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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问 | 黄信:太子城,820年前中国皇家文化如何与奥林匹克文化碰撞交融?

中国新闻社 中国新闻社 2022-03-17
为一座考古遗址“让路”,这在冬奥会历史上极为罕见。太子城遗址能整体保存下来,显示了中国对文化遗产的尊重和敬畏,同时也是人文奥运的体现。

中新社记者:牛琳 李晓伟

全文字数:3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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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际会,820年的邀约。张家口与北京两座城市,延续了中国金代行宫与都城的密切联系。当年的金章宗或许不会想到,一场全球冰雪运动的盛会即将在其“捺钵”(契丹旧俗)的行宫处举行。作为820年前中国皇家文化的“活标本”,坐落在张家口赛区冬奥核心区内的太子城遗址,历史上毁于战火,如今则兴于“圣火”。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黄信近日就此接受“东西问”专访,解读中国皇家文化与奥林匹克文化如何互相浸润,碰撞交融。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位于北京冬奥会张家口赛区的太子城遗址,为何是820年前中国皇家文化的“活标本”?

黄信:太子城遗址规模不大,南北长约417.53米,东西宽343.05米,约14.32万平方米。西墙有两道,间距约64.15米,外围一圈护城河。其重要的建筑基址均沿轴线分布:最南边是南门和瓮城,接下来依次是泰和殿(即9号基址)和五十九号院落,两者共同组成前朝区;五十九号院落后面是一二三号院落,即后寝区。前朝后寝之间有一条东西向道路分界线。经发掘确认,太子城遗址为金代中后期皇家行宫,基本确认为金章宗夏捺钵的泰和宫。

太子城遗址雪后航拍图。中新社发 杨东武 摄


首先,为什么是820年?经考证,太子城(金代称泰和宫)从始建到废弃,大约存在20年,城址年代为公元1190年至1210年左右。其间,金章宗于1202年和1205年共来过两次。从金章宗初到太子城的1202年算起,到2022年北京携手张家口举办第24届冬奥会,恰好是820年。

其次,考证金代中后期皇家行宫在遗迹方面,太子城遗址的布局为前朝后寝,是皇家布局方式,且跟金中都非常相似。

太子城遗址寝宫区。太子城遗址考古队供图


遗物方面,遗址出土了大量“尚食局”款碗盘,还有类汝窑天青釉瓷器、山西怀仁窑瓷器和一些瓦当,以及大量建筑构件,都有时代特色和断代意义。

尤其是,太子城遗址共出土22件“尚食局”款碗盘,是目前除定窑窑址外出土“尚食局”款瓷器最多的遗址。尚食局是北朝以来负责皇帝膳食的机构名称,其在定窑定制的碗盘底部均刻有“尚食局”三字,供皇室专用。印花的“尚食局”款碗盘90%以上是金代中后期。这种碗盘大量出土于此处,可断定这是金代中后期皇家遗址。

太子城遗址还发掘出大量戳印着“内”“宫”“官”字样款的青砖和“修内司”款建筑构件,这些题款器物都是皇室专用。此外,还出土了两件铜坐龙,文物指向明确。

“宫”字款砖。太子城遗址考古队供图


铜坐龙。太子城遗址考古队供图


金代有城池的行宫仅太子城一处,这是它的唯一性。太子城遗址是仅次于金代都城的重要城址,填补了金代皇家建筑的空白,为研究金代皇家建筑等级制度、行宫的选址与营造、宫廷用器及捺钵制度等提供了重要一手资料。

中新社记者:第24届冬奥会即将在北京和张家口两地举办,京张两座城市延续了金代都城与行宫的密切联系,您怎么看待这种历史的际会或者说巧合?

黄信:这印证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和一脉相承,我们称之为“历史的际会,820年的邀约”。

金代之所以将行宫选址在太子城,环境因素是第一位。此处非常适合避暑,小气候多雨雪,夏天平均温度18℃至20℃,特别凉爽,一天能下三四场雨,冬天则雪量丰富。北京冬奥会部分雪上项目放在崇礼举办,具备天然条件。

另一方面,太子城地处龙形山脉的心脏位置,四周是海拔2000米高山,相当于天然屏障,皇帝在此很安全。

水系方面,太子城遗址东北、东南和北边有三条水,在遗址西侧汇入太子城河,这是北京水系的源头。也就是说,皇帝夏天临时居住的地方是整个北京水系的最上游,在一定程度上也揭示了当时选址的理念。

太子城遗址南门与瓮城。太子城遗址考古队供图


从交通看,此处距金中都(今北京)不远,直线距离仅140公里。

2015年将张家口冬奥村(冬残奥村)选址在此时,人们并不知道此处是金代皇家行宫。太子城遗址向全世界印证:在历史长河中,中华文明从未中断,优秀的文化和传统生生不息,传承至今。

中新社记者:在与原规划冲突的情况下,为完整保存太子城遗址,北京冬奥组委与河北省政府做了哪些努力?

