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虚实相生：安住当下
随着学科与知识的愈加细分与对话，超越单一供需消费关系的设计也正受到愈多瞩目。
把餐桌设计，通过链接生物学与社会心理学，作为营造社群情感连接、更新人与微生物共生关系的”共食“研究；把最常用的设计材料——木，放到20亿年的生命演进时空标尺中考量，从而颠覆人与树木之间的惯性关系；把食物和垃圾再生为如泡泡般梦幻、如点彩抽象画般绚丽的创新材料。
这些探讨设计如何有责任地关照动态生成与演化中材料的故事，都在2022年第九届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UABB）深圳主展场的展览板块“虚实相生：安住当下”中展出。这一板块由英国V&A博物馆策展人Brendan Cormier与设计互联总监赵蓉共同策划，以十组国内外创作团队的创新设计与由深圳Studio 10带来的装置化展陈设计，同时展现了人类与非人类中心视角下对可持续设计的理解。
展览现场 ©设计互联
#01
作为厨具的家具：泡菜桌
这是一个与展场所在建筑的历史巧妙呼应的项目。本届双年展的主展场——深圳粤海城·金啤坊，曾是驰名广东的金威啤酒的厂房。一如啤酒的酿造过程需要微生物参与发酵，奶酪、面包还有泡菜都同样是发酵食物。由来自伦敦的多学科设计工作室The Decorators呈现的《Portal Tables-泡菜池》是其将厨具与家具相结合的社交设计系列中的一项，这件可容纳12人同时围坐的庞然充气垫由桌、椅一体的底座池和用于腌制泡菜的顶池组成。座位在充气结构中的凹陷形状同整张”桌子“的边缘一样不规则，其造型使人联想到泛着光泽的不明粘稠液体和微生物蠕动时的景象。在桌子的一处转角外沿写着“dopamine”，意即“多巴胺”。
Portal Tables - 泡菜池，The Decorators ©设计互联
The Decorators在作品手册中如是谈及密布着微生物的肠脑（对应原文的gut，英语中说gut feeling的意思即是“直觉”）：“一些研究表明，我们在吃发酵食品、比如泡菜的时候，肠道会向大脑发出信号，从而释放多巴胺。不妨用想象之眼来看，这些微生物群落正在我们体内不断聚合并释放快乐。”在笔者看来，“聚合并释放快乐”恰是Portal Tables（意为“入口桌”）系列的创作初衷。从自制发酵食物与设计作为共享空间的桌子两条线索入手，《Portal Tables-泡菜池》鼓励人们在一起腌制泡菜的过程中收获新的社群记忆，并在围桌共享美味之时体验人与微生物的共生关系。泡菜池可同时容纳12人围坐
为描述这一把桌子还给广义的生命交流与共栖的意图，创作团队还引用了Susanne Kerner、Cynthia Chou与Morten Warmind合著的《共食：从日常生活到盛宴》（Commensality: From Everyday Food to Feast）一书中所探讨的”共食“（Commensality）一词。桌子在这里成为入口（Portal），不仅用于进食，更用于交流，这种交流或许可以超越日常生活的意义而获得新的可能性。正如手册中还引用了哲学家Federico Campagna在《第一张和未来的桌子》（The First and Future Table）中的观点：“最开始……桌子的基本功能是提供一处通道之所，由此到达允许人和神直接互动的维度。”受此启发，The Decorators提出：“我们把桌子想象成一个与无形维度接触的平面，作为一个入口，将我们带到不同的世界，一个不同规模的世界：微生物的世界。从人类，到非人类，再回到人类。”景观建筑专业的Suzanne O’Connell，空间设计专业的Xavi Llarch Font，心理学出身的Carolina Caicedo与建筑学背景的Mariana Pestana，The Decorators四位不同学科的主创得以在合作中调用空间、心理、社会、建筑种种维度，设计为社交互动而生的基础设施。Llarch Font在谈及《Portal Tables-泡菜池》的灵感来源时提到，疫情期间被封控在家的人们纷纷开动各自的烹饪天赋，许多人会在家自制发酵食物，”我们对这种居家的气氛很感兴趣，也在思考如何把家具变得更像厨具。“ 而当这些便于携带的充气家具/厨具移动到更公共化的空间，它还可以成为讨论阶级、种族、性别身份问题的批评工具。就像作品手册对女权主义作家和现象学家Sara Ahmed的引用：“我们不仅被带向物体，这些物体也会把我们带向某个方向，通过重复习惯性动作，有限并排他地塑造我们的身体和这个世界。”那么，眼前这张宛如室内充气泳池的古怪桌子邀请我们入座时，或许我们也会相应变得“古怪”，朝着某些有益的方向。
©UABB 摄影：胡康榆
#02
树木眼中的我们怎么样？
