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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老剧里,我最遗憾它没能封神

贾小凡 Vista看天下 2019-04-06


每次放假之前,我的脑海里都会回荡起一句魔性的电视剧台词:


回家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再仔细一想,距离这句话刚刚成为当时社畜津津乐道的名言,竟然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


它的出处,抗日战争国剧《我的团长我的团》,已经播出十年了。



2009年,这部剧曾是一个现象。


它在万众期待中登陆三家卫视播出,甚至创造了中国电视剧凌晨零点首播的先例。


原因很好理解——它的导演、编剧、演员原班人马三年前制造了爆款剧《士兵突击》。



当时的观众还对电视剧的“厂牌”(比如今天的山影)没什么概念,只知道到导演康洪雷+编剧兰晓龙拍出来的电视剧,应该错不了。


不过这些年来,《团长》的知名度一直不温不火,也没有成为电视没事就要滚动重播的常客。


而且同为抗日战争题材良心剧,《团长》总会被拿来和经典之作《亮剑》比较,总想分出个高下。



其实,本就没什么好比的。展现同样的题材,并非只有一种维度。


《亮剑》是有话直说、有屁就放的荡气回肠,塑造了一个观众打心眼儿里喜欢又欣赏的战争英雄形象。


《团长》却是非典型的战争剧,从来不肯让你痛痛快快,甚至可以说是同行剧里独一份的憋屈和拧巴。


用今天的流行语来说,“丧”得让人根本不忍心看下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行业对于战争剧的理解是血脉贲张的。荒唐的抗日神剧,就是把这种”都给老子死“的劲头放大到畸形的结果。


《团长》的故事,却始于一群被打到丢了魂儿的溃兵。


1941年的滇西南小镇禅达,一撮来自北平上海东北湖南四川广东山西陕西的国民党溃兵且战且退,在这里混吃等死。



意气风发的团长虞啸卿突然接手了他们,承诺把他们重新武装成那个威风的川军团,并把他们重新扔回了凶险的滇西战场。


这些压根不知道怎么打仗的兵被日军猛烈夹击,没有生还的希望,连他们自己都早已自视彻彻底底的炮灰。


直到遇到了”妖孽“般的神人龙文章


这个疯疯癫癫的人假称是他们的团长,行事难以捉摸,又鬼魅般会打仗。他像个救世主一样突然降临,宣称要带这些人回家。


段奕宏饰演龙文章


故事的最高潮,是龙文章要带着这群”散兵游勇“,打下一场不可能的战役


它的原型,是1944年5月在云南边境发生的松山会战


凝固在历史中的数字触目惊心:仅仅18平方公里的松山,鏖战3个月,2万多滇西远征军伤亡7763人,全歼据守的1300名日军。


这场会战亲历者的回忆中,弥漫着已经超越人类想象的残酷:“双方官兵的尸体,有的互相扭打成一团,你抱着我的头,我卡着你的脖子,你抓着我的大腿,有的甚至还在蠕动呻吟,被死者的污血浸透的土壤发出阵阵腥臭和硝烟味。”


远征军这段血的历史在大众脑海中的无知,却成了康洪雷与兰晓龙决定创作《团长》的缘起。


出自柴静《看见》


在抗日战争亲历过滇缅大撤退、败走野人山的诗人穆旦写下过:“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


