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G7峰会“团结”表象背后的 “真筑墙”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2023年5月19日至21日，G7集团领导人峰会在日本广岛举行。相较往届峰会，今年的峰会规模较大，除了七个正式成员国以及欧盟代表以外，还有来自印度、巴西、印度尼西亚、越南、澳大利亚、韩国、科摩罗和库克群岛的领导人参加会议。峰会上，各国领导人就乌克兰局势、核不扩散、经济安全与供应链、清洁能源、粮食安全等问题展开讨论，并在闭幕当日发表了包含66项条款的联合声明。尽管以拜登为代表的领导人屡将本次峰会称作“团结一致的象征”，然而就峰会释放的信号及联合声明本身而言，在全球秩序自新冠疫情大流行缓慢恢复的当下，此次峰会对于提升国际社会间亟缺的互信水平作用不大。
从核爆受害者到“正常国家”：东道主的考量
作为本次峰会的东道主，日本在议程设置和参与中发挥的作用远不止提供场地那么简单。外交关系委员会分析称，岸田文雄政府近年的“外交活跃程度”远超外界预料，从高调访问乌克兰到积极处置东北亚局势，日本在国际事务和军备安全等方面的活动频率急剧上升。该委员会在文章中表示，岸田需要借由本次峰会向国内外证明，自己可以之前的安倍一样，在全球危机出现时提高日本的声量、并在波诡云谲的局势中保证日本的安全。
因此，岸田政府通过场地的选择悄然绑定了峰会的基调，使日本通过核不扩散议题在全球议题中发挥出了“另类的优势”。本次峰会举办地广岛是岸田文雄的家乡，也是任何核不扩散议题绕不开的地方，因此，岸田利用“核爆受害者后代”的身份大做文章，使日本在核不扩散与国际和平的议程中抢占先机。据ABC新闻网报道，峰会开幕当天，岸田文雄在广岛和平纪念公园迎接抵日的各国领导人，并一同向纪念碑献上花圈。岸田夫妇还陪同各国领导人参观广岛核爆纪念馆，并会见了核爆幸存者代表。日方也以同样的流程迎接了随后两天抵日的其他国家领导人以及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这一系列活动无不凸显日本试图利用核不扩散议题作为杠杆，提升自身在国际事务中的话语权。岸田文雄一再承诺，愿意充当有核国家与无核国家之间的桥梁，推进全球核裁军的进程。19日当晚，《G7 领导人关于核裁军的广岛愿景》发布，这也是本次峰会产生的第一份声明，足见岸田的这一努力取得了一定成效。
七国领导人在广岛和平纪念公园献花圈。来源：CNN。
许多经历过广岛核爆的幸存者也对岸田的一系列政治动作表示质疑。一位耄耋之年的幸存者失望地表示，媒体对各国领导人参访核爆纪念馆报道“短暂而肤浅”，“我不清楚，他们是否理解我们幸存者究竟在说什么。”他在采访中说道。另一位幸存者也希望各国领导人可以真正体会到核武器的恐怖，而非敷衍地摆出政治姿态，“我真诚地希望领导人对原子弹对人类造成的影响有一个清晰而坚定的认识。”他对ABC新闻网表示。
一位志愿者在广岛和平纪念公园介绍著名的“核爆圆顶残骸”。来源：《纽约时报》。
另一位幸存者则尖锐地指出岸田政府在这一议题上心口不一的事实。一方面，岸田政府总以核爆受害者的身份自居，却长期居于美国的核保护伞下，对他国的拥核事实指手画脚。同时，核爆幸存者一再呼吁日本政府加入2021年生效的《禁止核武器条约》（TPNW），但岸田以该条约缺乏有核国家加入、效力不足为由予以拒绝，这让许多幸存者感到寒心。另一方面，岸田一再表示要在未来五年内将日本的国防预算增加一倍，并以周边国家的军事威胁为由一再突破《和平宪法》的限制、谋求军事力量膨胀，筑牢美日韩三边军事合作、谋求自身在东北亚局势中的有效威慑，这与其口口声声强调的全球和平进程相矛盾。
此外，《G7 领导人关于核裁军的广岛愿景》文中多次提到对俄罗斯威胁使用核武器的谴责，对朝鲜进行核试验与弹道导弹试射的谴责，以及号召中俄向英法美看齐、加强核武库的透明程度。不难发现，相较单纯的议题讨论，G7各国在核不扩散问题上做文章事实上仍在抱团站队。俄罗斯外交部表示，G7峰会讨论核不扩散问题的“唯一目的是对莫斯科和北京施加心理、军事和政治压力。”中国外交部发言人也在记者会上表示，中国是五个核武器国家中唯一做出“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承诺的国家。中方立场光明正大，不容歪曲和诋毁。
