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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堂笔记】戴锦华|数码时代的电影与文化

BABA影事儿 海螺社区 2019-10-27

2017年2月23日,北京大学电影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戴锦华教授在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做了题为《数码时代的电影与文化》的讲座。整个讲座由上海大学上海-伯克利媒介与电影研究中心副主任(执行)黄望莉副教授主持。上海电影评论家协会会长朱枫导演到场共同参加话题的讨论。



讲堂上,戴锦华老师从数码转型、新媒介、技术革命入手,论及“电影死亡”及电影未来的诸多电影、社会与文化议题,尝试设计后时代的困境与可能,整个讲座在热情洋溢的气氛中进行。


戴老师


戴锦华老师从《小时代》的热映入手,点出了电影为我们营造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小时代”价值观,为大城市下(尤其是北上广)艰难地忙于结婚生子、育儿养老、生老命死的压力人群提供了“避难所”,以得到片刻的安稳和小确幸。《小时代》系列极度流行又极度不值,从某种意义上说它让我们误以为自己处于“小时代”,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其代表一个时代的共识,是一种新的电影事件和症候。


而彼时处于大时代的我们,却是何其幸运的,现代文明的高度发达为我们提供了诸多便利,生物学技术的发展甚至于可以打破人类生命极限;同时我们也是极度不幸的,我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能源危机、环境危机,更重要的是新一轮的技术革命已然发生却未遭到人类的任何反抗。电影产业从2D技术过渡到3D技术得到了中国观众的大力吹捧,中国电影行业甚至开发创造了4D、5D技术。


这次技术革命发生时,我们已在付出,但却不知自己究竟付出了什么?当我们看到临界点时,我们事实上已跨过了临界状态,却不自知。


一个名词:宅生存


现代科技的发达程度,甚至可以解决人需要人的问题。戴锦华老师以《触不到的恋人》为例,讲述了当“宅生存”成为一种普遍的现象时,人们会被绑在全球域中,被绑在全球物流中,这个系统相当束缚人类,也相当脆弱。


电影《触不到的恋人》的海报


即使带着这个顾虑,在看完电影《Her》后,戴锦华老师作为一个家庭成功、婚姻幸福的女人,还是会想要购买这种技术服务。那么问题来了,在这个全球停电八分钟人类就会灭亡的时代,石油能源在枯竭,核能的安全性又有待考证,电力资源是否可以源源不断地供应呢?


一个现象:媒介“批判”


娱乐至死,大众狂欢,我们处于一个最好的时代,也处于一个危机四伏的时代。2011年,柯达胶片从奥斯卡颁奖礼的赞助名单退出;2012年1月19日,柯达向纽约州南部地方法院提交破产保护文件,正式申请破产,说明电影的数码转型成功。数字技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业内人士推算2015年时全球数字放映厅已占到全球93%的份额,只有17%的影院放映屏幕属于胶片。


英国电视4台(Channel 4)于2011年12月播出的迷你电视剧《黑镜(Black Mirror)》以一个个建构于现代科技背景的独立故事,表达了当代科技对人性的利用、重构与破坏,引起了大众对科技的强烈思考和批判。而这部剧的讽刺在于英国4台是以其批判风格而吸引观众的。“媒介即信息”,某种意义上,“批判”已陷入了两个旋涡:要么“批判”成为消费品,进入产业链的循环之中;要么“批判”缺失,就如同人们已进入自己所批判的数码时代并乐在其中而不自知。


立于大数据时代,我们很难去讨论艺术文本的意义,任何一个文本都可能是一个极长的产业链诞生的,同样的我们也很难讨论“抄袭”。立于后工业化时代,人工智能已经触及了一些人类的普通工作,电影产业也开始了新的尝试,借助互联网的力量,用大数据做艺术,尝试在传统电影产业中辟出一方新的天地。


一个疑问:电影已死


因为数码技术的发生,决定电影制作从天上到地下,电影工具便捷化、轻巧化。数码转型时,电影区别于其他艺术形式的界线不存在了,如电影与电视、动画、艺术记录等。电影到电视自上而下的流向也改变了,如《哈利波特》后三部的导演大卫·叶茨曾是电视导演,《饥饿》的导演史蒂夫·麦奎因是成名的记录家。


那么随着胶片的流失,电影也在死亡吗?取代的又是什么呢?电影用影像讲述故事转世成了什么呢?戴老师曾如是提问,好莱坞导演乔治·卢卡奇说电影死了,3D电影取而代之;斯皮尔伯格也说,电影死了,但并非3D电影。


而戴老师则认为,3D电影自被创造便一直包含缺陷,如《一代宗师》,当王家卫非常具有风格化的画面转为3D时,前景是如此清晰,而后景的画面却模糊为一团,反而不如2D有观赏性;如今的3D电影是按照2D电影的美学来制造的,除了让观众感觉到直接的视觉冲击外,并无新的电影美学出现。


想象力、创造力是人类最大的能力,“作者”、“原创”、“艺术家”不应被抹除,应以最迫切的方式提出。电影艺术只讲可能性,电影具有无限可能,从不自我设限,若是电影开始了工业化的标准生产模式,还可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否?


