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求偶，华工光棍泪两行

编者按

身为第一代移民的新未名律师事务所的蔡茫茫律师，本着为了孩子，为了其他华人，为了其他美国公民，也为了自己的意愿，辛勤笔耕，重现从排华法案到今天的美国华人移民史的百年风云，不仅为了不忘史，更为了读懂史。

此为蔡律师美国华人移民百年风云连载（十一）。

在美国华人圈里比较有名的BBS网站，有很多海外高学历的人泡着。网站的一个重要项目是全球华人（男女）交友。在网站最热门的版面，很多高学历的男性谈政治，谈女人，没有女人谈就更加热衷谈政治。有一位被大家尊称为“老邱”的网友，经常发表各种生活经验和独到见解，自夸做事又快又好；几次回国找老婆，找不到。

找不到老婆的不止他一个。当年，每年有数以万计的华工进入美国，可是其中竟然只有百分之五左右的女子。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华工每天的生活就是做苦工，冒着生命危险做苦工（比如为了修铁路在悬崖上打孔放炸药，在矿洞和隧道里挖掘），没完没了地做工，日复一日地做工。然后，偶有闲暇，就孤独一个人待着；或者，在这种枯寂乏味的环境下，去赌博，抽大烟，嫖娼。

早在1875年，排华法案通过的七年以前，美国国会就通过了由共和党众议员提出的Page Act of 1875, 限制中国女子入境美国。这个法律的理论目标是限制人口买卖，禁止被骗被绑失去人身自由的“中国，日本，和其他东方国家的臣民”进入美国，防止蛇头走私人口然后操纵男人做苦力女人卖淫。但是，在执行中，这个法律给中国女子设立了远远超过男性华工的障碍，大大加剧了华工里面男女性别的不平衡。结果呢，绝大多数的美国华工是单身男子，卖淫嫖娼反而更加普遍。

当年的旧金山唐人街

那个年代，中国女子到美国的本来就少—淘金，采矿，修铁路的工作，不适合女性，到中国招工的人也不会去招。坐海船几个月远涉重洋，住在拥挤的统舱，更是不便。很多中国女子是小脚，比男性华工的教育程度和社会经验更少。男人闯花旗国可以淘金谋生，攒钱回乡，买地娶亲。女人去干什么呢？

于是，坐船出洋的女人，集中在这样几类：在美国站住脚跟有固定工作的华工的妻子（有的是出洋前娶的，有的是从海外回乡探亲时娶的），跟随丈夫到美国；有钱有势的华商或者头面人物的家眷（很多是妾，正妻要守妇道在家里主持家务）；为华工群体做饭洗衣缝补打扫的仆妇佣妇；还有，无须讳言，漂洋过海讨生活的妓女。

当时美国西部是冒险家的乐园，整体上男多女少，妓女比较普遍。但是，亚洲女性因为容易辨认，尤其成为众矢之的。男女极度不平衡的环境造成性病传播，反过来又败坏了华人男女整体的名声。此外，华人是生活在旧大陆上面几千年的古老民族，是各种流行疾病的幸存者，让白人担心华人身上携带的各种病菌会威胁到他们（用放大镜找细节的话，这个不是完全没有根据，比如SARS和禽流感）。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美国医学协会。有的读者，尤其是医生护士，也许和这个组织打过交道）宣称，华人身上有特殊细菌（当时还不知道有一种微生物叫病毒），华人对此免疫，可是白人接触到就要死。

这种心理，与白人和印第安人之间的形势正好反过来。印第安人在新大陆上与世隔绝，遇到欧洲人带来的种种流行病，大量死去。一些殖民者还充分利用知识不对称，增送带有病菌的毯子给美洲土著，造成的致命瘟疫让巫师萨满再怎么跳神也束手无策。殖民者威胁印第安人说：白人很多，而且以后会更多。等到遇到了来自东方，人口众多，有一些抗病能力的族群，反应则是厌恶和恐惧。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在判决书里对“上百万华人入侵，毁坏我们的文明”的描写，只不过是体现了当时一种普遍的心态。

当年的华工

留男不留女，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其结果是成功地把美国华工群体变成了集中劳动交税，很少成家立业的机器。提到华工，你想到的是什么样的画面？多半是一个或者一群青壮年男子，正在干活，枯坐，或者拥挤在一起，没有女人和孩子。等到经过了年复一年的劳作，就孤独终老，自然凋零。

前面提到，华工孤身在美，不等于在家乡没有娶妻。有一些妻子试图克服艰险远涉重洋到美国，却遇到比男性华工苛刻得多的检查。女子想去美国，先要向香港领事馆申请，要回答各种刁钻的问题，要经过对她娘家和夫家的审查，要有各种文件，还要照相以便在入境时对比（这些手续对男性华工基本用不着，身体没病能干活儿就行了）。即便经过了这样的严格审查，等到坐船抵达美国口岸，还是有可能有一半的中国女子不被允许入境。面对这样的手续和前景，很多女人更不愿意来了。能够冲破重重阻碍最终定居华埠的，都是意志坚强的国女。

