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述 | 无定论之后：美国科学界对新冠溯源报告的解读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美国当地时间27日下午，美国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发布了有关新冠溯源最新报告的解密摘要。报告摘要显示，美国情报界在“自然起源说”和“实验室泄露说”之间仍然无法统一观点，但明确该病毒与生化武器研发与基因工程编辑无关。与此同时，该报告摘要依然保留了对中国的批评和指责。针对目前病毒溯源进展，美国科学界呼吁拜登政府应在后续的调查中更多地发挥科学的引领作用。
美国国家情报总监艾薇儿·海恩斯（Avril Haines）汇报为期 90 天的新冠溯源调查结果。图片来源：Shutterstock
没有定论的溯源报告
根据27日公布的解密版调查报告摘要，此次由美国政府下属18个情报机构主导的新冠病毒溯源调查未能得出具有结论性的评估结果。
该摘要的关键要点部分首先阐述了本次调查美国情报机构达成一致的内容：新冠病毒通过最初的小规模人群暴露进而大范围感染人类的时间不迟于 2019 年 11 月；不存在将新冠病毒开发为生物武器的可能性；中国政府在新冠疫情爆发之前完全不知情。此外，大多数情报机构以低置信度（low confidence）认为新冠病毒并非通过人为基因修饰产生，有两个机构则认为没有足够的证据对此结论进行评估。
然而，在本次调查的核心即病毒起源问题上，美国情报界出现了意见分歧。
新冠病毒的起源究竟在哪里？图片来源：Shutterstock
摘要写明，在核查了所有可用的情报报告和其他信息后，所有情报机构的评估都认为自然接触受感染动物和实验室相关事件这两种假设均是合理的。其中，四个情报小组和美国情报委员会更加倾向于前者，且认为“中国政府缺乏先见之明”和自然暴露于新冠病毒的载体众多是导致新冠疫情最终爆发的重要因素；另一个情报小组则将武汉病毒研究所开展的冠状病毒实验的固有风险视为引发疫情的源头；其他情报小组的分析员对这两种可能性均不置可否。最终，在没有获取更多信息的情况下，美国情报界无法就新冠病毒的源头得出一致结论，也无法就新冠病毒是否由实验室泄露达成共识。
摘要进一步表示，除非未来获取的新信息能够确定与感染动物初始自然接触的具体途径或确定武汉的实验室在疫情出现之前正在处理新冠病毒或与其相近的病毒，否则将无法对新冠起源提供更明确的解释。相反，如果获得感兴趣地点或职业暴露最早案例的信息，就可能改变对上述两种假设的评估。
对于无法获取此类信息的原因，摘要解释称美国情报界和全球科学界均缺乏临床样本或对最早感染新冠肺炎患者的流行病学数据的完整了解。因此，摘要在最后部分强调中国必须合作，外界才能就新冠病毒起源作可靠评估，同时批评中国不断阻挠调查过程。
在解密版报告发布后，白宫发表声明称，美国总统拜登将联合盟友敦促中国充分分享信息，并与世界卫生组织对新冠起源的第二阶段循证、专家主导的决定进行合作，包括提供对所有相关数据和证据的访问许可。美国参议院情报委员会主席、民主党参议员马克·华纳（Mark Warner）同样表示，此次调查报告“强调中国需要停止阻挠对全球大流行病的国际调查”。
此外，特朗普主义的遗产是促使拜登政府持续发动针对中国的新冠溯源调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支持特朗普的美国保守派媒体《纽约邮报》对此次调查报告内容发布“社评”文章，怒斥报告没有得出结论是因为拜登对中国“妥协”。根据美国另一家支持特朗普的保守派媒体《华盛顿审察者报》的报道，曾在特朗普政府供职的一些前官员已经就此起诉拜登政府，要求拜登必须解释为什么在今年5月开始这个如今没有得出任何结论的调查前，取消了前任国务卿蓬佩奥先前开展的针对武汉病毒所的调查。在此情形下，放弃政治化新冠溯源调查就意味着“向中国妥协”。面对共和党的咄咄逼人，拜登政府无法从根本上扭转开展新冠溯源的态度。
特朗普批评拜登的施政策略。图片来源：美联社
针对美国政府愈演愈烈的新冠溯源政治化考量，中国外交部在多个场合接连表达坚决反对和强烈谴责的坚定立场。据中国外交部网站29日发布的消息，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应约同美国国务卿布林肯通电话时再次重申，中方坚决反对美情报机构近日炮制出台的所谓溯源问题调查报告。政治溯源是美前政府留下的政治包袱，美方越早卸下这个包袱，越有助于走出目前困境。中方再次敦促美方停止将溯源问题政治化的做法，停止向世卫组织施压，停止干扰破坏国际社会团结抗疫和全球溯源科学合作。中国外交部副部长马朝旭和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也分别通过接受采访和例行记者会的形式表明了中方坚决反对这份所谓溯源报告的坚定态度。
科学力量的解读与呼吁
对于一直试图依照科学原则追寻新冠病毒起源的科学界来说，此次拜登政府发布的情报调查报告没有得出明确结论的结果并不令他们感到意外。
