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坡岭：美欧制裁压力下俄罗斯经济的韧性、根源及未来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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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坡岭：美欧制裁压力下俄罗斯经济的韧性、根源及未来方向

作者：徐坡岭，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来源：《俄罗斯学刊》2022年第4期；俄罗斯学刊HD

微信平台编辑：周悦

美欧制裁压力下俄罗斯经济的韧性、根源及未来方向

徐坡岭

【内容提要】

2022年2月23日以来，美欧对俄罗斯实施了史上“最严厉的全面制裁”。最初的制裁以制造恐慌和危机，进而摧毁俄罗斯经济为目的。随着俄乌武装冲突长期化，美欧的制裁措施及目标逐渐转向削弱和破坏俄罗斯经济的综合实力和长期发展潜力。俄罗斯成功抵御了第一拨制裁的冲击，并采取一系列结构性转型措施，以应对之后来自美欧源源不断的新制裁，一方面强化经济安全，另一方面为未来经济发展确定方向和道路。俄罗斯经济在美欧制裁压力下表现出的韧性，一方面来自俄罗斯过去的进口替代战略和经济安全战略，另一方面则根植于俄罗斯经济运行和发展的模式之中。同时，俄罗斯在能源、粮食领域的优势以及美欧经济在长期量化宽松之后积累的隐患，也为俄罗斯经济抵御美欧的极限制裁提供了空间和手段。在美欧制裁长期化背景下，俄罗斯经济将走上一条经济主权优先，有限开放、有限市场竞争与政府深度介入资源配置相结合的发展道路。

