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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试图去猜那些歌词为什么被乱改

贾小凡 Vista看天下 2020-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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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华语音乐节目里首次出现了“语音识别歌词,自动生成字幕”的技术?


这当然不是真的,但有人宁愿相信它是真的。


因为用它来解释,蔡徐坤在青春芒果夜表演的《情人》歌词怎么会这么奇形怪状,可能都让人好接受一点。



明明白白写在歌名里的主题——“情人”二字,就没能幸免,变成了小清新的“晴日”。


其余看起来很普通的词语,也莫名其妙地替换成了“仿佛有口音的版本”:


你轻轻一个 → 你轻轻一个

疯狂体会 → 我翻看体会

危险又迷人 → 温馨又迷人


从左至右,氛围突变为小学生向家长询问作业该怎么写的母慈子孝,网友戏称歌名不如干脆叫《亲人》。



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下面这句:


“你像丘比特赐予我的首选”中的丘比特,硬生生在字幕中被写成了“前半天”。



大家对歌词字幕的迷惑因此又上升到了新高度,也忍不住试图搞清楚这个问题:


丘比特到底做错了啥?


到底是因为他光屁股,还是因为他是西方神话里的神,还是因为他掌管性爱?


是不是唱“你就像月老赐予我的首选”就没事了?听着既文雅,还本土。



而且越是认真钻研,就越会发现这种修改难以自圆其说——


如果丘比特不行,那后面的“天使”怎么又可以正常出现在字幕里了?



当然,网友的这些讨论大多是用反讽的方式表达不满与困惑。


只是每当有新的离谱歌词字幕诞生,我们总是难免要想两下:这到底是什么标准?它会让有些人觉得不合适的点在哪儿?


可是,这本身就是个陷阱。


越是认真思考“它究竟不妥在哪儿了”,其实越悲哀。



01



综艺节目里歌词的失声与“词不达意”,仿佛已经是大家越来越习惯的一件事了。

常见的一种情况是,歌手在节目中唱的是原来的版本,字幕却玩起了“空耳”。

比如2018年中国好声音总决赛,选手宿涵唱的那版《以父之名》。

周杰伦在现场可能听不出什么毛病,电视机前的观众看到字幕却怀疑自己醉了:

仁慈的父 → 仁慈托付
看不见罪的国度 → 看不见醉得过度


还有一种情况,歌手节目中唱的就是修改过歌词的版本,和最终打出的字幕一致。

2019年曾轶可在《我是唱作人》上,把自己的作品《雌雄同体》原歌词中的
禁果、怪物等词都改掉了;

性别的沟壑”,也在新版歌词中改成了更模糊的表达。

歌名更是大刀阔斧,直接改成了《不明物体》。


这两种形式人们都已见怪不怪。似乎大家都默认为了达到某种“两全”,总要有哪个环节退让。

但即便这样,后面还是会出现“推陈出新”的迷惑操作。

今年4月,袁娅维在《歌手》唱《盛夏光年》的时候,全程直接就没打字幕

但改词还是不由分说地发生了:

原曲有一句“长大难道是人必经的溃烂”。其中最扎眼的那两个字,在袁娅维的版本里变成了“灿烂”。

最后在音乐APP上显示的歌词,也是修改后的。


不管怎么改,其实都殊途同归,一件事被默默地彰显着:

歌曲原本想唱的东西,被认为不应当进入观众的感官,或进行公共的传播。

但这种“不应当”、“不合适”都是怎么来的?怎么会让现在的歌曲字幕愈发超越人们的语文常识的?

——每一个荒唐的结果,都是一步步被挤出来的。

一开始,那一批被“开刀”、被普遍认为应该有所避讳的歌词,集中在有关性爱、暴力、抽烟喝酒等习惯的领域。

理由也好像很有正当性:万一不懂事的小孩子听了,跟着一起要死要活、学坏了怎么办?