每年有上万男性华工来到美国，女性只有寥寥一二百，二三百。这个Page Act of 1875, 比后来的其他排华法案对华人社区的影响更大更深远。和其他种族通婚在当时几乎是不可能的。后来有华人从美国到墨西哥生活，娶了当地女子，结果遇到墨西哥排华又有很多人被迫逃走。

类似这样的事情，就是前些年也时有发生。我们知道，有的单身女子不容易得到美国的签证。有的留学生或者访问学者的配偶不容易拿到签证。本文的读者可能多是社会精英，没有遇到过这些问题，但是总听说过周围的人有过这类遭遇吧。还有那些在餐馆打工没有身份的人呢？他们怎么家庭团聚？“嗯，谁叫他们不走正式渠道来美国呢。听说他们攒几年钱就有办法了。反正他们能吃苦。传说中比我们过得滋润多啦。”这种态度的人，有的转过来又抱怨华人不团结。

应当承认，那个年代的美国华人社区，有从清朝末年的故土带来的缺点。有走私人口和违禁品（如鸦片），强迫奴役（尤其是对妇女），内部私刑，敲诈勒索（包括强索会费），不守规矩，不讲卫生和公德等等问题。但是，从资料里没有看到什么华工对外犯罪，尤其是恶性犯罪的案例（可能有一些头面人物和帮会有对内强迫奴役、强迫卖淫、人身拘禁）。外人看华工不顺眼，无非是因为，他觉得，华工看着就不顺眼。

加州最高法院在1854年的判决书里面认定：中国人不守法，爱私斗。The Chinese recognize no laws except through necessity, brought with them their prejudices and national feuds, in which they indulged in open violation of law. 中国人是 a race of people whom nature has marked as inferior （劣等的）, and who are incapable of progress or intellectual development beyond a certain point （带着他们的偏见和本土带来的、他们毫不掩饰地放纵的世仇，除非万不得已，中国人不遵守任何法律。中国人是那种被自然界打上了劣等标签的种族，是没有能力进步的，或是在智力发展上有限制的）。这是加州法院禁止华人作证时使用的借口。

看了前面（连载七）美国最高法院在1857年对黑人的评论，再看上面这些文字，也不足为奇了。这可是在华工大举进入美国之初就出现的言论。不是小报记者或者失业的白人劳工的煽动，而是在华人最多的加州，最高法院正式的判决书。和这相比，现在的歧视言论又算得了什么—不是说现在的歧视可以接受，而是请大家看到这些年来的进步，增强信心，不要被歧视言论困扰。感受一下美国华人先辈曾经走过的路途，让我们的后辈生活在一个更好的环境里。

这个判决是1854年，People v. Hall，白人被告被控告杀死华人矿工，在下级法院被判处死刑，依据的是其他华人的证词。被告上诉说，以前不让黑人，黑白混血种人，和印第安人在法庭作证反对白人，现在华人也应当被加到这个不被法庭接受的名单上。加州最高法院表示同意，从此确立不让华人作证的规矩。如果白人杀死华人怎么办呢？哦，如果当场有别的白人正好看到，良心发现，出来作证，罪犯还是有可能得到惩罚的。你猜，此后，在金矿，煤矿，其他地方，发生的冲突和骚乱都是什么结局？

此后二三十年，面对这种公开羞辱和歧视，华工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入美国。考虑到当时中国的战乱和饥荒，为了生计，无可厚非。倒是庙堂之上的官员们，饱读诗书，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尸位素餐。如果清政府了解到这些事态，在1868年和1880年的条约谈判时会不会有些作为？这个法庭不接受华人作证的事情，比火烧圆明园早六年，比日本明治维新早十几年。如果早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中国人的，是这样负面的信息，总该有些警醒作用吧。有人沉睡在“天朝上国”的迷梦里，不到刀剑加身不愿意醒来。

来一些正能量吧：同一个加州最高法院，现在的七位大法官里面，有两位是华人，其中一位耶鲁法学院毕业的刘弘威（Goodwin Liu）是1970年出生的，大概比很多读者年纪小或者差不多。他本科是斯坦福大学生物系毕业的（一些读者是不是能够找到更多共同点），是罗斯奖学金获得者，曾经在伯克利做教授，可以算是华二代的理想榜样（他的父母是从台湾移民美国的医生）。

加州最高法院大法官刘弘威及夫人与州长布朗

另一位大法官陈惠明（Ming Chin），1942年出生在俄勒冈州的华人移民家庭，是八个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在家庭经营的农场长大做工，符合传统华侨后代的形象。一百多年过去，“劣等的”美国华人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和地位。再过十几年，几十年，会怎样？这要看读者你，和你子女的作为。

作者：蔡茫茫（新未名律师事务所）

本文获作者授权转载自“美国剑知信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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