【关键词】

美欧制裁；俄罗斯经济；结构性转型；主权优先；资源配置

2022年2月22日俄罗斯宣布承认顿巴斯地区独立以来，美国和欧盟等对俄罗斯实施了前所未有的严厉制裁。据不完全统计，截至2022年7月9日，美国、欧盟等48个国家和地区施加给俄罗斯的各种制裁措施累计超过1.1万项。其中，有2 700多项制裁是2014年至2022年2月22日实施的，其余发生在2月22日之后。2022年2月22日之后制裁措施的推出大致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月23日至4月1日。美国通过禁止交易对象清单（SDN List）和商品出口管制与行业制裁识别清单（SSI List）对俄实施一级制裁和二级制裁封锁，并要求或威胁其他国家遵守上述制裁清单。欧盟2月23日至3月14日连续出台四轮制裁措施。美国和欧盟之外，包括英国、日本、韩国、新加坡、澳大利亚和中国台湾等在内的20个国家和地区跟进制裁。制裁范围从俄罗斯金融领域到实体经济，从政府官员到企业家乃至普通公民，从石油和天然气等能源战略部门到婴幼儿奶粉和洗护用品，从经济领域到体育、音乐、文学乃至动植物，几乎无所不包。在4月1日俄罗斯实施天然气卢布结算令、稳住卢布和金融系统之后，美欧制裁进入第二阶段。制裁也从最初的大规模无差别和恐怖冲击式制裁，转向针对俄罗斯经济和军事长期潜力的制裁 ；从道德胁迫转向针对特定的领域、产业、产品、技术以及公司和个人的精准制裁。美欧等利用北约、七国集团（G7）和欧洲联盟或集体框架，实施对俄罗斯的“全面遏制”。在美欧全面制裁压力下，俄罗斯经济表现出了较强的韧性和抵御制裁的能力。针对第一阶段制裁的冲击性和破坏性，俄罗斯在外汇市场、资本市场和国内金融市场采取一系列防范和反击措施，使得卢布汇率、资本市场和国内金融系统在经历了最初短暂的恐慌和混乱之后很快趋于稳定。与此同时，在实体经济领域，国内商品供应和生产活动经过两个多月的适应性调整后也逐渐恢复基本秩序和活力。俄罗斯经济并没有出现美欧期望的混乱、危机和崩溃。相反，制裁的反噬在欧洲引发高通胀并造成政治动荡，爱沙尼亚、保加利亚、英国和意大利政府先后出现领导人更迭。2022年6—7月俄罗斯央行、国家统计局、储蓄银行等机构发布的一系列经济运行数据表明，俄罗斯不但成功抵御了第一阶段经济制裁，而且上半年经济运行状况大大好于预期，全年国内生产总值（GDP）预期增长率也大大好于3月份的预测，不仅好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当初预测的11.2%的衰退幅度，也好于当初俄经济发展部预测的8.7%的衰退幅度。俄央行根据2—6月的经济表现，预测俄GDP全年衰退幅度在4%至6%之间，全年通胀的预期水平也从当初的20%调整为12%—15%。抛开这次大规模制裁的背景不谈，仅从美国利用包括美元、国际资金清算系统（SWIFT）、北约、G7和世界贸易组织、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组织的影响力等结构性权力，和欧盟一道发起由48个国家和地区参与的对俄制裁而言，美欧制裁所要达到的目标和制裁逻辑，俄罗斯应对制裁的手段和反制裁举措，俄罗斯经济在制裁压力下表现出的韧性和脆弱性及其根源，制裁压力下俄罗斯经济发展道路的再定位等，都是当前需要深入研究和思考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本文尝试对以上问题做出择要记述和分析。一、美欧对俄制裁的主要特点、制裁逻辑与俄罗斯的应对措施（一）俄乌冲突背景下美欧对俄制裁的特点：与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后制裁相比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之后到2022年2月22日俄乌武装冲突前，美欧先后对俄罗斯发起2 700多项制裁。这些制裁措施延续了冷战出口管制和战略物资制裁的做法，制裁对象主要是与克里米亚危机有关的公司、个人和与军事工业有关的技术、物资等。