2018年,Jessi J在《歌手》的首秀上,sexy就被字幕改成了fancy

今年3月,公众号“娱理”对业内人士的采访显示,有些修改的考虑确与社会责任有关。

比如老舅的《野狼disco》走红之后,在电视节目上歌词几经更改。

“富二代”变“大井盖”的修改,是节目组提供给老舅的歌词,考虑的是“富二代”可能的贴标签隐患,“放到节目中,造成很大的轰动的话,确实是需要有审查机制”。

在业内的准则中,“主动减少误解”,永远比亡羊补牢要强。


很多人在看待在大众传媒上修改歌词这件事时,的确也是背着“教育青少年”、“社会责任”这些筐。

也因此,能在某一个词被屏蔽之后迅速找到背后的“合理性”——

年初江苏卫视跨年晚会上,朱一龙和刺猬乐队合唱,“纷飞的滥情男女”变成了“纷飞的多情男女”。

大概是因为“滥情”的男女关系,听上去实在对未成年人影响不好吧?


在晚会上被翻唱了无数次的《易燃易爆炸》,歌词无一例外都变得温良恭俭让了许多。

轻佻下贱轻描淡写
赤裸不糜颓 → 坦荡不糜颓
眼波销魂 → 眼波失魂
艳情渗透 → 热情渗透

大概是因为这些尺度太大的用词,太容易让小孩胡思乱想吧?


华晨宇在《歌手》唱《斗牛》,“刺扎背部它血管爆破”被改成了“灵魂爆破”。

大概是因为前者太血腥暴力吧?


直到当“吻”这么常见的意象都在歌词字幕中被避讳,触及到了人们常识底线的时候,事情的不对劲才会显得尤为夸张。

粤语老歌《处处吻》就翻红得太不是时候了,吻个不停还“杀人”,原歌词在音乐节目上几乎没有了容身之地。

让半夜情人 延续别人 → 让半夜行人 延续别人

让你旧情人惠顾他人 → 让你的亲人备注他人

原歌词里都是“吻”

从滥情男女到一个吻,被遮上的面积越来越大,或许却只能说明迎合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标准”,是不可能有尽头的。

无论怎么研究、揣测,都不曾真正拥有主动权。

再举一个例子,就能证明这种标准有多让人摸不着头脑。

“吻”被心照不宣地默认不能直接出现在字幕中,可是最新一期《浪姐》里,张雨绮组表演《龙虎人丹》时,字幕上显示了不下几十遍“kiss他”。


当然,最离谱的并不是中文翻译将其翻译成“崇拜他”。

而是新裤子乐队《龙虎人丹》原歌词明明白白唱的是“踢死他”。

在一首歌里,汉语和英语完成了奇妙的互动,虽然哪儿都跟哪儿不挨着。



02

更让人无奈的是,《龙虎人丹》的原唱新裤子乐队,这一年来在节目歌词里挨过的刀,本身就是在证明什么叫:

离主流越近,就得割得越深。

去年夏天上《乐队的夏天》时,新裤子还没那么红,没那么大众。

《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里面那句最有攻击性的:“可是我最恨的那个人,他始终没死在我面前”,只需替换掉一个字。

但到了今年的五四晚会,新裤子最让老炮儿小炮儿们着迷的东西,全都唱不出口了:

伤心变开心。

冰冷无情变浪漫多情。

摩登颓废变摩登欢愉。


歌迷不解、惊讶或者愤怒也好,最后还是很快用一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原来的歌词在这个大环境里显得消极颓废,大概是不合时宜的吧。

一个月后的江苏卫视618晚会上,“颓废”虽然唱出口了,但还是强行变“腾飞”。

然而当《浪姐》版的《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播出后,人们才发现,有可能不合时宜的东西,也是猜不尽的。

