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绘政治版图？看美国人口数据如何影响选举政治走向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由于疫情等原因推迟公布的2020年人口普查详细结果于日前出炉。结果显示，当前美国人口有三大主要特点：多元化、大都市区化以及老龄化。在中期选举临近的当下，美国人口特点将进一步影响选举政治。一方面，种族日益多元化以及大都市区人口的增加或将对民主党候选人产生有利影响。另一方面，由于共和党控制普查后选区重新划分的主导权，民主党在众议院中的微弱优势将遭到冲击。
图片来源：ABC新闻
一、4月底首批人口数据回顾
美国人口普查每十年进行一次，通常每年4月公布人口信息数据。但受疫情及自然灾害影响，2020年美国人口普查工作有所推迟。今年4月26日，美国普查局公布了首批数据，并于8月公布剩余详细数据。
今年4月公布的首批数据为各州及华盛顿特区、波多黎各的人口总数（详情见《人口数据背后的政治博弈：2020美国人口普查引发的三大热议》）。据统计，截止到此次人口普查日（2020年4月1日），美国总人口数达331,449,281人，较2010年普查统计得到的人口总量增加了7.4%。值得注意的是，7.4%的增长率创下了美国十年人口增长率第二低的记录，仅比1930-1940年经济大萧条时创下的最低十年人口增长率（7.3%）高了0.1%。从地区差异来看，美国各州人口增长符合长期以来南部和西部的增长较快，东北部和中西部的增长较缓的总体趋势。
图片来源：《今日美国》（USA Today）
众议院席位和选举人团票的分配依据为各州人口多寡，根据此次人口数据，得克萨斯州将增加两个众议院席位，佛罗里达州、北卡罗来纳州、科罗拉多州、蒙大拿州和俄勒冈州将各增加一个席位。纽约州、加利福尼亚州、伊利诺伊州、密歇根州、俄亥俄州、宾夕法尼亚州和西弗吉尼亚州将各失去一个席位。
二、美国人口三大特征：
多元化、大都市区化、老龄化
从8月公布的2020年人口普查具体数据来看，当前美国人口呈现出三大突出特征：多元化、大都市区化及老龄化。当前，美国白人人口减少，美国人口增长完全依赖于少数族裔，种族多元化成为美国人口最关键的特征之一。另外，美国城市与城市近郊之间互动密切，城市外延扩大，同时包含了城市及其相邻地区的新的地域实体——大都市区快速发展。此次普查中，美国城市及其近郊的人口增长量远超乡村地区，这也体现出目前美国人口分布越来越多地呈现出大都市区化的特点。另外，此次普查结果显示，美国青少年人数出现负增长，这或将进一步加剧美国社会老龄化所面临的挑战。
1. 多元化：白人人口首次缩减
在此次公布的统计结果中，最为人所关注的是白人人口下降2.6%，这是美国白人人口自1790年美国第一次人口普查以来的首次缩减。自1970年以来，白人人口增长率持续下降，在2000至2010年间下降至1.2%，并在2010至2020年间首次出现负增长。
图片来源：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在白人人口减少的情况下，美国2010-2020年间人口增长率能够维持在7.4%主要归功于其他种族的贡献。其中，拉美裔的人口增长总量最大，这十年来其人口增加超过1160万，约占了美国十年人口增长量的一半，紧随其后的是属于两个及以上种族的人群以及美国亚裔。
具体到各州数据来看，过去十年中有35个州的白人人口减少，但其中只有3个州（伊利诺伊州、密西西比州和西弗吉尼亚州）的总人口下降了，在剩余的32个州，非白人种族和族裔推动了各州人口的持续增长。这也导致了当前一些州及自治邦的非拉美裔白人人口比例低于50%，这些地区包括加利福尼亚州、新墨西哥州、内华达州、得克萨斯州、马里兰州、夏威夷州以及波多黎各。例如在加利福尼亚州，2020年非拉美裔白人人口占比为34.7%拉美裔人口占比为39.4%，这也是拉美裔首次成为加州人口最多的族裔。
数据来源：2020美国人口普查