由是观之，岸田文雄将广岛选为举办地，背后有相当充分的政治考量。岸田展现出的强大东道主姿态，为其赢得了广泛民意支持。《金融时报》在报道中援引《每日新闻》《读卖新闻》的民调数据，峰会期间，岸田的支持率均上升9个百分点，分别达到45%、56%，为其之后可能的解散议会提前大选之举打下良好基础。
无处不在的对华议题：“去风险化”的虚与实
G7峰会日益显著的封闭性和对抗性更体现在其对中国议题的炒作上。路透社统计称，今年G7峰会的联合公报中提及中国20次，是近年来最多的，高于2022年的14次，以至于有媒体戏称中国才是未正式列席的“G7第八个成员国”。除了核不扩散以外，G7峰会针对中国的炒作还涉及台海问题、南海问题、人权问题、“经济胁迫”以及供应链安全等方面。在本届G7峰会领导人的联合声明中，直接涉及中国的条款只有两条，有关台海、南海以及人权问题的内容都集中在这两项条款中。但这并不代表其针对中国的炒作偃旗息鼓，而是表明G7集团对中国的遏制早已不局限于地缘政治竞争，试图建立从科技发展到意识形态领域的全方位打压。
G7领导人在会议室合影。来源：CNN。
许多分析者认为，本次峰会涉华议题的突出特点便是对所谓“经济胁迫”以及相应的供应链安全的强调。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前顾问乔什·利普斯基 (Josh Lipsky)称，七国领导人在本次峰会中一致将打击中国的“经济胁迫问题”列为七国集团的优先事项，这一共识将成为峰会的“永久遗产”。相应的，七国集团将把今日共同制裁俄罗斯的经验机制化，随时准备将之用于应对中国。这种“机制化”的重要形式之一便是声明中提到的“应对经济胁迫协调平台”。按照设想，G7成员国以及其他相关国家将在这一平台中“互相预警和快速共享信息，定期磋商，共同评估情况，探索协调应对措施，阻止并在适当情况下反制经济胁迫。”
美国试图拉拢盟国进行绕开中国的“供应链避险”。来源：日经新闻。
尽管本次峰会中各国尚未就这种“应对经济胁迫协调平台”的具体机制进行商讨，但分析认为，G7各国在对华经贸关系上本就诉求各异，能够在原则上同意建立这样的平台，就已经是标志性的一步。大西洋理事会援引曾在日本和印太地区任职的前外交官托马斯·辛金 (Thomas Cynkin) 的分析称，就“应对经济胁迫协调平台”达成一致是本届G7 峰会的标志性成就，这一平台就是为了以对抗中国的“经济胁迫”。在具体机制上，托马斯设想，这一平台将在三个层面上发挥作用，第一个是供应链层面的协作调查，通过这一平台，各国将按行业和部门绘制“供应链漏洞”，提醒供应链可能“受中国影响”的国家和公司，并帮助他们制定和实施“去风险”战略，使他们更能抵御供应链中断。第二个是政策层面的协作应对，在某一国家面临“经济胁迫”时，各国将协调使用现有的政策工具联合制定缓解措施，向中国的目标国家提供定点支持和救济。第三个是战略层面的协作对抗，在“经济胁迫”发生后联合策划对等报复行为等。
在应对“经济胁迫”方面，尽管G7国家最后在原则上表现出了团结一致，但其内在分歧仍是显而易见的。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研究员于洁在BBC“新闻之夜”节目中表示，中方在处理与西方关系时，选择了更加注重经济安全性与科技自主创新，同时，欧洲也更加注重外交政策上的“战略自主”。《南华早报》援引乔治·C·马歇尔欧洲安全研究中心兼职教授萨里·阿尔霍·哈夫伦的话表示，虽然G7峰会再次对“中国的经济胁迫”发出警告，但在德国、法国和意大利等欧洲国家对华贸易依赖程度高企的情况下，这种“警告”和“原则上的合作团结”在何种程度上能够落实为具体措施仍存疑。另一位智库研究员苏拉布·古普塔 (Sourabh Gupta)也表示，今年以来中欧高层互动日趋频繁，而和G7峰会几乎同时召开的中国-中亚峰会使欧洲感受到了中国对（前苏联加盟国）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尊重，与此同时，中国在乌克兰问题上的立场愈发明晰，中欧关系“解冻”的可能性日益增大。在这样的情况下，欧洲不愿意在对华关系上与美国牢牢绑定。
今年4月，法国总统马克龙抵达北京，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来源：新华社。