由常驻阿姆斯特丹的意大利设计师Andrea Trimarchi（1983）与Simone Farresin（1980）联合创办的Formafantasma有着同The Decorators相似的多学科研究设计模式，以及探究造物背后多元动因的社会化设计实践。
此次展出的系列影像散文是其长期项目《变化》（Cambio）的部分研究成果。这些内容殷实的短片传递出身为设计师，不仅要考虑眼前的造物，更要了解、思考甚至勇于挑战材料与技术背后隐形的长久发展与传统——国家与地域、法律与治理、产业与消费，都时时如陷湍流漩涡之间，被多方利益及价值观念驱使、起伏。围绕“木”这一最常用的设计材料，Formafantasma开启了追根溯源、持续演进、百科全书式的探究。交换Cambio，作品手册 ©设计互联
“大氧化的过程始于蓝色和绿色的光合细菌，它们非常渴望氢气，并且能够通过分解水来获取氢气。这种代谢转变出现在栖息于海洋中的微生物体内，并使大量氧气被释放到大气层中……有的植物逐渐形成了能够抵消重力、避免坍塌和脱水的立体结构，这种植物组织被称为木质素，或称木。”项目同名短片《变化》的时间线跨越整整20亿年的生命演化史，从光合作用诞生之初娓娓道来，揭示树木作为参与创造我们赖以生存的星球环境的关键角色，历数人种志演化、宗教改革、技术进步、战争、殖民、资本化等时代变革所逐渐塑造而成的现代木材产业，严厉反思其资本笼罩下的狭隘视野。
交换Cambio, Formafantasma©设计互联
“木不仅是一种拥有结构的无生命织物，它还是地球气候至关重要的历史性文件。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对你们的文化而言并非无足轻重：我们是记录着环境微小变化的气候档案馆，我们也在记录你们的所作所为。而你们也可多留意我们的语言、交流方式和存在方式。”随着生命政治思想的不断迭代更新，哲学家Emanuele Coccia在与Formafantasma合作的短片中，以一棵树的第一人称，写出了如上万物有灵式的“非人类视角”独白，道出了对地球不同生物间错综复杂关系的深刻理解。这部短片的影像运用了“激光扫描”技术，这种技术可用于扫描森林，从而实现有选择的采伐。
交换Cambio, Formafantasma©设计互联
同场展出的另一部短片《见木观林》（Seeing the wood for the trees）由Formafantasma与Vanessa Richardson合作创作，展示了国际森林认证与管理体系如何监控从原始森林到终端消费者的木材生产与流通全过程。片中也提到了如今炙手可热的“可持续”理念的来源——德语nachhaltig，由德国弗莱堡银矿的管理者、德国皇家矿业办公室主任汉斯·卡尔·冯·卡洛维茨（Hans Carl von Carlowitz，1645–1714）在其著作《林木培育经济学或野生林培育指南》（Sylvicultura Oeconomica or the Instructions for Wild Tree Cultivation，1713）中首次提出要“可持续地利用”森林：限制采伐种类、数量与区域，从而有规划地人工种植还林——这一理念成了现代林业的重要指导准则。其实过度砍伐所导致的严重人类生存威胁以及地球生态危机，远比人们拍脑袋以为的要早得多。西蒙·沙马（Simon Schama）在《风景与记忆》中不无讥讽地写下16世纪初大英帝国被贪婪驱使的林业恶性循环：“在罗宾汉的舍伍德森林开始在儿童文学、舞台剧以及诗歌民谣中出现时，绿林中的田园牧歌生活却消失在房梁、染槽、船用木材和冶铁厂里。急剧增加的人口进一步推动了这一进程，英国的城市经济加剧了工业对木材的需求增长。”在等级森严的家长制社会，取自森林的巨大利益诱惑支配着宫廷、军队、官吏、企业乃至百姓残酷争夺林木资源，树木支撑起帝国称霸的野心，树林掩藏着贪污腐败…而自18世纪以降，延续伸张“可持续”的人们也通过出版著作、推动森林保护法案等行动，不断抗衡着贪婪腐败的林业扩张。一如短片结尾振聋发聩的宣言，“我们的生存就是树木的生存。”（Our survival is the survival of trees.）此项名为《变化》的研究吸引到了多学科领域的专业人士贡献智慧，并通过写作、影像、访谈、文献档案梳理等形式持续发布在项目网站www.cambio.website。试块 ©设计互联
#03
垃圾的变废为宝与可以吃的材料
“虚实相生：安住当下”还包括了一个特别单元——UABB材料图书馆，这也是UABB自2005年创办以来首次推出专门的材料展示区。
由策展团队提供的《可持续材料和设计手册》显示，本届UABB所用材料涵盖33种环保、生态、回收、再生等环境友好材料，部分参展项目以在地生产与边角料再利用作为生产方法，并在建造过程中采用可复原搭建、榫卯结构和非胶黏剂，展览结束后亦有部分材料和展具捐赠、再利用或即便丢弃也可降解。材料图书馆，雷雨霫 （NANOxARCH(材料乘以设计)）、周实（深圳市十间设计咨询有限公司） ©设计互联
