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氏藏书”回家记（下）
按照合同规定，2000年初，隆冬时节，翁先生夫妇携带全部藏书，从美国的东北深山老林出发回国。闻知此事，身在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大学的艾思仁先生，专程驱车近千公里，赴翁先生莱溪居，帮助整理包装，为这批藏在美国已经半个多世纪的中国古籍善本送行。翁先生夫妇将随行的一部分最珍贵的古籍善本挑出来，手提登机，其余部分托运。在得知先生回国的时间和航班消息之后，公司方面联系了有关方面，派出工作人员直接到机场入境处等候迎接。翁先生夫妇出现在入境审查处时，在外面已经看见，可是就是不让翁先生进境，很是奇怪。按照规定不能过去帮助，只能静候。大约二十多分钟之后，翁先生夫妇才被允许进关。我赶忙迎上去接过先生的手提行李，问何故拖延这么长的时间。翁先生笑道：海关认为护照有问题。再问是什么原因，先生说护照登记先生的出生年月是1915年，时值先生85岁，海关看翁先生相貌如此年轻，而且还手提着这么多的行李，相貌精神和力量都不像是位85岁的老人，因此认为护照有可能是假的。于是请示领导，会同研究审验，经过一番折腾，最终还是没有找到破绽，这才放翁先生过关。翁先生说完这段经历，大笑不止。的确翁先生当时的面相和精神头真的让人惊奇，如果要说年龄也就是像一位65岁老人而已。先生思维敏捷，声如洪钟，饭量超常，非吾等可比。
傅熹年（右）、翁万戈在嘉德预展看书
嘉德公司在翁氏藏书到北京交接之后，立刻向主管部门文化部、国家文物局，以及图书馆和博物馆通报，包括国家图书馆、上海博物馆。立刻着手开始编撰《常熟翁氏藏书图录》，王世襄先生题写书名，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出版，并在公司所在地建国门恒基中心的会议室举办了小型的展览。在此期间也邀请了国家有关政府机构和学术机构先后观摩了这批藏书。其中有时任国务院秘书长的马凯，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启功，故宫博物院朱家溍、徐邦达，国家图书馆冀淑英、丁瑜，文化研究院王世襄，北京市文物局章津才，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傅熹年先生等顶级的国内古籍文物专家，这批藏书获得了极高的评价。同时上海图书馆古籍部研究员陈先行先生也闻风从上海专程赴京，参观翁氏藏书。之后，国家文物局、文化部组织有关专家进行论证。嘉德公司副总经理寇勤先生负责政府的公关，工作卓有成效，于2000年1月18 日向国家文物局、文化部发出了《关于美籍华人翁万戈先生拟将珍藏中国古籍善本送回大陆拍卖的情况报告》。
2000年2月，任继愈、张岱年、季羡林、周一良、启功、王世襄、朱家溍、宿白、金冲及、谢辰生、冀淑英、傅熹年等12位泰斗级学术专家，联名上书国务院及主管文教的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请予国家资金支持，将这批珍贵的古籍善本留在国内。
启功先生(中）、杨新先生在预展看书
然而，在北京方面会同各方专家论证研究之时，迅速做出反应的是上海方面。时任上海博物馆副馆长的汪庆正先生，是海内外知名的博物馆专家和中国古代瓷器研究专家， 在筹建上海博物馆新馆建设中，功绩甚伟。外界通常都将汪先生看成博物馆专家和瓷器专家，其实不然。我与汪先生有一些工作关系，而且多承先生的关照，有时也会谈一些工作之外的话题。在我看来，汪先生是我的前辈，是古籍善本的前辈。汪先生曾经与我聊天说过，他给当年上海博物馆徐森玉馆长当秘书助手时的故事，以及得益于徐森玉馆长的栽培。汪先生久闻这批藏书，深知这批藏书的文物价值和研究价值，因而直接与上海市政府商讨购藏翁氏藏书事，请上海市政府给予资金上的支持。经过研究，上海市政府决定，可以提供资金，但是认为这批珍贵的古籍善本最好归上海图书馆收藏。于是上海市政府迅速调集了有关专家进行论证和鉴定，陈先行先生也是其中之一，并负责起草了给上海市政府的报告。
《翁氏藏书与翁氏文献》
上海图书馆 编
上海书画出版社
定价：488.00元
2016年1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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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由上海图书馆与中国嘉德开始进行直接接触。很快，上海图书馆陈先行先生专程到达北京，正式代表上海市政府和上海图书馆来审定这批藏书。在上海市政府作出决定后，上海图书馆告知了嘉德公司，而嘉德公司需要知会翁先生，先生对于这批藏书的归宿是有极高要求的，就是希望落户国内最著名图书馆和博物馆。为此，翁先生要与有意收藏这批图书的机构见面， 了解其收藏状况和管理情况。于是，在嘉德公司的安排下，上海图书馆馆长、书记、副馆长等一行数人来到北京与翁先生见面商谈。2月26日，王鹤鸣馆长、王世伟共同赴京， 与嘉德公司、翁万戈先生三方会谈，当面商谈转让事宜，进展非常顺利。其实早在1997 年春天，翁万戈来到北京，观摩嘉德公司的春季古籍拍卖会之后，离开北京，到了上海，主动去了上海图书馆位于淮海中路的新馆参观，并与古籍善本专家陈先行等接触交谈，对于上海图书馆的硬件和软件条件有所了解。因此会谈迅速敲定了一些转让细节步骤和办法，会谈的结果也令各方满意。