从美国财政部海外资产控制办公室（OFAC）的禁止交易清单和商务部产业与安全局（BIS）的商品出口管制与行业制裁识别清单及其制裁措施出台的时间顺序和分布看，制裁对象和措施的选择基本遵循了以最小代价使俄罗斯付出最大成本的原则。制裁的实施主体基本限于美国，欧盟与俄罗斯的能源和信息技术、智能制造、生物制药等先进技术的经贸合作关系基本保持正常，金融领域也基本被排除在制裁之外。与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之后的对俄制裁相比，2022年2月23日之后美欧针对俄罗斯的大规模制裁具有一系列新的特点：第一，对俄制裁的目标从警告和威胁俄罗斯遵守西方确立的国际规则转向制造危机，破坏和动摇对方的经济和政治系统。在冷战后的国际体系中，有能力和手段制裁其他国家并确保自身只受到有限影响的国家和政治力量只有美国及其领导的同盟体系，而频繁发起制裁的只有美国。在之前的对俄制裁中，美国通常把制裁的强度和烈度限制在威胁和警告的限度内，克里米亚危机之后的制裁被声称是对俄罗斯破坏二战后国际秩序的惩罚，但美国仍然保持了对俄罗斯现政权的尊重和俄美之间的正常关系。本轮由美国发起欧盟跟进的对俄制裁，则被美国和欧盟的政治领袖在多个场合指向普京总统的领导地位，直言不讳要把卢布变成废纸。制造危机，破坏金融、经济和政治系统是本轮制裁的直接目标。在4月份俄罗斯初步稳定了金融和经济秩序后，美欧制裁进入第二阶段，制裁的直接目标转向消耗俄罗斯的军事和财政资源，削弱俄罗斯的综合实力，破坏俄罗斯的长期发展潜力。第二，本轮制裁从基于最小成本造成最大破坏的常规经济制裁，转化为不惜一切代价的恐怖袭击式制裁。过去的威慑性常规制裁通常遵循最小成本原则，施加制裁方要把制裁对自身的影响控制在尽量低的水平，控制制裁对自己的反噬使之最小化。但这次制裁具有不惜代价的特征，从而强化了制裁的进攻性和破坏性。从欧洲视角看，全方位对俄制裁及与俄罗斯在能源、金融和资本市场的强行脱钩，给欧洲经济带来巨大的反噬效应。但毫无疑问，欧洲政治家在做出决策时已经忽略了这些负面影响和对欧洲经济的反噬，以至于从2月到7月，欧盟整体的年通胀率迅速攀升至8.6%以上，个别国家如波罗的海三国通胀率超过20%，欧洲中央银行不得不放弃2011年以来的宽松货币政策，加息50个基点应对通货膨胀。从美国和欧洲主导的全球经济秩序看，美国和盟友把冻结俄央行国际储备作为制裁手段，破坏了当前全球经济体系的国际储备货币规则。美元国际货币信用被彻底破坏，预示了重回金本位国际储备货币体系变革的可能性。欧盟同意与美国一致行动，把国际公共物品SWIFT用作国际斗争的武器，也破坏了国际结算和交易体系的基础设施系统。与此同时，欧美迫使跨国公司、国际体育组织、国际文化与卫生组织断绝与俄的业务关系，严重损害了国际治理秩序。这些疯狂的经济恐怖主义制裁不仅对欧洲经济和美国经济造成巨大伤害，也破坏全球经济复苏和增长。第三，本轮制裁攻击的密集性，手段和举措的激烈性，使得这种手段用尽的高烈度制裁具有不可持续性。同时，美欧制裁联盟的政治投机性也决定了制裁联盟的脆弱性。本轮制裁手段的密集性、攻击性和参与主体的广泛性与俄罗斯对乌克兰特别军事行动初期的舆论战密切相关。美欧利用网络信息霸权，利用传统媒体和社交媒体舆论、虚假信息发动对俄舆论战，编造俄乌冲突的“正义-非正义”“自由-专制”“民主-威权”叙事逻辑，胁迫非当事方包括跨国公司、体育组织、卫生组织、动物保护组织等第三方参与对俄制裁，迫使无辜的国家、公司和个人参与围堵俄罗斯，使得这轮制裁充满胁迫性。同时，由于制裁的激烈性和反噬效应，欧盟不可避免且首当其冲受到负面影响。欧洲经济和政治动荡必然影响美欧制裁联盟的牢固性。同时，从2月下旬开始，美国和欧洲的政治选择和政府换届都使得制裁本身充满了政治算计和政治投机。拜登需要保持乌克兰问题的烈度，以应对美国民主党政府的11月中期选举压力和民意支持率低迷的挑战。欧洲多国政府也面临换届或议会选举。复杂的政治博弈决定了制裁联盟的脆弱性，在这样的背景下参与制裁的各方很难保持长期政治意志的统一。第四，欧盟与美国形成制裁联盟，为发动金融核弹制裁创造了条件。欧盟（特别是德国）首次在对俄制裁上同意与美国一致行动，凸显了美国在全球霸权中结构性权力的影响。