因此，另一个有关中国议题的关键词便是“去风险”。在G7联合声明涉华部分的开头，各国表示并非要限制中国的发展，也不是要与中国“脱钩”或谋求封闭的“小圈子”，而是要谋求“去风险（de-risk）”与“多元化”。《纽约时报》报道称，“去风险”是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在访华前期创造的新术语，用来描述一种在不“脱钩”的情况下减少对中国供应链依赖的战略。这一术语随即在欧洲国家间流行开来，并逐渐为拜登政府所接受。白宫似乎认为，这一术语相较“脱钩”会更加柔和，并且更具有“自我保护”而非霸权的意味。在拜登政府为中美竞争“划定红线”，并尝试建立“可控的中美竞争机制”的背景下，通过G7联合盟国建立一套“去风险”的对华关系显然也符合美国自身的安全策略。美方显然满意于这样的文字变化，认为这样的举动会使中方的反应更缓和。据路透社报道，拜登在G7峰会后的记者会上表示，中美关系将很快发生转变。
然而，这一关键词的变化”并不能掩盖G7峰会遏制和围堵中国的动机。除了在经济领域炒作新的话题外，针对中国的地缘政治围堵并未停下。一方面，美日韩三国领导人在场外举行会晤，期望消融日韩之间的紧张关系，巩固三边军事合作更有效地应对东北亚“安全威胁”，这被广泛视作是美国在中国周边拉拢“小圈子”，威胁中国安全之举。一方面，原定之后于悉尼召开的美日印澳“四方”领导人峰会提前于本次峰会场外举行，各国领导人重申对“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的支持，并借由“在东海和南海在内的印太地区以武力或胁迫单方面改变现状”等语句不点名地批评中国，坐实了美国以“公海航行自由”等名义侵犯中国主权和领土完整、干涉中国内政的行为。但在这一素来被美国当作遏华重要工具的合作机制中，分歧和怀疑也愈发明显。由于拜登急于回国应对债务上限谈判，原定于5月24日举行的“四方”首脑悉尼峰会提前举行，且仅仅持续了50分钟，这与该合作机制前几次空前高调的首脑峰会形成了强烈反差，引发了美国盟友的不满。这不仅是因为将原定计划“搁置到一边”的做法令他国感到冒犯，更因为美国国内频发的政治紧急状态使盟国日趋对美国的国家能力产生怀疑。
泽连斯基现身：惊喜还是隐忧
本次G7峰会中最引人注目的环节，莫过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的突然出现。峰会开幕当天，日本方面宣布泽连斯基将于21日参加峰会，但直到20日下午，有关方面才向外界确认泽连斯基将亲自乘机前往日本参加会议，而非进行远程视频连线。《华尔街日报》援引日方官员的话称，泽连斯基“强烈希望”能够线下参加会议，更有效推动其他国家对乌克兰的支援。
20日下午，泽连斯基乘坐法国政府专机抵达广岛，随即与法国总统马克龙、英国首相苏纳克等七国集团领导人分别会面。此前，七国集团的所有领导人都到访过基辅，并与泽连斯基会面。值得注意的是，泽连斯基还与印度总理莫迪举行了首次会晤。泽连斯基感谢了印度对乌克兰领土主权完整的支持以及印方提供的人道主义援助，并与莫迪讨论了乌方在排雷设备和流动医院等方面的需求。印度并未实施对俄制裁，长期在俄美之间扮演着特殊的角色。因此，拉拢这类欧美以外的大国也是泽连斯基的重要外交举措。
今年4月，法国总统马克龙抵达北京，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来源：新华社。
在分别与拜登及岸田文雄举行会晤后，泽连斯基在21日当天参加了两场会议。据一名欧盟知情人士透露，第一场会议仅有G7成员国参加，重点讨论乌克兰局势。第二场会议则包括了受邀参加峰会的其他国家，并重点关注“和平与稳定”。泽连斯基在两场会议中分别发表了演讲，呼吁加强对乌克兰防空力量的援助，强调了民主国家联合的重要性，表示“每一项保护乌克兰和自由的决定，都是在保护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并强调乌克兰的每一项和平方案都得到了联合国的支持。“乌克兰不仅要赢得战争，还要赢得公正持久的和平，”英国首相苏纳克在会后对记者表示。