媒介空间:一个新的后人类时代


一部《阿甘正传》,曾收获全球多国观众的喜爱,戴锦华老师初看时不解这么可笑、幼稚的电影为何会遭到如此追捧,在寻找答案的途中曾认为这是一个将人类带离遍体鳞伤大时代的童话故事,后偶然发现其制作成本竟位于《侏罗纪公园》之前。仔细研究后,戴锦华老师明白了此片之特色,比如在制作阿甘与已故总统会面和握手的画面时,视觉特效总监肯·罗尔斯顿及其率领的工业光魔特效团队应用了CGI技术,汉克斯在蓝屏前参照相关标记完成表演,从而与纪录片影像天衣无缝的融为一体。电影真实的空间在数码电影的到来后消散了,代表着一个便宜的媒介取代了一个复杂娇贵的媒介,我们则处于一个无限可能、无限真实的媒介时代。


再如激光导弹机里的电子眼所带来的血淋淋的真实战争场面,这可以被借用在任何一部电影里面,但缺少了人为的参与,制作者与观众可能无法真切体会到战争的残酷。


同样的,在漫威制造的超人系列电影中,影片不再是作为单一的文化现象而出现,而是互相联系的。有人说这些电影将观众带回了电影杂耍欣赏时代,戴锦华老师对此持反对意见,她认为杂耍时代的电影依然也在召唤民族认同。


所有现在发生在我们生活中的,都不是凭空出现的,都曾被预言。在这些超级英雄系列中,没有一个是人类,都是后人类、跨人类,当我们在看超人时,我们也在尝试制造或接近超人。


电影《MR.NOBODY》的海报

电影《Her》的海报



电影《MR.NOBODY》讲述了未来时代,人类已经战胜死亡,但是为了防止地球人口爆炸只得禁止恋爱与生育;电影《Her》表达的则是孤独与陪伴;电影《REPOMEN》营造了一个反派乌托邦,讲述在人工智能可以替代人类所有器官并延长人类寿命的时代,所有人都变成了“心奴”、“肝奴”等,这不是讲述谁可接受新技术的问题,而是谁能接受新技术的问题。电影作为媒介,很好地反映了媒介转型时社会的担忧与反思。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些都会是真真切切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日常。


问答环节 

1.戴老师对于VR电影的看法?


戴老师:关于这一点,我也很好奇,我没有办法想象什么叫做VR电影,我不能想象你怎么处理观众的身份,VR电影里没有观众的位置。电影是有开始、发展和结尾的,而双向互动介入视听影像则与电影无关了,双向互动意味着无穷的叙事、无穷的分叉、无穷的终端。中国社会100年来一直在求新求快,我只能等待,我认为VR影院很可能成为现实,这既让我担忧传统电影艺术会被彻底取代,也让我开心VR影院可以解决电影的制作空间问题。


2.在当代中国话语语境中,女性话语是被小心翼翼禁言的,我们如何看待当代电影中的女性主义?


戴老师: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变化极快,我们很难清楚这是阶级问题、种族问题还是性别问题。第一,能够有效使用女性主义话题的一定是中产阶级;第二,当下直男癌等词语的流行,也可看出在中国社会,女性的亚文化、腐文化是新的经济文化增长点。电影《暮光之城》、《五十度灰》,尤其是《太阳的后裔》等韩剧,都是中年家庭主妇的性幻想。女性的自我表达和欲望表达在这个意义上在进步。但我觉得在资本全球化时代,是很难整体地讨论女性形象和女性表达的,这不是女性主体、自我的问题,而是我们能不能跨出去,去寻找反抗不平等社会结构的空间。关于“性别”才是我们当下更为关注的议题。

3.如若继续研究性别问题,有什么新的切入点?


戴老师:①从性别问题切入,但不仅限于这个议题,而将社会结构拉入;②把它当成一种新的权利等级的符号;③我们不需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对父权,尝试去努力寻找其他可能性。

4.人类在资本环境下,抵抗的意义和突破点在哪里?


戴老师:我们现在丧失了构想乌托邦的能力,丧失了构建乌托邦的冲动。我们会发现在整个冷战后,最重要的问题是抵抗被无效化、消费化、幽灵化,我们国家本就比其他国家有更多的“犬奴主义”,21世纪更多的是分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们更多地是对苦难的冷漠和活该,这使得反抗者很难得到社会的响应,我想这就是抵抗的意义吧。在这种环境下,站队是没有意义的,我们要继续去构想,莫以善小而不为,日常生活的反抗要从我开始,这种反抗虽是有限的却也是真实的。

5.《长城》之后,您对中国的电影有何看法,会认为这是一种新的电影类型突破点吗?


戴老师:对于《长城》我并没有抱过多的希望,中国电影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钱太多了,我们现在是资本净流入,这在电影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在电影资本市场膨胀的情况下,我们很难静下心来去思考如何拍出好电影,我们思考更多的是如何收回成本和如何规避风险。现在中国电影市场的方向是90后,我希望中国人足够多,可以去寻找到中国风格,在中国电影市场经历了去年的低迷后,今年在电影类型和制作上能有新的突破。

6.IP已成为如今影视界的新向标,如何看待投资人的IP渴求?


戴老师:IP是中国电影现在的传染病,是一个灾难。IP对好莱坞来说,本是建立自己电影素材库的常规行为,但在中国,我们普遍认为电影艺术有风险,把IP当成了规避风险的保护伞。抢IP、炒作IP等行为,是提高了而不是降低了市场风险。对于我们电影人来说,我们无法阻止资本膨胀时的愚蠢,但是我们迫切需要挖掘更好的作品,降低拍摄成本,提高利润空间,用更好的原创作品代替IP;还有就是我们可以更好地解释IP的含义,帮助大众正确的理解和运作IP。


注:感谢王丹及黄望丽对这篇文章的整理和校对,同时感谢戴老师及 BABA影事儿公众号授权海螺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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