在白人人口减少、其他种族人口增长的背景下，从人口构成的角度来看，美国多元化的人口特点日益显著。2020年人口普查得出的数据显示，当前超过40%的美国人认为自己是有色人种，高于2010年人口普查时的34%。在1980年的人口普查中，美国白人人口仍占总人口的79.4%，1990年普查时为75.6%，而2020年，白人仅占美国总人口数的57.8%，在少数族裔中，拉美裔人口最多，占总人口的18.7%，随后是黑人和亚裔，其人口规模分别达到了12.1%和5.9%。在过去的40年中，拉美裔、亚裔人口占美国总人口的比例不断增加，其人口规模持续扩大。
图片来源：布鲁金斯学会
因此，美国普查局人口司种族研究与推广主管和高级顾问尼古拉斯·琼斯（Nicholas Jones）说：“对2020年人口普查结果的分析显示，相比我们过去的统计测量，当前美国人口的种族多样化程度高得多。”
导致白人人口出现负增长的原因有很多，包括低生育率、移民因素等。除此之外，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威廉·弗雷（William H. Frey）指出，这十年来的美国白人人口减少情况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白人的持续老龄化，白人人口出生率处于低位，即使是在新冠疫情之前美国白人由于出生人数减少和死亡人数的增加，就已经出现了人口的自然减少。另外，由于跨族裔的婚姻增加，不少年轻人认为自己是混血儿，而并非仅仅是白人。
不过，针对美国种族多样化的情况，人口普查局表示，在比较2010年普查和2020年普查的种族数据时应“保持谨慎”，因为此次普查在人口种族相关问题的设计、数据的处理和编码上做出调整，以“更完整、更准确地描述人们的自我认知。”
2. 大都市区化：大城市及其近郊人口增长明显
在过去十年间，美国总人口增长率为7.4%，增长主要发生在大城市及其近郊。根据统计，2010至2020年间，美国大城市近郊的人口增长率10.3%，美国大城市人口增长9.1%，美国中小城市人口增长7.1%，而美国的农村地区的人口却下降了0.6%。统计显示，当前86.3%的美国人生活在人口超过50000的大都市区中，在384个大都市区中有312个人口出现增长。
布鲁金斯学会高级政策研究院马克·穆罗（Mark Muro）表示，美国有“两个不同的经济世界”，而人口普查证明，农村的经济世界“正在萎缩”，他说这种经济差距从2000年起就开始出现，并在过去十年中变得更加突出。
纽约市黄昏景象 图片来源：盖蒂图片（Getty Images）
在此次普查中，人口增长数量最多的城市包括得克萨斯州的奥斯汀、达拉斯、休斯顿、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纽约市、佛罗里达州的杰克逊维尔等，而人口增长速度最快的大都市区则是美国最大的退休社区群村（The Villages）、得克萨斯州的奥斯汀-圆石城-乔治城（Austin-Round Rock-Georgetown）地区、犹他州的圣佐治等。
例如，纽约市在过去十年间增加了629,000人，增长率高达8%。对此，纽约市市长比尔·白思豪（Bill de Blasio）在推特上写道：“大苹果（纽约市的别称）变得更大了！”纽约市首席人口统计学家阿伦·彼得·洛博 (Arun Peter Lobo) 表示，对于纽约这一正在努力从新冠疫情中恢复过来的城市而言，人口的增长是“一剂强心剂”，也打破了先前对纽约市已经衰落的“错误预言”。
值得一提的是，佛罗里达州的退休人员聚集社区群村在近年来备受关注——它横跨了佛州中部的三个县，是佛州人口增长最快的地区。统计显示，从2010至2020年，村群市的人口从93000人增长到超过130000人，这主要得益于佛州终年温和的气候、海滩以及在该地区完备的运动和娱乐设施等。
佛罗里达州村群市 图片来源：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