泽连斯基的这次闪电到访取得了丰富的成果。在G7峰会领导人联合声明中，对乌克兰的支持是排在第一的条款。七国领导人承诺对俄罗斯的关键工业和经济部门实施新的制裁，为乌克兰提供到2024 年初的预算支持，并减少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七国领导人还在声明中明确表示，俄罗斯应为乌克兰的重建承担最大的财政负担，所有“战争罪犯”都应被追究责任。美国和英国分别宣布增加了新的对俄制裁条款。CNN援引知情官员的话称，在听取完泽连斯基的讲话后，拜登预计将向乌克兰提供新一轮价值3.75 亿美元的一揽子军事援助计划。在此之前，拜登决定允许盟友向乌克兰提供美制F-16战斗机，而英国首相苏纳克则表示将设立一所学校专门为乌克兰培训飞行员。
美国国民警卫队装备的F-16系列战斗机。来源：《纽约时报》。
《纽约时报》报道称，此前，包括英国和荷兰在内的国家屡次敦促美国允许他国向乌克兰移交战斗机，但拜登囿于对战事升级的担心一直未松口。但出于协助乌克兰为即将到来的反攻做好准备，拜登最终同意盟国向乌克兰移交F-16战斗机。虽然这一决定在政治层面表明了美欧对乌克兰的支持又跃升了一个层次，但在战场上，这批武器距离真正发挥作用还有很长的时间。一方面，从飞行员的训练、战机的移交到最终形成战斗力的时间相当漫长，动辄以年为计算单位；另一方面，BBC援引一位官员的话表示，乌克兰至少需要200架战斗机才能与数倍于其的俄罗斯空天军匹敌，哪怕考虑到后者的战损，一支足够在俄乌前线引发质变的空军部队也至少需要一百架左右的F-16或同等水平的战斗机，而如今的欧洲各国恐难在短时间内凑齐这样规模的机群。即使这些昂贵的武器在乌克兰上空形成了战斗力，精确制导武器的缺乏又将成为一大问题。俄乌冲突前期，俄罗斯空天军就是因为短时间内消耗完了精确武器储备，从而陷入了尴尬的局面。
由是观之，西方援乌议题已然进入了一个微妙的局面。一方面，由于前期的高调宣传和大力投入，西方各国不可能突然大幅削减对乌克兰的支持力度，这将重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跨大西洋联盟”各国的互信；另一方面，由于俄乌双方都已消耗掉大量技术兵器，双方已经经历了长达半年有余的相持阶段，谁也没有办法快速达到己方的战略目的，而如果要支持乌克兰达到自身的战略目的，所需要的军事和经济支援又过于庞大，承平已久的西方国家军工体系难以支撑。
随着围绕巴赫穆特的争夺暂告一段落，双方朝野“反攻”的呼声都愈发强烈，因此，战事已经进入到一个关键阶段。《纽约时报》分析称，除非乌克兰的反攻取得巨大成功，否则此地将继续陷入血腥而持久的冲突；如果发生这样的情况，那么对于日渐“耗不起”的西方国家而言，最好的结局也许就是签订停火协议，“就和70年前那个夏天朝鲜半岛的停战协议一样。”
“倒退的年代”：互信重启还是画地为牢
相较成立之初的20世纪70年代，G7国家的全球政治和经济影响力已然大幅下降。半岛电视台在报道中称，G7国家在全球经济中的份额已从 1980 年的约 70% 下降到今天的44%。与此同时，一些新兴发展中国家和广大南方世界国家的市场份额与经济实力正不断增长。因此，国际舆论普遍希望在此次G7峰会中，过去被忽视的南方国家能够发出更多声音。印度总理莫迪在接受日经亚洲采访时表示，他将利用此次峰会“扩大全球南方国家的声音和担忧”。澳大利亚格里菲斯亚洲研究所副所长伊恩·霍尔也表示，G7峰会参与国家的扩大反映出全球正面临“更广泛的多边主义危机”。
反对召开G7峰会的日本民众。来源：NBC News。
经历过新冠疫情和俄乌冲突之后，“逆全球化”的浪潮似乎愈发汹涌，各国之间的猜疑程度上升，全球粮食安全与经济发展受到严重威胁；与此同时，生成式人工智能、web3等新技术的飞速发展又为人类社会的演化开辟了新的空间。科技进步与社会保守并存，便捷的技术打破了物理隔阂，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愈发难以跨越。清华大学阎学通教授在文章中将当下命名为“国际政治倒退的时代”，认为“逆全球化、不确定性和网络威胁”是这一时代的典型特征。而要跨越这一倒退年代，需要的并非G7国家这类抱守冷战思维、以意识形态为边界画地为牢的“筑墙”之举，需要的是开放、包容的态度和务实、坦诚的互动，筑牢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发展基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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