,这200多套一共赚了6000多块钱,但前期的制作成本远远超出了这个数。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今年开春,他的汉服月销售额一下子突破了1000单。他赶紧补货了1200套,很快就卖完了。他想都没想又去补了500套,但最后只卖出去100多套。

 万国强合作的印花厂,厂房后面是一片玉米地

 裁剪厂角落里的布料和仓库架子上做好的汉服
今年上半年,万国强的网店有50多万销售额,盈利大概十几万。但万国强形容自己“看上去好像是赚到钱了,但手里就是没有钱。”因为缺乏市场经验,这些钱都变成了库存,积压在他们家那栋老房子改成的仓库里。

 万国强的妈妈日常主要负责帮他做一些整理和熨烫的工作。老房子的角落里堆着一些汉服成品,墙上贴着万国强获得的奖状

和很多无法接受再次落回县城的年轻人不同,在长春读了4年大学之后,万国强依然认为自己是属于县城的。“大城市只是我的一个小插曲,我就挺好奇大家为什么都往大城市跑,明明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奋斗,就是拥有不了一个家,为什么还这么执着?”万国强的妈妈记得,有一回镇子上来人统计返乡创业的青年名单,上面只有他一个大学生。
再度成为小镇青年,万国强时常会觉得自己有些孤独。他在镇子上没什么朋友,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去吃烧烤。“干什么都是一个人扛着,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抑郁了。

 万国强大学学的数字媒体专业,平时会拍一些和汉服相关的视频传到短视频网站

 每到下午,他会把这一天的订单统一打印出来。最近销量不好,经常一天只有三四单

 虽然新家就在五百米开外,但很多时候万国强还是喜欢在老房子里午睡
订单不多的时候,万国强过着很单调的生活。照看一下网店、有时候去工厂转几圈,然后在下午5点钟之前把当天要发走的衣服包装好,等快递员上门来取。
开店后他建了粉丝群,现在已经有1000多名成员,其中90后占了绝大部分。这个QQ群弥补了万国强在现实生活中的缺失,成了他和同龄人交流的主要场所。

 为制作秋季新款作准备,万国强来到大集镇孙庄村购买布料
“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初没有做汉服,找个班上也挺安稳的,不会有现在这么大的压力。”进入下半年之后,整个汉服市场持续低迷,万国强的小店现在每天只能发出去两三单,再加上开发秋冬新款需要的资金和每个月1万多的贷款,都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对我来说,熬过这个冬天非常重要。明年春天库存应该清得差不多,贷款也基本还清了,那时候我就能够很好地运转下去。”万国强把之前月销1000+的截图保存在手机里,偶尔翻出来看一看。这就像是一剂强心针,提醒自己曾经也有过“高光时刻”。

养猪场里的汉服工厂

经历过4次搬迁之后,非鱼决定把加工厂挪回老家,搬进父亲的养殖场里。6间红砖砌成的猪舍被他征用了两间,一间摆放着两台绣花机,另一间则充当了仓库。
“一个95后汉服掌柜,汽修专业、爱好写文,从事服装制作行业已有5年,家有绣花机4台、加工厂一个,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这是非鱼的自我介绍,他把这段话印在了自家汉服店的小册子里。

 在非鱼位于县城的工作室对面,一名主播正在直播推广曹县汉服
2018年,非鱼在县城租了一个小房间,作为自己的工作室。门口正对着一个汉服展厅,经常会有外地客商在此来来往往。“在这里和在村子里不一样,可以第一时间接触到曹县的汉服资源”,更重要的是,这里给了他一种“不在曹县的感觉”。
白天的大多数时间,非鱼都是在工作室和工厂之间来回跑。两地相距大概十几分钟车程,有时候灵感突然闪现,他就会跑到工厂,把想法呈现在布面上。

 工作室内,非鱼正在指导弟弟李文星做一件Lolita。李文星今年18岁,刚刚被某电子科技大学录取。暑假期间,他在非鱼的指导下开始制作Lolita,这也是非鱼工作室的第一款Lolita
只有26岁的非鱼已经在服装行业摸爬滚打了5年多。大学最后一年的实习阶段,他回到镇子接手了姐姐的快递站,“当时感觉挺激动的,有个门店,觉得自己像个小老板”。这份工作让他接触到了周边村子里很多服装从业者,他开始意识到,原来那些平时大门紧闭、其貌不扬的农村小院里,还藏着这么大的生意。
“那时候做快递,我和女朋友俩人才赚不到3000块钱,人家做衣服的光推广费每月就要烧个一万多。”从那往后,非鱼隔三差五就去那些人家里拉着人家聊天。
后来有个老板跟他说:“要不你先拿点我们家的衣服,卖着试试吧。”他觉得行,就开了家网店让女朋友照看,自己还是继续送快递。第一个月下来,女朋友那边赚了8000块钱,他那个月行情比较好,也赚了8000多。

“问题是我这钱挣得特别费劲。有回我一天赚了500,坐在拉快递的车里,我都委屈得想哭,感觉自己太累了。”非鱼如今坐在他那辆30多万的雷克萨斯里,回想起5年前的这件事情,还是会有明显的情绪起伏。

2016年刚好是农历猴年,美猴王戏服供不应求,他赶上了这个风口。不到两个月时间,赚了大概60000块钱。后面的生意一直顺风顺水,他开始有了自己的绣花厂、加工厂。那时候曹县的汉服市场刚刚兴起,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尝试一下。