赤裸裸的欲望,没有了。

那些为了理想的战斗 也不过为了钱 → 也也不过为了爱

在底层挣生活的窘迫,也没有了。

我住在属于我的猪圈 → 我住在这现实的房间

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 → 我不要一直活在幻想里


四个月前,并没有新裤子红的旅行团乐队,在《歌手》唱了一首《Bye Bye》,字幕偷偷改掉的词显得比这更离谱。

歌词中被背弃的世界,没有一个形容词准确出现在了屏幕上。

全程“空耳化”的字幕,仿佛是原歌词新添的天衣无缝的注脚。

游戏的世界 → 忧喜的世界
房地产的世界 → 芳地的世界
钞票的世界 → 吵嚣的世界
枪火的世界 → 强悍的世界
廉价的世界 → 连结的世界
颠倒的世界 → 跌宕的世界
潜规则的世界 → 浅瑰色的世界


有网友说,这感觉就像不知哪里来了个奶奶,三下五除二把年轻人破洞裤上的洞全给补上了。

更进一步的也不是没有:年轻人自己主动把破洞裤缝上了。

《乐队的夏天2》里有一支北京朋克乐队,在节目中的表演原本平平无奇。

查了那首歌原本的歌词,才让人大跌眼镜。

歌里搞艺术的男孩,从“懒惰”变成“执着”;

苦恼于“未踏入中产阶级的生活不好过”,但节目上只能唱出“疲惫的脸孔堆满了欲言又止的沉默”;

原词中迷失、不甘、愤愤不平的情绪,新版里都支棱起来了:“世俗如大雨滂沱,也不能浇灭我的希望之火”。


听到结尾,我才彻底沉默了。

原本的歌词是:

“我爱的北京女孩儿她从来不需要工作
她开着拆迁款 拆迁款买的凯迪拉克

节目上改后的歌词是:

“我爱的北京女孩儿她有个朝九晚五的工作
平凡的角色 方寸的生活 但她从来不凑合

虽然最后的结局都是:

“她拥有最爽朗的性格 喜欢我弹吉他唱歌
妈妈说赶紧跟她结婚吧 这是你最好的结果


可是发现了这对比之后,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儿。

反正,这应该不是一个朋克乐队最好的结果。


03

说白了,努力摸索“到底什么是可以的”也并不会真的让一些东西变得更安全,因为没有精确标准的潜台词就是没有下限。

变化的,只有歌词被正常表达的空间。

如你所见,越来越多被替换、删改的歌词,正常人实在是解释不出什么名头了。

周深在《歌手》唱《达尼亚》,背叛、混账、孤魂野鬼等词都被改掉;


《处处吻》里压根很难被注意到的一句“煞星”,变成了“佳兴”。


傻子与白痴乐队在《乐夏》唱自己最有态度的歌《5:10a.m.》时,酒鬼、野狗、不要脸,都变成了谐音。

“野狗”变“也够”

野狗不是唯一非人类受害者。华晨宇的《疯人院》里“穿着很考究的两只苍蝇”也在其中。

“苍蝇”变“倒影”

华晨宇在《歌手》改词未解之谜也很多,最离奇的可能要数歌名:

《七重人格》和《疯人院》两首歌都是以其他名字进行演出的,这背后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人们或许真的已经猜累了。


但目睹过这么多的修改和遮掩后,最怕的就是每个人都已习惯成自然。

看到一处不同,便潜意识地觉得它可能真的有哪里不合适。

自动将那些词语莫须有的不妥之处,画成了一个不该触碰的圈。

然后在下一次相似的处境中,看到那个被缩得更小的圈,除了接受也无能为力。

《浪姐》唱《傲娇》,圈直接小到中文歌词只能用大意展示了

今天蔡徐坤歌词被魔改得到热议的同时,还有个话题和它更像镜子的一体两面——

下一场《浪姐》公演,要表演《玫瑰少年》了。

一首为纪念因“举止女性化”被霸凌而死的男生叶永志,而写的歌。


热议中,到处只见到了悲观的预测:

“你并没有罪,有罪是这世界”,会被改吧?

“最好的报复是美丽”,“报复”这词估计不行吧?

可悲的是,已经没人相信它所咏唱的东西会被原封不动地搬到舞台上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或许很多人终于会懂新裤子四年前写下的那看似矛盾的歌词:

“每当浪潮来临的时候,你是否也会伤心?”

每当浪潮来临的时候,我当然也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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