斯坦福大学微生物学家大卫·雷尔曼（David Relman）在权威杂志《自然》刊发的新闻中表示，新冠溯源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没有人认为会在这个夏天解决。美国亚利桑那大学进化生物学家迈克尔·沃罗比（Michael Worobey）在接受美国公共电台（NPR）采访时表示，这是一份情报报告，而不是一份科学报告，他希望看到科学界和情报界在这个问题上进行合作。尽管科学家们目前和情报部门一样未能获得最早感染新冠肺炎患者的关键临床样本和数据，但沃罗比认为在探究新冠溯源的议题上，科学比情报更加有用，“即使没有情报界的重大启示，科学家们也会继续取得进展。”
杜兰大学医学院的微生物学家罗伯特·加里（Robert Garry）对这份报告则有着另一种全新解读：既然报告确定中国政府在新冠疫情爆发之前的毫不知情，就意味着武汉病毒研究所同样对此没有预料。所以，报告的结论其实更倾向于自然起源这个假设。
杜兰大学医学院的微生物学家罗伯特·加里（左）。图片来源：杜兰大学官网
因而，许多科学界的专家们对此次没有定论的调查结果表示欢迎，因为经过一年多围绕新冠溯源的政治化操作之后，事实证明没有科学的帮助，仅仅依靠情报无法解决问题，科学的力量将得到更多的重视。
事实上，早在6月30日，也就是本次调查仅开启一个月的时候，拜登政府情报总监艾薇儿·海恩斯 (Avril Haines) 在接受雅虎新闻采访时就曾提出，情报界将与包括美国国家实验室的科学家在内的各方专家进行合作，收集数据和评估现有信息，并尝试以新的方式思考溯源调查。海恩斯当时表示，“我认为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呈现我们所知道的事实。”然而，本次调查的无疾而终表明情报界与科学界的合作还有待加强。
华盛顿特区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全球卫生政策主任斯蒂芬·莫里森（Stephen Morrison）表示，自己很乐意看到情报和科学两方就新冠溯源进行了细致的讨论，但是希望情报界能够透露更多有关其得出结论过程的信息。弗雷德·哈钦森癌症研究中心 (Fred Hutchinson Cancer Research Center) 进化生物学家杰西·布鲁姆 (Jesse Bloom)联合其他 17 位科学家在《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一封信函，呼吁“平衡考虑”本次报告摘要中认为合理的两种起源假设，他同时主张，在后续调查合作中，情报界应发布收集到的任何新信息。
除了呼吁加强科学在新冠溯源议题上的引领作用之外，许多研究人员对设立一个致力于起源调查的常设科学委员会表示欢迎，称这将有助于未来的研究聚焦于新冠疫情爆发的早期事件。
今年 6 月，特朗普政府的国务院高级官员克里斯托弗·福特 (Christopher Ford) 曾公开发表文章，表达对他的同行们在没有咨询科学专家的情况下草率得出结论的不满，并呼吁将具有真正生物科学能力的第三方专家聚集在一起对新冠溯源问题进行科学评估。此后，世界卫生组织发布通知，要求来自实验室安全、兽医和病毒学等约 20 个领域的科学家申请加入新病原体起源委员会，范围从新冠病毒到埃博拉病毒。该小组被称为新型病原体起源科学咨询小组 (Scientific Advisory Group for Origins of Novel Pathogens, SAGO)，将就第二阶段新冠溯源调查以及未来的调查提供建议。
世界卫生组织溯源调查另起炉灶，成立新型病原体起源科学咨询小组。图片来源：世界卫生组织官网
不过，这一专注于新发现病毒起源调查的组织是否应当归属在世界卫生组织之内尚有不同意见。
华盛顿特区外交关系委员会全球卫生项目主任托马斯·博利基（Thomas Bollyky）认为这种团体在世卫组织之外会更好，以各个国家科学院联盟的形式开展工作。博利基的理由是科学家因为在某种程度上独立于政府，所以更加适合跨国合作。解开新冠大流行的起源之谜需要中国的合作。相比之下，世界卫生组织没有能力解决其两大主要资助国——美国和中国——之间的地缘政治分歧，不能强迫其成员国做任何事情，因而可供开展工作的空间十分狭小。斯坦福大学微生物学家雷尔曼同样认为在世界卫生组织之外成立致力于溯源调查的国际科学委员会的价值更大，有助于提高调查的透明度。
此外，有关中国对待科学开展新冠溯源的态度，中国卫健委副主任曾益新在7月22日国新办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做了详细阐述。曾益新表示，7月15日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关于第二阶段病毒溯源计划将“中国违反实验室规程造成病毒泄漏”假设作为研究重点之一，透露出对常识的不尊重和对科学的傲慢态度。曾益新清晰阐述了中方对于第二阶段溯源调查的看法，即对第一阶段病毒溯源时已经开展过的，尤其是已经有了明确结论的，不应该再重复开展，而应该在成员国充分广泛磋商的基础上，推动在全球多国多地范围内开展早期病例搜索、分子流行病学、动物（中间）宿主等方面的溯源工作。
28日中国驻美使馆发表的声明再次重申了中方的这一态度，指出溯源是科学问题，中方始终支持并将继续参加科学溯源。中方反对的是政治操弄，反对的是有罪推定，反对的是嫁祸于人。第二阶段溯源应该在第一阶段溯源的基础上全面延伸，在全球多国多地开展溯源工作，才能真正找到真相和答案。