相比之下，这些城市或大都市区所属州的农村地区人口都有所下降。例如，尽管得克萨斯州整体人口大幅增长，但其主要增长地区集中在少数几个大都市，得州西部众多农村县反而人口有所下降。而针对此次失去了一个众议院席位的纽约州，《纽约时报》指出，如果不是纽约市的人口强劲增长，纽约州此次可能会失去两个席位。
3. 老龄化：青年人口减少
青年指18岁以下人群，而在2010至2020年间，青年人口总数下降了1,075,467人，是1990年以来的首次。实际上，自1960年人口普查以来，青年人口占美国总人口的比例就持续下降，1960年占比为35.8%，而2020年普查结果显示仅占22.1%。尽管这并非美国历史上第一个青年人口减少是十年，但由于当前美国社会处于人口老龄化的背景之下，青年人口的减少将进一步加剧当前美国老龄化问题所带来的挑战。
从地区差异上来看，2010至2020年期间，有27个州的青年人口出现下降，尽管这些州分布在美国各地，但青年人口下降幅度超过5%的州大多集中在东北部，例如缅因州（-8.1%）、宾夕法尼亚州（-5.1%）、密歇根州（-7.7%）、康涅狄格州（-9.8%）等，与美国东北部总体人口增长较缓的趋势一致。
另外，青年人人口的减少一方面加剧了美国当前老龄化的挑战，另一方面由于当前支撑美国人口增长的主要人群是少数族裔，尤其是拉美裔，因此青少年群体中有色人种的比例更高，未来美国社会种族多元化的趋势仍将持续。据统计，2020年白人青年占青年总数的47.3%，拉美裔青年占25.7%，黑人青年占13.2%。
三、新人口特点下的选举政治
伴随着人口普查详细结果的出炉，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各自占据了一定的优势。具体来看，民主党人的优势集中于传统上更支持民主党的少数族裔、大都市区选民的人数有所增加，而共和党人的优势则集中在其掌握了选区重新划分上更大的主动权。
1. 传统民主党阵营人数增加
一般情况下，美国少数族裔更多支持民主党候选人。根据普林斯顿大学的统计，自1968年以来，没有一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获得超过13%的非裔美国人支持，且调查显示，超过80%的非裔美国人认为自己是民主党人。类似的，从1976年至2016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通常只会赢得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拉美裔选票。在2020年美国大选中，民主党数据公司Catalist的统计数据显示，拜登的支持者中有39%的有色人种，而相比之下特朗普仅有15%。因此，这十年来美国人口种族多元化的持续增加对于民主党而言是一个机遇。
图片来源：Catalist
除少数族裔外，民主党人在大城市及其近郊的支持率也高于共和党。针对这一现象，斯坦福大学教授乔纳森·罗登（Jonathan Rodden）还撰写了《为什么城市会失败》（Why Cities Lose）一书，详细梳理了民主党是如何在过去一百多年中从一个代表白人农村的政党转变为以人口密度高的大都市区为主要“根据地”的政党的。
2020年的大选结果也可以印证民主党在大都市区更受欢迎。2020年，拜登赢下了占美国国内生产总值71%的人口相对稠密的县市，2016年大选期间希拉里则赢下了占全美国内生产总值64%的县市，且此次拜登赢下的地区的总人口比特朗普赢下地区的总人口多出6700万。
另外，拜登还赢下了美国20个最大的城市，在曼哈顿、波士顿、费城和旧金山获得了超过80%的选票，并以超过90万选票的优势赢下了得克萨斯州的休斯顿、达拉斯、圣安东尼奥和奥斯汀，这几座城市也是2020年人口普查中得州人口增长的集中地区。在城市及近郊人口增量远高于农村地区的背景下，共和党似乎面临更大的挑战。
