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大卫·加拉格尔评加西亚·马尔克斯之子新出版的家族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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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德里戈·加西亚(Rodrigo García)

《别了，加博和梅塞德斯：一个儿子的回忆录》

(A Farewell to Gobo and Mercedes: A Son’s Memoir) 

HarperVia, 2021, 151pp., £12.99.

做“伟人”的儿子不容易，罗德里戈·加西亚知道这点。在《别了，加博和梅赛德斯》中，他写到了身为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儿子的混合情感。在那位伟大小说家临终之际，这些情感变得尤其复杂。

加西亚记录了父亲死亡的每一个细节。为撰写回忆录，他不但记录了父亲最后的喘息，也记录了那之前长久的失智。这使他感到愧疚、不安。他做的事情有品吗？他知道，人们会因为他父亲这个人而去阅读他最终写成的回忆录。可沾传主（特别是在传主是你父亲的情况下）的光在道德上合适吗？作品本身的品质呢？它能禁得住和伟大的“加博”的作品比较吗？

加西亚不是作家，他是电影导演。在父亲在墨西哥慢慢死去的时候，他往返于两地之间。当时他正在洛杉矶剪一部电影。这部电影讲的也是父亲和儿子的故事：“父亲在发生了一系列情况后死去，而儿子在一定程度上要为那些情况负责”。如果说这听起来像《卡拉马佐夫兄弟》的话，那么，也许，它也标示着加西亚的愧疚。洛杉矶吸引加西亚的一个地方在于，它使父亲无法触及他的生活。“我选择在这样一个国家生活：我父亲不能说那里的语言……多年以来，他也因为拿不到签证而无法入境。” 而那“漫长的、痛苦的告别，即父亲的失忆”，则引发了“复杂的情感”，包括“因一时感到在心智上比他更强而感到满足并因此而感到的愧疚”。加西亚卸下防备的坦白是可信的，因为显然，他也爱和敬仰自己的父亲。

《别了，加博和梅赛德斯》以微妙的方式提到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其中总有失智和死亡的身影），它的内容也因此而变得更加丰富。加博一直对过去的脆弱及及其罕见的、言词能够捕捉的碎片有所警觉。所以，这就特别痛苦了：在失智后，他被迫活在“严格意义上的当下，不再背负过去”。加博所知道的世界，大多不可挽回地，随失智而消逝。剩下的，也随他的死亡而消失，就像在加博笔下所有死去的角色身上发生的那样，这些角色的死亡，往往也包括着他们所经历、感知的世界的终结。罗德里戈引用说，因此在《迷宫中的将军》中，西蒙·玻利瓦尔“透过窗子看到天上正在永远逝去的亮如钻石的金星，永恒的雪，山中紧闭宅邸里新生的藤蔓——藤上的黄色吊钟花下周六就会开，可他看不到了——和永远不会再有的生命最后的光。”

这本书对加博的家，家具，在他家中流淌的巴列那多音乐和举办的丰富文学活动的描述是如此地生动，以至于我们也能想象这一切，在护士宣布他的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也消失了。

《迷宫中的将军》

加西亚·马尔克斯著，王永年译

新经典文化 | 南海出版公司，2014-11

这发生在一个圣星期四，在一只鸟可能因为撞上玻璃墙而死在家中之后。我们一下子就觉得，加博已经预言过这次死亡。在《百年孤独》中，家族的女族长乌尔苏拉也死在一个圣星期四，当时也有很多鸟撞死在墙上。读过那本小说的人还会想到袭击乌尔苏拉故乡马孔多的失忆和健忘。村民失忆得如此严重，以至于他们不得不给物件贴上标签，以免忘记它们是什么。他的失智也如此，罗德里戈告诉我们，加博后来一口咬定他忠诚的妻子梅赛德斯是冒名顶替者；他也认不出他的两个儿子（罗德里戈还有一个兄弟，贡萨洛）。他还把关于他父亲的一段记忆，和关于八岁的孙女的一段记忆给搞混了。这又让人想到了年老的乌尔苏拉，她大喊着“火！”，把家人给吓坏了，后来他们才意识到，她是想起了四岁时谷仓起的火。

《百年孤独》

加西亚·马尔克斯著，范晔译

新经典文化 | 南海出版公司，2011-6

罗德里戈也不带感情地描述了死亡令人尴尬的组织工作。他叫护士在他父亲的“下巴合上之前”把他的假牙“放回去”。在一个既喜剧、又酸楚的地方，他描述了他们是怎样把父亲的尸体抬出家的：“必须把担架翘起来直到几乎与地面垂直，以便把他放下来。一时间我想象父亲站起来了，就像是在立正，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谁。” 因为这是一次公开的死亡，所以，门外当然有一群记者和仰慕者在等候。梅赛德斯（书中也简要地描述了六年后她的死亡）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罗德里戈告诉我们，后来，她拒绝被称作“遗孀”。

罗德里戈·加西亚的回忆录是研究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学者的必读书。但它也应该得到更多读者的关注。它对所爱之人的衰弱、死亡的敏感而充满同情的记述本身就值得一读。

加西亚·马尔克斯和他的家人

——END——

作者：大卫·加拉格尔(David Gallagher, 1944- )，智利驻伦敦大使，牛津大学学士、硕士，曾于牛津大学圣安东尼学院讲授拉美文学并在多个政府和研究机构任职，著有《现代拉美文学》(Modern Latin American Literature, Oxford, 1973)。

译者：王立秋，云南弥勒人，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比较政治学博士，哈尔滨工程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讲师。

本文译自

David Gallagher, “Chronicle of a death”,

TLS, October 8,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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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王立秋老师翻译及授权海螺社区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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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 黄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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