事实上，真正关心新冠溯源这一科学问题本身的美国科学界很多专家和学者同样表达了对拜登政府任命情报机构调查新冠溯源这一做法的担忧。华盛顿特区外交关系委员会全球卫生项目主任博利基表示，美国情报机构的调查不太可能获得中国的合作，因为他们的目标将被视为具有政治目的，“中国和许多其他国家根本不会接受这个结果，这完全违背了进行就地调查的全部意义，即让我们在未来更安全。”
参考文献
1. Amy Maxmen, US COVID origins report: researchers pleased with scientific approach, Nature,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1-02366-0
2. Jon Cohen, COVID-19’s origins still uncertain, U.S. intelligence agencies conclude, Science, https://www.sciencemag.org/news/2021/08/covid-19-s-origins-still-uncertain-us-intelligence-agencies-conclude
3. Geoff Brumfiel, A U.S. Intelligence Report Fails To Pinpoint COVID's Origins, NPR, https://www.npr.org/2021/08/27/1031879322/intelligence-report-covids-origins
4. Post Editorial Board, Biden’s intelligence agencies bow to Beijing and claim they can’t make a conclusion on COVID, New York Post, https://nypost.com/2021/08/25/bidens-intelligence-agencies-bow-to-beijing-claim-no-conclusion-on-covid/
5. Christian Datoc, Top Trump officials sue Biden administration for records related to COVID-19 origins investigation, Washington Examiner, https://news.yahoo.com/top-trump-officials-sue-biden-182000561.html
6. Amanda Macias & Rich Mendez, U.S. intelligence agencies split on Covid-19 origins, offer no high-confidence conclusions in new report, CNBC, https://www.cnbc.com/2021/08/27/covid-origin-report-us-intelligence-agencies-are-divided.html
7. Robert Delaney & Simone McCarthy, US investigation of Covid-19 origins fails to reach conclusive assessment, SCMP, https://www.scmp.com/news/china/article/3146718/us-investigation-covid-19-origins-fails-reach-conclusive-assessment
8. READ: Summary of US intelligence community probe into the origin of Covid-19, CNN, https://edition.cnn.com/2021/08/27/politics/read-us-intelligence-report-covid-origins/index.html
9. Statement by President Joe Biden on the Investigation into the Origins of COVID-19, The WHITE HOUSE,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08/27/statement-by-president-joe-biden-on-the-investigation-into-the-origins-of-covid-%E2%81%A019/
10. 中国外交部网站，https://www.fmprc.gov.cn/web/
11. 胡丹萍，国家卫健委：支持科学地开展新冠病毒溯源，反对将溯源政治化，澎湃新闻，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3691251
12 驻美国使馆就美发布所谓“新冠病毒溯源报告”发表声明，中国驻美大使馆官网，http://www.china-embassy.org/chn/zmgx/t190264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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