根据俄罗斯智库最初的分析，按照制裁的严厉程度和等级，美欧对俄制裁将包括：1.制裁政治人物；2.制裁企业家；3.制裁公司及其资产；4.高技术产品和关键设备零部件出口禁运；5.全面能源制裁；6.金融制裁。其中，第1至第4级制裁为常规手段，第5和第6级是进攻性和破坏性制裁。在最初的进攻性制裁措施中，之所以选择把俄罗斯7家银行踢出SWIFT系统，冻结俄罗斯央行外汇储备（3 000亿美元）和禁止俄罗斯使用美元、欧元、英镑同日元进行国际结算，而不是选择能源制裁，根本原因是：一方面，全面剥夺俄罗斯国际能源市场的能源制裁会破坏脆弱的欧洲经济，美国经济也可能会因全球能源价格暴涨而陷入困境；另一方面，欧盟愿意参与金融制裁一致行动。SWIFT作为一家设在比利时的公司，受欧盟法律管辖，欧盟参与制裁才有可能把俄特定银行踢出SWIFT服务。特别是瑞士参与制裁，堵上了SWIFT的荷兰、美国和瑞士三个数据存储交换节点的最后漏洞。欧盟的参与使得2014年之后一直在筹划的SWIFT制裁从过去的威慑变成了可行方案。同样，冻结俄央行外汇储备也需要欧盟配合。因为俄罗斯已经基本用欧元完成了国际储备中美元资产的替换。欧盟27国第一次一致同意与美国共同行动，对俄罗斯实施一揽子全面制裁，同意启动禁止交易清单、SWIFT剥离和冻结俄罗斯外汇储备的“三位一体”金融核弹。这使得对俄金融封锁具备了条件。第五，本轮制裁在严厉程度和制裁范围的广泛性上还不属于全面一级制裁，制裁严厉程度弱于美国对伊朗、朝鲜的制裁。首先，从金融制裁来看，截至7月1日，俄罗斯共有329家银行和34家非银行金融机构，第一批被踢出SWIFT系统的有7家银行，7月3日又增加3家银行。迄今为止，共有10家银行被隔离在SWIFT系统之外，这10家银行同时也进入了禁止交易清单。除此之外的俄罗斯银行是可以利用SWIFT系统进行金融信息传输和资金结算的。特别是作为能源贸易结算的最主要渠道，天然气工业银行（Газпромбанк）以及其他一些银行如圣彼得堡银行（Банк «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乌拉尔西伯利亚银行（Банк «Уралсиб»）等在国际结算领域都非常活跃。因此，俄罗斯作为一个国家并没有受到美国和欧盟的全面一级制裁。现在的一级制裁仅限于俄罗斯的一些特定人员或特定行为。除了通常的禁止与禁止交易清单和商品出口管制与行业制裁识别清单中的实体交易外，涉俄制裁的措施还包括隔离和剥夺俄罗斯在国际市场的融资和投资。具体措施包括：禁止与俄罗斯联邦某些主权债务有关的一些活动；禁止进行往来账户或通汇账户制裁清单中的某些活动或涉及特定非美国金融机构的交易行为；禁止美国主体或非美国主体在美国境内进行与某些俄罗斯相关实体的新债务或股权有关交易；禁止涉及俄罗斯联邦中央银行、俄罗斯联邦国家财富基金或俄罗斯联邦财政部的任何交易；禁止特定的进口、出口和再出口；禁止美国主体在俄罗斯联邦的新投资等。（二）本轮美欧对俄制裁的逻辑与俄罗斯的反制逻辑美欧本轮对俄金融制裁的目标和逻辑是，首先通过一揽子制裁冻结外汇资产，枯竭俄罗斯的国际储备，封锁和彻底断开俄罗斯外贸渠道。同时，多管齐下，制造金融恐慌气氛，激起恐慌情绪，引发俄罗斯卢布资产和海外资产抛售，进而引发卢布汇率暴跌，制造金融危机和财政危机。其次，在实现上述目标的同时，在俄国内制造恐慌，引发市场抢购和银行挤兑，诱发通货膨胀，破坏俄国内金融系统，制造经济混乱和经济危机，进而制造政治危机，破坏政权稳定。针对美欧金融制裁的上述目标和制裁逻辑，俄罗斯的紧急应对举措准确地指向引发卢布汇率贬值和国内通货膨胀预期传导的关键节点，并在长达8年的反制裁准备的基础上，迅速控制住了局势。（三）俄罗斯的应对与反制措施1.俄罗斯采取的紧急临时反金融制裁举措第一，成立由米舒斯京总理领导的政府反制裁委员会，负责反制裁行动的组织和指挥。第二，限制资本外流和资本外逃，确保俄罗斯央行具备适时干预的外汇资产工具。包括：将利率提至20%；外贸合同外汇收入的80%强制结售汇；禁止向境外提供外汇借款；禁止为43个参与制裁的国家和地区提供转账服务；法人和个人居民在银行的美元、欧元、英镑、日元存款自动转换为人民币；暂停向境外投资者支付股息和利息；2022年12月31日前禁止外资撤资等。