 非鱼在家中和刚满五个月的儿子“大圣”玩

做美猴王戏服起家的非鱼,决定以“大圣”为主题设计他的第一款汉服。“心里没底,做了20套半成品出来,寻思着一周能卖完就挺好,结果上线一周卖了800套。
“可以说是孙悟空这个角色成就了我吧,车也好、房也好,大部分都是因为这个角色。”孙悟空成了非鱼的一种情怀,今年孩子降生之后,非鱼给他取了个小名:大圣。

非鱼有时候也会把自家生产的汉服当作日常衣服穿,走在街上偶尔会有人盯着他多看一会儿。汉服对他来说已经不单单是一门生意,他试着把自己的文学爱好和汉服结合起来。
在他的小宣传册里,每件汉服后面都附了一个小故事。“这些故事是先于衣服存在的,汉服只是一个载体,先有了表达、先有灵魂,再有这个载体。”他讲起这些创作故事的时候神情激昂,像个兴奋的艺术家。

 晚上八点多,非鱼从工作室来到工厂处理问题

 非鱼为自己的品牌logo绣了一面旗,准备带去参加过几天的汉服活动。猪舍的墙外,一片秋葵开出了黄色的花

他计划着明年春天在杭州开一个新的工作室。“我们不允许自己永远在曹县。”最近他给网店开通了国际业务,准备接下来把发展重心放在对外贸易上。35岁是他给自己设定的退休期限,在这个时间来临之前,他需要尽可能多地做一些事情。

最早做汉服的人

往年进入9月,李燕总会在她家那栋二层小楼里忙活上一段时间,但今年这里空荡荡的,让人有些不习惯。

这是一个典型的“家庭作坊”:一楼客厅里码放着两堆红黑配色的汉服,这是李燕提前为今年国庆节备下的货。二楼充当着工厂的角色。每到销售旺季,李燕会从村子里雇一些妇女在此工作。

李燕25岁,家在曹县大集镇一公里开外的丁楼村。近几年随着当地电商的发展,丁楼、孙庄、刘庙3个小村迅速崛起。大大小小的绣花厂、裁剪厂接连出现,紧挨着尚未收获的玉米地。下午四五点钟,一辆辆快递货车钻进村子,然后满载汉服、演出服晃悠悠地开出来,堵在3个村子的十字路口。

2011年中专毕业之后,李燕从曹县跑到青岛,成为流水线上一名造手机的女工。“当时年纪小,就想离开这个地方,去哪里都行。”半年之后,在老家的妈妈打电话跟她说:“家里很多人在搞电商,说是挺赚钱的,你回来试试吧。”那时曹县电商产业正处在起步阶段,李燕赶上了第一班车。
头一年,李燕靠卖演出服赚到了10000块钱,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桶金。

 李燕做的第一款汉服,她还为这款汉服上的刺绣图案申请了专利

“后来想了想,觉得还是得做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2015年,大集镇的演出服产业已经初具规模,做了3年演出服生意的李燕打算另辟蹊径做原创汉服。在李燕妈妈的记忆中,她们应该是这里最早做汉服的人之一。
凭借着制作演出服的经验,李燕开始自己摸索着做她的第一件汉服。本以为都是做衣服,应该过程都差不多,但她很快就遇到了难题。最先遇到的问题就是找不到制版师傅,李燕只好花大价钱从网上找。费尽周折把版做好了,她又发现大集镇买不到能用来做汉服的布料,于是她又从南方买来高档布料。

“那时候只能靠自己摸索,一遍一遍地改,光绣花都忘记改过多少次了。”用了大概一个多月的时间,李燕在他们家的那间小瓦房里做好了自己的第一件汉服。看着手里这种从来没见过的款式,她心里更没底了,“当时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卖?”没想到的是,上架半年,这款衣服卖出了10000件,销售额有100多万。

 李燕的妈妈从车上把汉服运回家中
为了了解汉服市场,李燕走访了济南的几所大学。她发现,汉服在大学生群体中正在成为一种流行文化,很多大学都成立了汉服社团。这让她决定放弃以前的演出服生意,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汉服研发生产上。李燕生产的属于改良版汉服,既可以作为日常衣服穿着,也可以作为演出服使用。 

 李燕和妈妈、弟弟。李燕的弟弟李振今年19岁,刚刚从曹县一所学校的乘务专业毕业

如今李燕已经开了4家网店,每年的销售额都在百万元以上。2017年,她拿出30万积蓄,把家里低矮的砖瓦房翻建成了二层小楼,也摘掉了“贫困户”的帽子,前不久又给家里添置了一辆十几万的小轿车。

 李燕开发的第一款宠物汉服的图纸
去年疫情爆发之后,服装行业进入了漫长的休眠期。为了拓展销路,李燕开发了儿童汉服和宠物汉服。
李燕打算过几天把自家工厂扩建一下。明年结婚之后,她准备把家里的工厂交给弟弟负责,自己则跟男朋友回济宁,在那里开始新的汉服生意。

 曹县“e裳小镇”产业园内,一个汉服展厅里摆放的汉服
随着90后、00后的不断涌入,曹县的汉服制造业正在展开一场由年轻人主导的变革。他们不再满足于单纯做一件“看上去像汉服”的衣服,开始追求更个性化的表达。这些出自小镇青年之手的平价汉服,就像是年轻人给年轻人的一份份礼物(来源: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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