不过，即使作为民主党传统支持者类型的少数族裔、城市选民的人数有所增加，且保持不断增加的趋势，但这并不意味着民主党在未来选举中便天然拥有更大优势，实际人口数量及特点的变化与美国选举政治之间的关系复杂且难以预测。随着普查详细数据的出炉，选区重新划分被提上日程，而共和党此次在选区划分上拥有更多的主导权。
美国国会 图片来源：纽约时报
2. 共和党在选取划分上拥有主导权
总的来看，属于共和党票仓的美国南部地区人口增长速度长期以来较高，而属于民主党票仓的美国东北部的人口增长较慢，这是长期以来美国人口增长一大趋势，而此次新增众议院席位及选举人团票的州中多数是更倾向于支持共和党的红州。新增席位的得克萨斯州、佛罗里达州、蒙大拿州和北卡罗来纳州在2020年美国大选中更支持特朗普，不过新增席位的州中也有两个蓝州——俄勒冈州和科罗拉多州。失去席位的加利福尼亚州、伊利诺伊州和纽约州是坚定的蓝州，密歇根州和宾夕法尼亚州是摇摆州，俄亥俄州和西弗吉尼亚州则是坚定的红州。
随着众议院席位的增减以及各州具体地区人口结果公布，选区重新划分已经展开，预计有5到7个州将于九月底之前就完成划分，2022年中期选举将采用这一新的选区划分方式。由于共和党控制美国三分之二的州议会，且在其中的22个州共和党还控制着州长职位，这意味着在这些州的选区划分中共和党将拥有完全的主导权。在增加席位的州中，共和党将控制佛罗里达州、北卡罗来纳州以及得克萨斯州的选区划分工作，这3个州在此次普查后增加了4个席位。
选区划分 图片来源：盖蒂图片
而在科罗拉多州和俄勒冈州这两个新增议席的民主党州中，尽管民主党控制州议会，但其并未获得划分选区的主导权——俄勒冈州州议会民主党议员为换取该州共和党议员不干扰其立法，已赋予共和党议员在选区划分问题上同等的发言权；科罗拉多州选民在2020年11月投票剥夺了该州议会划分选区的权力，将这一权力给了无党派的委员会。
因此，在选区划分问题上，总体来看共和党占据巨大优势，它可以通过分散民主党支持者的方式巩固本党候选人在未来十年的竞选优势。截止2021年8月19日，共有220位民主党众议员、212位共和党众议员以及3个空缺席位，民主党在众议院的优势微弱。因此，此次选区重新划分将对民主党形成较大的冲击。
最后，选民的族裔身份并不能完全主导其投票行为，即使民主党在少数族裔中的支持率更高，但在2020年美国大选中，拜登在拉美裔、黑人中的支持率相对希拉里而言有所回落。与希拉里相比，拜登的拉美裔选票份额下降了8%，而在非裔中的选票份额下降了3%。在黑人选民中，根据Catalist的统计，2020年拜登支持率为90%，这是十多年来民主党在黑人选民中表现得最糟糕的一次——2016年希拉里的支持率为93%，2012年奥巴马的支持率为97%。
支持特朗普的拉美裔组织的集会 图片来源：美联社
不少分析认为，特朗普在2020年大选期间弱化自己的移民政策、民主党在社会问题上太过激进、拉美裔保守的宗教信仰、在堕胎问题上的态度等因素导致了部分拉美裔选民对特朗普的转向。另外，在老龄化问题突出的美国社会，一直以来保持较高投票率的老年选民的政治倾向也备受关注。一方面，一部分老年选民因特朗普处理新冠疫情不利等原因转而支持拜登，但另一方面也这一群体中也仍有不少特朗普的坚定支持者。因此，身份认同并不能完全解释投票问题，拉美裔、黑人可能支持共和党，农村地区白人群体也可能支持民主党，不同身份背后依然是多样的个体，对现实中政治问题的态度远比各自身份的分类要复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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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张业亮：《美国2020年国会选区重新划分对选举政治的影响》，《世界知识》2021年第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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