《团长》像为这两句诗赎罪一样,开始了中国战争剧最独一无二的一次尝试。


它当年得到的一些负面评价,就是因为太过执着于表现战争场面的真实与残酷。


剧中有一个死亡场景十分罕见:一个憨厚朴实的男孩豆饼,不得已充当机枪的支架,最后被人体无法承受的后座力震得内脏粉碎,七窍流血而死。



剧组花了大价钱拍的战争大场面,在当时和现在都被吐槽:画面一直灰不溜秋的,镜头晃得人心慌。


其实,让人不适的是那种强迫人直面战争画面的压迫感和窒息感。


关于战争之罪孽,《团长》力图表现的不仅是肉体上的苦难,更是精神上的苦难。


那些符合商业审美的战争片中,往往要有英勇与懦弱、伟大与渺小的对比,观众所有的情绪才有一个出口。


《团长》却一直力图打破这种定势——谁是英雄?谁是狗熊?都不是,他们只是一群在炮火中麻木了的普通人。


当炮灰团看到兄弟死前只想再吃一次山西老家的刀削面时,没有撕心裂肺的恸哭和煽情,因为他们已经不会哭了。



战争视人命为草芥,也扭曲人,炮灰团却又挣扎着想活出个人样,才造就了各个角色面临的灵魂的困境。


张译饰演的孟烦了是串联整个剧情线索的灵魂人物,绰号叫“烦啦”,就像他那个讨人厌的性格:


好像看破了所有世事,对什么事都不在乎,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给别人泼凉水,让人恨不得把他嘴给缝上。



但实际上,孟烦了也曾经是个出身书香世家、有知识有理想的年轻人。


直到他在战争里瘸了一条腿,习惯了被打得屁滚尿流,看多了身边的人轻易地死去,才变得精明滑头——能保住自己的这条命就够了,千万别再和人交心。


曾经靠读书建立起的世界观,在下一秒就没命的世界里不值一提。不是所有的厌世主义者都天生如此。



和这种颓丧小人物完全相反的,是早早成为精英的军官。


比如李晨饰演的张立宪,很早就追随虞啸卿征战南北,是虞啸卿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他有能力,更有信念——在乱世中,张立宪视自己长官的为人和行事为唯一的信仰。



但在最后的南天门战役中,和炮灰团一起战斗的张立宪发现虞啸卿在利益的权衡中没有信守承诺,放弃了死守山头的敢死队,任他们自生自灭。


信仰破碎,神坛坍塌,这个年轻的精锐在战役胜利前夕选择自杀。



说起来,死在战场上已经算得上电视剧给的较为“仁慈”的结局。事实上原著小说在南天门之战后来的发展,是更为残酷的拷问。


故事中有一个名叫林译的角色,起初是个从没打过仗、大声说话都会破音的上海书生,大家瞧不起他“娘娘腔”的样子。



但这样一个非典型军人,在南天门之战活下来后,慢慢变得会打仗,会带兵,做团长,把自己活成了他最敬佩的龙文章的样子。


这本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但历史不允许。


最后的最后,当林译不得不在内战中面对曾经的同袍孟烦了,他命令部队投降,然后在最爱的上海小调的歌声中开枪打死了自己。


或许是因为猛然意识到,当这样的路摆在面前,自己也只能兑现当初因崇拜龙文章而许下的诺言:“如果不能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吾宁死乎”。



编剧和原著作者兰晓龙所展现的这幅战争图景里,没有相似的生,却大概有一种相似的死——


有命的时候没有魂儿,找回魂儿的时候,丢了命。


从这种对个人命运与精神枷锁的关切就看得出,写了这样一出戏的人,是有野心的。


兰晓龙,的确是如今中国电视剧领域不多见的一种编剧。



就像他的另一代表作《士兵突击》并不止“傻小子许三多逆袭”的励志故事,他在《团长》倾注的野心,也不止还原一场惨烈的战争。


团长龙文章这个人物,为什么要被描绘得近乎“妖孽”和神化?或许是因为当家国沦丧的大问题当前,编剧试图用他象征一种答案。


龙文章其人,身世成谜,走过大半个中国,看似装神弄鬼、放浪不羁,却记得每一个失落的城池,自觉地背负着一个民族的家仇国恨。


“我没涵养 ,没涵养不用亲眼看到半个中国都没了才开始心痛、发急,没涵养不用等到中国人都死光了才开始发急和心痛。”



龙文章在剧中所有行为都源于一个原则:我只是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该有的样子是什么样?


