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 | 伊格尔顿忆杰姆逊:他无疑是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文化批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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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伊格尔顿
伊格尔顿忆杰姆逊:
他把“见鬼”挂在嘴边,爱吃海陆双拼
[英]特里·伊格尔顿/文
丁雄飞/译
我第一次见到弗雷德里克·杰姆逊是在1976年。当时,他邀请我去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给他的研究生上课。在此之前,我只因他五年前出版的惊艳之作《马克思主义与形式》(Marxism and Form)而知晓他的名字。那本书对卢卡奇、本雅明、阿多诺、恩斯特·布洛赫等思想家的深刻分析令人叹服。单凭书名,便已向枯燥的庸俗马克思主义批评传统发起了正面强攻。书中还涉及大量德语著作,其中一些晦涩难懂,当时尚未被翻译成英文。
Fredric Jameson:
Marxism and Form: Twentieth-Century Dialectical Theories of Literature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4
那时我确信弗雷德里克·杰姆逊这个名字很可能是某位汉斯-格奥尔格·考夫曼或卡尔·格鲁克斯坦的化名,一个从中欧逃难到南加州的难民。然而,我见到的那个人却是个地道的美国人。他以一种唐突的方式向我打招呼,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因为腼腆。他身上的美国味丝毫不逊于蒂姆·沃尔兹(Tim Walz),尽管我很难想象沃尔兹会躲在角落里,一边喝酒一边读最新的捷克小说。他把“瞧瞧”(look it)和“见鬼”(holy shit)挂在嘴边,穿着牛仔裤,爱吃海陆双拼(turf 'n surf),在法国贵族知识分子面前明显感到不自在,更乐于和热情健谈的翁贝托·埃科打交道。这些都很真实无疑;但他毕竟是个知识分子,在他所处的文明中,像他这样的角色最好保持伪装。他的文风,那繁复冗长的修辞,或许也可作如是观,既是一种沟通方式,又仿佛是一副假面。杰姆逊在某种意义上是个性情内敛之人,却被推向了公共舞台,周游世界(我们后来在中国和澳大利亚也见过面),但他平日依旧住在北卡罗来纳乡间的一座偏僻农舍,有羊群与鸡只相伴,耳畔萦绕着孩童的嬉笑声。孩子对他而言弥足珍贵,而今他身后已留下了一大群孙辈,宛如一支浩荡的队伍。
弗雷德里克·杰姆逊(1988)
他无疑是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文化批评家,尽管“文化批评家”不过是一个权宜的称谓(placeholder),指向一种横跨美学、哲学、社会学、人类学、精神分析、政治理论等领域的智识工作,而我们至今尚未找到一个恰当的词来准确描述这种工作。在人文领域,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目光,从电影、建筑到绘画和科幻小说,他读过的书似乎比地球上任何人都多。他既能谈巴门尼德,也能聊后现代主义。当库布里克的电影《巴里·林登》上映时,没人听过电影依据的那部萨克雷小说,他的一位学生笃定地说:“弗雷德肯定读过。”这很可能是事实。他身上既充盈着勃勃的美式活力,又蕴蓄着极高的欧洲式感受力。他坚信,如果马克思主义批评不能深入关注句子的形态,便无足轻重,而他自己则能从一个叙述转折或诗歌语调变化中,洞察出一整套意识形态策略。不过,他同样具备把握整个文明脉动的能力,正如他在那篇关于后现代文化的经典文章中所展现的那样。
如今,文学批评家在社会中扮演不了什么角色。杰姆逊的一大功绩在于,他向我们展示了这些低调的学者如何可能再次成为公共知识分子,成为影响力远超传统文学研究界限的人。正是这一点,赋予了“理论”这个面目模糊的词以意义,而杰姆逊便是最出色的理论家。
在杜克大学办公室里的弗雷德里克·杰姆逊(2013)
本文原载于公众号“远读”,译者丁雄飞,感谢授权海螺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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