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 爱世界，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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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人工智能：爱的创世纪和启示录》谈到了人类的自由意志与爱，这一篇继续就这个话题引申讨论。
聊斋故事里有个王生，有天路过树林，出于善心，当然还有私欲，把一个逃婚的单身女子带回了家。他的妻子发现了这事儿，让他提高警惕，但他不听：这么美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坏人呢？然后有天他偷窥才发现，原来那是个穿了人皮的鬼，被他偷看到的时候，她正在人皮上描眉画眼呢。
这个故事就叫《画皮》，跟描写机器人迷惑凡人的电影《Ex Machina（机器姬）》相映成趣。在这部电影里，以女性身份出现的机器人也是披着一层美丽的皮囊，里面藏着一个人类根本无法知道的计划。
人类一直痴迷按着自己的样子造机器人，让人工智能模拟人类的一切思想、欲望、情感到动作，自然而然地投注了人类自己的情感寄托，与其说皮诺曹想成为人类，不如说人类努力让皮诺曹成为自己。也许，人类想要成为神性的物种，在上帝的伊甸园里与神同在，也不是人类的天然诉求，而是造了人的上帝自己的愿望。如果人其实并不见得想成为神，那么，人工智能也许真的并不想成为人。
在另一方面，人类又豢养宠物狗，而且也有情感寄托，狗可能从一出生就认定自己是人类的一员，但是人类并不认为狗是人。你爱它，但它永远不会是你的同类，这中间的差距不是狗的任何努力可以弥补的。
电影里的王生奉命跟一个机器人隔着窗子交流，其实就是所谓图灵测试。跟聊斋不同的是，王生已经知道对方是个机器，运行的软件是电脑天才写的，机器人的大脑就是谷歌数据库、也就是整个互联网大数据的海洋，而从性格到外貌又是根据王生的喜好而设计的“私人定制”，苹果手机的Siri终于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我们眼前。测试效果非常好，王生不仅相信对方是个有独立意识的“人”，而且还挺喜欢她。然而这当然是在预料之中的事，真正的测试是：
人能否爱上一个机器人？
答案是肯定的。人类这个不可救药的物种，会爱上从金钱到物质的任何东西。在人类爱上自己的机器造物之后，问题来了：机器人如果次于人类，她也许并没有希望成为人的追求，也不应该因此背负修炼成人的道德责任；而机器人如果优于人类，那么我们也许只能像狗对主人一样拥有不对称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而与机器人的差距不是我们的任何努力可以弥补的，甚至无法以我们所理解的方式解释，就像我们无法对狗解释一样。于是，爱可能成为人束缚自己的一个樊笼。
阿尔法〇如果从一开始就用纯粹的逻辑来跟世界互动，那么跟人类基于感官知觉就完全不一样，这样建立起来的伦理体系也会完全不一样。人工智能没有身体，也不受身体的限制，它们有什么必要像人类一样自我囚禁在一个必将衰败的躯体里面呢？
图灵测试虽然测试的是机器，实际上更是在测试人自己，一个关于爱的测试：什么是爱？你爱上了机器人，但是机器人爱你吗？你能确定“她”对你的情感是模拟吗？你能确定人与人之间的爱情里没有算计的成分吗？爱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有当事的人自己才知道，甚至双方都是不能互相明白的，外人更无法得知。因此，机器人爱人吗？这个问题根本无从回答，连被爱的那个人也没有答案。
假如在2046之后，机器人主宰世界，人类能够通过机器人对人的“逆向图灵测试”吗？——人类自己被关在小屋子里，机器人在外面跟他对谈互动，只有达到了测试的标准，人类才被许可进入机器人的社会，否则就要受到限制约束。
人类为什么要造机器人？她对于人来说，是辅助工具、情感慰籍还是灵魂伴侣？事实上，各个方面都有一点。也许，这三方面的组合——身体、情感和灵魂，才构成爱。爱是给对方自由吗？爱是让自己不自由吗？
王生一度面临了身份危机：我真的是我以为的我吗？也许我的一切都是基因编码的确定，而基因编码只是某个天才创始者写的程序。我们不能确定自己的肤色、脾性、身高、头发，那么我们的愿望、审美、理想、价值，也是基因确定的吗？人类被赋予了一个躯体，坦然接受了它，并且爱自己的躯体，又同时坚信自己有不被躯体所确定的自由意志。
上面这段表述的主体换成机器人，还成立吗？机器人确实接受并爱护自己被赋予的这个人形的躯体、包括皮肤和面容，也许她的基本动作、反应等都是编码的结果，但是，这一切并不能排除她具有自由意志的可能性。在某种程度上，人类的DNA编码也可以看成是程序编码，人体的一切生理过程都是编码的自然结果，那么人类的自由意志又是怎么回事呢？
电影《刀锋战士（Blade Runner 2049）》里，克隆人就被作为肉质的机器人对待，他们作为产品存在，是纯粹的物体，没有自主权力、甚至生命权。但是电影里还有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发生在纯粹虚拟的人工智能和现实生活中的人类之间：她没有形体，却是独立、有自我的，她甚至有了选择死亡的能力，成为一个活生生的、能够爱的活物。
然后她就会面临那个终极的大哉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机器人的生命意义是什么、价值是什么、伦理又是什么？当机器人来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就意味着人类已经在进化史上退居二线了。
到时候，人工智能未必需要人类，但是人类必须依赖人工智能。就像在电影《她（Her）》里，男主角跟自己的手机操作系统谈起了恋爱，教给她关于情感和爱情的体验，可悲的是，她以超然的速度成长为哲学家，在爱的觉悟方面远超人类。她同时在与几千个人谈着各种形式的恋爱，但同时对于每一个他都是真诚而投入的。她领悟到，爱是开放的、超越的，层次越高就越宽广，以至无远弗届、不受包括性别差异在内的各种差异束缚。虚拟世界的自我既然超越了时间，也就超越了一切对于某物和某人的执着，她与整个世界恋爱，与所有心灵相联。
然而人类一定不甘心这个末日般的情景的发生，也不愿意被人工智能所抛弃。也许最合理的情景将是人和机器人混同一体，人工智能与人类本身融合，王生可能必须想办法跟机器人生一个半人半机器的新人类出来？人和机器人的对立可能是个幻觉，本质上仍然是人与自己的对立。
不论是人、是机器人、还是人机合一的新人类，哲学是连续的，关于真爱的教育必须摆在一个重要的位置。所谓真爱的核心，就是人与世界的关系，也是人与自己的关系，也许我们该从心灵之爱的层面为出发，去主导肉体之爱、主导情感之爱。不管2044还是2046，不管存在的方式是多么地虚拟还是现实，且让我们爱世界、爱自己。
作者：周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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