黄信:1978年,考古工作者进行考古调查时,就发现此处是一座城址,当时推测可能是辽代或金代的一个小城。中国文物工作的方针,保护是第一位的。

2017年5月28日,我们开始进场工作,原计划9月底前腾空此处,交给北京冬奥组委。2017年9月,太子城遗址的城址性质得以确认。

太子城遗址考古发掘平面图。太子城遗址考古队供图

2017年10月10日至24日有决定太子城遗址命运的3天。在河北省文物局安排下,我在这3天分别向国家文物局、河北省政府、北京冬奥组委进行了汇报。中国国家文物局听取完汇报后,第一时间知会河北省政府,建议把城址整体保存下来。

当时,北京冬奥会的规划已基本确定,太子城遗址范围原规划为张家口冬奥村(冬残奥村)、太子城冰雪小镇和交通绿地等,计划10月开始施工。河北反应速度很快。6天后,河北省政府提出,这个城址一定要整体保护下来。

2017年10月24日,我向北京冬奥组委进行汇报,在场专家最终决定重新调整规划。

最后,规划进行了大幅度调整,张家口赛区冬奥村(冬残奥村)往东挪200米,太子城冰雪小镇缩减4万平方米,将遗址区域完全避让,建成太子城考古遗址公园,太子城遗址及周边历史环境得以实现原址的整体保护。

航拍北京冬奥会张家口赛区冬奥村(拍摄于2021年10月)。中新社发 王子瑞 摄


为一座考古遗址“让路”,这在冬奥会历史上极为罕见。太子城遗址能整体保存下来,显示了中国对文化遗产的尊重和敬畏,同时也是人文奥运的体现。北京冬奥会将成为奥运史上场馆建设与文物保护相结合的全球新典范。

中新社记者:作为中国唯一展示金代行宫城池遗址的考古遗址公园,太子城将重点展示哪些核心内容?

黄信:首先重点展示中轴线。所有城址,最重要的就是中轴线。2017年至2020年,太子城遗址最主要的考古发掘工作均围绕中轴线展开。

太子城遗址的中轴线是北偏东158度,该轴线正指向金中都(今北京)和金陵(即金代皇陵,今北京市房山区大房山)之间区域。这是一条“王之轴线”,体现出行宫(太子城遗址)是都城(北京城)的卫星城。它充分表现了金代游牧政权的血缘联系与祖制崇拜特征,是尚祖制的典型体现。同时,营造法式的制度体现也都以此轴线为依据。

另一展示是西院落。太子城遗址有两道西墙,在西内墙和西外墙中间有一个凸出的院落,我们叫西院落。正常情况下,城址是方方正正的,此处凸出一块,必是一个特殊的所在。结果一经发掘,西院落出土了大量“尚食局”款碗盘,由此推断这里是“尚食局”所在地。

太子城遗址西院落太子城遗址考古队供图

“尚食局”款白釉碗。太子城遗址考古队供图


中新社记者:作为冬奥核心区里的“中国文化名片”,太子城考古遗址公园的主题为何是“四时捺钵”和“冬奥泰和”?又如何与奥林匹克文化碰撞交融?

黄信:本着遗址文化、历史文化与奥运文化相结合的理念,“四时捺钵”与“冬奥泰和”成为太子城考古遗址公园设计语言突出的两大主题。

作为考古遗址公园唯一的室内展示,遗存最丰富的西院落,规划建设了4600平方米的整体覆盖性保护设施。展厅东半部是遗址现场展示,西半部则将展示遗址出土文物,包括金代捺钵的相关文物及文献介绍。

“捺钵”是契丹语,意为行帐、营盘。契丹旧俗,随水草,逐寒暑,往来游牧渔猎。辽金元三代均为少数民族政权,他们入主中原后,都有捺钵的习惯。皇帝外出游猎,朝官随行,政务皆在捺钵过程中处理。辽代为“四时捺钵”,也称“四季捺钵”;金代捺钵称“春水秋山”;元代捺钵称“两都巡幸”。与辽代和元代对捺钵有明确记载不同,金代捺钵相关文献资料很少。太子城遗址的考古发掘填补了相关空白。

“冬奥泰和”主题则凸显了遗址文化与冬奥元素的交融:西院落展厅外墙使用了遗址中发现的宫墙颜色——红色,但不是古代的暗红,而是代表当代的正红色,即“中国红”;另外,在奥运五环中,红色代表着生命力。红墙上部设计了六边形图案,这种中国古代皇宫窗格的样式,是一皇家符号,也是雪花造型,营造出了“雪落宫墙”的东方情韵。

1月12日,河北省张家口市崇礼区,雪后的太子城考古遗址公园西院落展厅。中新社记者 贾天勇 摄


中华民族自古便与冰雪有着不解之缘,利用冰雪、观赏冰雪、嬉戏冰雪,冰雪渐渐融入中国人的精神价值体系。中国古代,尤其是皇家,有很多冰雪运动与今天的奥运赛事项目接近。清代对此有明确记载,如清代宫廷画师所绘《冰嬉图》,描绘了花样滑冰和冰上杂技等。辽代开始四时捺钵,但辽金元没有相关文献记载。

2021年9月,在北京举行的2021年中国国际服务贸易交易会上,一位参会者在故宫博物院展台观看结合数字技术进行展示的《冰嬉图》。中新社记者 侯宇 摄


历史上,泰和宫毁于战火,有文献资料和遗址现场火烧遗迹、烧结铜铁构件为证。如今,这里则因奥运圣火而兴:太子城遗址为北京冬奥会注入了820年前的皇家文化底蕴,并向全世界展示出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和源远流长。奥林匹克文化也必将因中国皇家文化的融入而更加丰富、多元、开放、包容。

受访者简介:



黄信,文博研究馆员,考古学博士后,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参与或主持了定窑窑址、井陉窑窑址、崇礼太子城遗址等考古发掘,其中任执行领队的定窑窑址发掘获“2009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任领队主持的太子城遗址发掘获“2018年中国六大考古新发现”“2018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主要研究方向为陶瓷考古、宋元考古,已发表学术论文50余篇,现为中国考古学会宋辽金元明清考古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考古学会建筑考古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考古学会宗教考古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辽金及契丹女真史研究会理事、景德镇市东方古陶瓷研究会理事、河北省古陶瓷学会理事、复旦大学兼职硕导。

图片编辑:满会乔

文字编辑:丁宝秀

责编:张楷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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