与嘉德公司、翁万戈先生见面会谈回上海之后，2月28日，上海博物馆、上海图书馆以及汪庆正、陈燮君、王鹤鸣、马远良、王世伟五人，以《关于翁氏世藏中国古籍善本协商转让给上海图书馆的请示报告》为题，联名致信上海市领导。3月1日，两馆五位领导再次向上海市领导提交《关于翁氏世藏古籍善本协商转让给上海图书馆的补充报告》。上海市政府领导主动提出将此事的请示以特急文件处理。一周时间内，即完成了从市府秘书长、分管副市长、常务副市长到市长的圈阅审批。于是2000年3月24日，上海图书馆与嘉德公司正式签订了《翁氏藏书转让合同》。
4月12日，上海一行10人到达北京，与嘉德公司签订了交接协议。在嘉德公司装箱出库后，常熟翁氏藏书即随包厢乘火车护运回沪。所有“翁氏藏书”被分装在7个大箱子中，由两辆面包车送往北京火车站，装至13次列车硬卧车厢。嘉德公司工作人员也随同护送。这节车厢全封闭，由持枪乘警护卫。4月13日上午10时15分，火车顺利到达上海。11时，“翁氏藏书”运抵上海图书馆善本书库。从上海图书馆与翁先生会谈，到翁氏藏书运抵上海，仅用短短的十余天。这批藏书计有80种，542册：宋刻本11种，元代刻本4种，明刻本12种，清刻本26种，名家抄本，稿本27种，其中宋刻本《集韵》《邵子观物内外篇》《长短经》《重雕足本鉴诫录》《会昌一品制集》《丁卯集》《施顾注苏诗》《嵩山居士集》等均为海内外孤本。
在与上海图书馆清点交接翁氏藏书完成之后，翁先生要去上海，我也有安排出差，由于飞机的起飞时间差不多，所以陪同翁先生夫妇到北京机场，办理了登机手续，进入候机厅。此时，我接到了时任国家图书馆善本部副主任的陈红彦女士的电话，告知任继愈馆长想约翁先生夫妇一同吃饭，商讨购藏翁氏藏书事宜。听罢此言，不由得长叹一声，告诉陈红彦说，翁氏藏书已到上海图书馆，而且翁先生已经办理了登机手续，马上就要离开北京了。
多年来，“翁氏藏书”几经战乱、辗转流离，幸免于天灾、人祸、兵燹、风蚀、虫啄、鼠咬，保存完好，不能不说是件奇事。
嘉德古籍成功转让翁氏藏书，使其最终落户上海图书馆，一时间成为国内文化界重大新闻，各路报纸媒体予以报道和评价。翁氏藏书转让的案例，应作为新中国建立以来最重要的文化大事而永载史册。
*节选自拓晓堂《嘉德亲历：古籍拍卖风云录》
- BOOK -
“嘉德文库”丛书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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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晓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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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下）-
第五章 海外奇珍精彩纷呈 /203
一、海外古籍拍卖专场 /205
1．潘重规古籍拍卖专场 /205
2．波士顿亚洲艺术博物馆藏书专场 /211
3．严氏萍庐藏书专题 /216
4．陶氏“五柳堂藏明人书札”专题 /219
5．荀斋藏书专题 /221
二、海外古籍拍卖经典 /224
1．玉斋藏《文苑英华》 /224
2．黄跋《铁崖先生古乐府》 /229
3．相府藏书《昌黎先生集》 /232
4．研易楼藏婺本《尚书》 /237
5．胡适先生存陈独秀等书札 /240
第六章 大宗转让经典传承 /245
一、翁氏藏书转让上海图书馆 /247
二、隋人书《出师颂》转让故宫博物院 /258
三、荀斋藏书转让国家图书馆 /268
第七章 拍卖行规经验感知录 /283
一、卖家的行规经验叙谈 /284
1．切勿私下转让 /285
2．底价的秘密是低价 /287
3．好东西耽误不了 /289
4．贵有贵的道理 /291
5．不要糟贱了东西 /294
（1）信誉原则 /294
（2）专业原则 /295
（3）公平原则 /295
6．贪小便宜吃大亏 /296
7．拍卖如小赌 /299
8．没卖是福 /300
二、买家的行规经验叙谈 /304
1．规矩人不吃亏 /304
2．不怕买贵，只怕不对 /305
3．便宜是个贵 /306
4．认真做功课 /307
5．书逢对手，当仁不让 /311
6．书有灵性会认人 /312
7．不挑剔成不了好藏家 /313
8．不带欠债的书回家 /314
9．大丈夫举牌无悔 /315
10．只见人吃肉，不见人割肉 /316
11．今天嫌贵，明天更贵 /317
12．竞拍有技巧，祝君好运 /318
-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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