材料图书馆由雷雨霫及其领衔的NANOxARCH（材料乘以设计）呈现，并由周实领衔的Studio 10（十间设计）担纲装置化的展陈设计。身为国内可持续材料的积极推动者，雷雨霫变废为宝的设计探索始于2011年还在校研读材料化学的求学期间。十余年来，她带领团队不断深化从原料、生产到使用、重生的材料「全生命周期」的理解，并得出她对“可持续材料”的定义：在全生命周期间，对人类和环境都健康，且具有经济效益的材料。而其最显著的研发成果莫过于变废为宝的垃圾再生材料，也即把资源消耗型的纸、塑、布、木、石等材料，替代为资源再利用的可持续材料，比如用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弃用塑料瓶再生而成的板材。现场展出的60件板材实样围绕以下三个板块挑选：「UABB材料」集中展示本届UABB参展作品在材料方面的创新尝试，例如“物灵之旅”参展项目《反方向的构筑》中陆轶辰采用的菌丝体纤维；「深圳材料」聚焦深圳本土的特征材料，如海洋垃圾和电子制造业废料的再造材料等；「中国材料」则围绕生活垃圾（如厨余垃圾）和建筑垃圾（如废弃红砖）等，以及中国文化中的特色材料（如废弃陶瓷）的创新再生展开。
“诞生在中国、源于垃圾废料、负责任生产、健康零甲醛、可100%回收或在地降解、媲美传统材料的高性价比、可小量定制或大批供应等”，被主办方概括为此次材料图书馆中展出的可持续材料的共同特点。此展区的展陈设计也理所当然地运用了可持续材料——再生海绵。这是由回收废弃海绵加工而成的、较轻质、耐用、经济的再生海绵，有多种花色和硬度供选择，可广泛用于室内场景，如室内装饰面、家具填充物等。
有趣的是，同场展出的另一创新材料项目用到了平日常见的食材，如来自动物皮或骨中的水溶性蛋白质、棉花糖、果冻等。
Atelier Fang食物设计工作室的创办人胡方借用泡泡水将制作果冻的凝胶食材吹出、晾干后，制成性状不一的薄膜材料，让材料拥有水分子间张力的秩序之美，无数泡泡聚合成五彩缤纷、闪着丝滑反光的质地——“就好像小时候吹泡泡一样，很纯真的感觉”。泡泡原本脆弱的、吹弹可破的刻板印象，摇身变为灵活的、抛弃也不可惜、无负担的柔韧材料，很适合无需持久耐用的短期使用场景。“它所用到的食材在各个地方都很容易买到，这种在地创作实现了材料的零碳足迹。降解也很方便，只需将它浸入60摄氏度以上的温水即可。这种方法极大减少了作品运输的成本和材料降解的难度，对环境友好。”胡方愉快地将这一项目称作《可食用材料的新应用媒介探索》。可食用材料的新应用媒介探索，胡方（Atelier Fang食物设计工作室），摄影：大叔Airs King
可食用材料的新应用媒介探索，胡方（Atelier Fang食物设计工作室） ©设计互联
以上项目都以自然流露的亲和力且不失诗意的姿态打开了有关可持续设计的广阔思考和想象空间。展览中还有更多精彩内容，期待读者亲身发现。
文丨顾灵
编辑 | Daisy
校对 | Miki
图片除标注外，由©设计互联提供
展馆开放时间：
每周二至周日开展，每周一闭展
周二至周四
10：00 - 18：00 （17:00停止入场）
周五至周日
10：00 - 21：00 （20:00停止入场）
国家法定节假日开放时间另行通知。展览无需预约，欢迎安排好时间自由出行。
交通指引：
主展场：
粤海城·金啤坊（原金威啤酒厂）
地址：深圳市罗湖区东昌路9号
公共交通：
地铁5号线/7号线：太安站E出口
地铁5号线：布心站B出口
公交：东昌北站、太白路中站
■ 第九届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深圳）
主题：城市生息 | Urban Cosmologies
主展场：深圳粤海城·金啤坊（原金威啤酒厂）
地址：深圳市罗湖区东昌路9号
展览时间：2022年12月11日 至 2023年03月
分展场：前海合作区、南山区南头古城、龙岗区国际低碳城、龙华区大浪时尚小镇、坪山区大万世居、深汕特别合作区
主办单位：深圳市人民政府
承办单位：深圳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深圳市罗湖区人民政府
执行单位：广东粤海置地集团有限公司
支持单位：深圳市双年展公共艺术基金会、深圳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
专项资金支持：深圳市文化产业发展专项资金
总策展人：鲁安东、王子耕、陈伯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