“草是绿的,水是清的,做儿女的要尽个孝道,你想娶回家过日子的女人不该是个土娼,为国战死的人要放在祠堂里被人敬仰,我这做长官的跟你说正经话时也不该这么理不直气不壮。人都像人,你这样的读书人能把读的书派上用场,不是在这里狠巴巴地学做一个兵痞。我效忠的总是给我一个想头。人都很善,有力量的人被弱小的人改变,不是被比他更有力量还欺凌弱小的人改变。”


然而在战火纷飞、社会破碎、一切原有秩序都荡然无存的年代,现实与每一句话都相反。



在这种绝境中,龙文章像个“神”,总在拯救那些濒临死亡的生命和灵魂。但除了这样一个妖孽般的人物,苦难的人们还需要谁?


在龙文章触犯军法后的庭审戏里,字里行间他为家国沦丧心痛,也暗暗斥责亡国之危背后的漫不经心和麻木不仁。


“不拉屎会憋死我们,

不吃饭活七八天,

不喝水活五六天,

不睡觉活四五天,

琐事养我们,也要我们的命;

家国沦丧,我们倒已经活了六七年。”




龙文章急着背在自己身上的,恰恰是他一个人无力扭转的病症。


就像他所说,在凶险的滇缅战场上,“英国鬼死于狭隘与傲慢,中国鬼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


这是兰晓龙处理抗日题材时最毒辣的视角:除了敌人的丧心病狂,国人已经在长年鏖战中磨出了听天由命、得过且过的性子,军队在精英光环的刚愎自用下外强中干,这要怎么办?



不仅如此,兰晓龙甚至还要探寻国民性的变迁:


曾经的无畏、开阔、不拘一格,为什么在今人的身上消失了?这仅仅是战争带来的毁灭性打击吗?



作为一部战争剧,再忠实的粉丝也不得不承认,《团长》的话的确是多了点。


但这些看似冗长又文绉绉的对白,恰恰是兰晓龙难以复制的个人风格。


与其说龙文章总在拿腔拿调,不如说是编剧在试图回答一个更宏大的命题:到底谁能为这些苦难与悲剧负责?


是让无数人枉死的国民性?是虞啸卿式利义两难?还是大局高于一切的决策原则?



不用看到最后悲凉的结局就能知道,仅仅一部电视剧无法给出答案。它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展示以往被同题材电视剧忽略的晦暗角落(尽管可能显得冗余),让坐在光明处的观众不得不接受一记记暴击。


这也是为何《团长》能把观众虐惨却让人哭不出来,因为很多东西比单纯的悲伤更复杂。



“上敬战死的英灵,下敬涂炭的生灵,中间的敬人世间的良心”。这是剧中借老油条龙文章戏谑地说出的一段,却成了播出多年后最被人念念不忘的经典台词。


恰恰,也是国产剧作为一种艺术创作形式,超越自我的一种可能。


这种个人风格浓重、剑走偏锋的战争剧,在今天大概已经”绝后“了。


当年的粉丝对于《团长》的特立独行,有很多遗憾。


遗憾它剪辑上的硬伤,遗憾它追问历史的野心并没被市场消化,遗憾它没特别火过、没几年就被大多数观众忘了,遗憾这样的剧再也难以被复制……


它在10年前并没有如万众期待中讨喜,在10年后恐怕更难以迎合市场口味。


这样的剧,从未想通过刺激感官的战争场面让人爽,偏是执拗地要夹带个人哲学,让你不爽。


或许这种“不爽”在它的创作者们看来,是一种必须要承担的责任。而在如今的文艺市场中,一本正经地谈责任感、去反思历史,似乎已经显得很不识时务了。


对于兰晓龙的忠实粉丝来说,他们倒是从未期待《团长》之后还能有同类,带着一种对偶像才华与眼界的骄傲。


但对于这个社会——每一次反思与追问的受益者——而言,国产剧的另一种可能止步于十年前的一次昙花一现,甚至成了格格不入的呓语。


这才是《团长》十年最大之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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