同时，维持正常合理的商品进出口外汇兑换。第三，采取措施防止银行挤兑，稳定物价，稳定银行金融系统。措施包括：为国内居民持有卢布存款和现金提供黄金保值，鼓励购买央行黄金保值，收入所得免征20%增值税；银行利率由9.5%提至20%，鼓励卢布存款；10月1日前，所有银行的资产负债表按照1月17日的资产结构核算，之前不进行资本充足率考核。加大关键生活物品供给力度，打击囤积居奇。达到了防止银行挤兑、稳定物价和卢布价值的目的。第四，对美欧冻结央行外汇资产的行为进行克制的有限反制。包括：暂停支付境外投资者与有价证券相关的股息和利息；2022年12月31日前，限制外企退出，限制外国投资者撤资；关键稀有金属和战略性物资对参与制裁方禁运；对等关闭领空；停止向美国供应火箭发动机。上述举措达到了稳定物价、稳定卢布汇率的效果，维持了俄罗斯国内金融秩序稳定。第五，3月23日发布“天然气卢布结算令”，宣布4月1日对不友好国家采购的天然气只能用卢布结算。采购方可以在天然气工业银行开设欧元账户和卢布账户，存入购买天然气的欧元外汇，由天然气工业银行在莫斯科外汇市场按照市场汇率兑换成卢布，然后存入采购方卢布账户，用于支付天然气货款。2.俄罗斯未雨绸缪为应对制裁长期布局第一，俄罗斯总结转型以来多次危机的经验和教训，高度重视财政和金融健康安全建设。俄过去30年经历了4次金融和经济危机，一直把金融系统安全和财政安全作为应对危机的核心。银行资本充足率与合规经营要求严格，确保了由300多家银行组成的金融基础设施安全健康。俄长期坚持财政平衡或稍有盈余的财政规则，坚决控制债务水平，特别是主权债务规模非常小。2021年10月，俄全口径主权外债占GDP的比重为13.7%，核心主权债仅占GDP的3.4%。第二，2014年以来坚持实施进口替代战略，提高经济安全自主能力。目前军工、粮食等实现完全自主。关键机械设备和工业品制造的安全自给水平大幅提高。第三，努力摆脱能源依赖。能源对财政的贡献已经从2010—2014年的50%降至2021年的28%，对GDP的贡献由33%降至16.8%。俄罗斯经济的脆弱性降低，对外部制裁和外部冲击的韧性提高了。第四，持续推动经济的去美元化。俄罗斯外汇储备资产、居民国内存款、信用卡消费、国际贸易等都在去美元化方面有了显著进展。特别是，俄罗斯2014年以来除了用欧元替代美元作为储备资产和国际贸易清算货币之外，还大量购买黄金充实国际储备，到2021年底，黄金储备占俄外汇储备的21.7%。第五，尽早把离岸海外资产转移回国内，建立海外资产政治风险预警报警系统。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之后，俄罗斯开始要求官员注销海外银行和投资账户。国有企业剥离海外资产账户，转移回国内。建立国有和战略部门国际投资和资产管理的政治风险等级预警等。3.针对美欧出口管制的应对举措第一，立法确立反制裁和应对出口管制的法律框架。为了控制和降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出口管制对俄经济、技术和军事安全的影响，俄首先通过立法，为反制裁和应对出口管制建立法律框架，确立了一套长期机制。俄国家杜马5月初制定通过由普京总统签署的《关于对某些外国和国际组织的不友好行为采取针对性特殊经济措施》联邦法。该联邦法规定，自生效之日起，俄罗斯联邦管辖下的联邦国家机关、俄罗斯联邦主体国家机关、其他国家机关、地方自治机关、组织和个人对某些法人、自然人及在其控制下组织实施特殊经济措施。包括禁止俄罗斯联邦管辖下的联邦国家机关、俄罗斯联邦主体国家机关、其他国家机关、地方自治机关、组织和个人以下活动：（1）与受到制裁的、受特殊经济措施限制的法人、个人和组织（以下简称“受制裁人员”）进行交易（包括签订外贸合同）；（2）根据已完成的交易（包括根据已签订的外贸合同）向受制裁人员履行未履行的或未完全履行的义务；（3）进行受益人是受制裁人员的金融交易。禁止将在俄罗斯联邦境内生产的产品和（或）开采的原材料出口到俄罗斯联邦境外，提供给使受制裁人员受益的对象，或提供给使第三方获利的受制裁人员。第二，制定不友好国家名单，对参与制裁和出口管制的国家和地区实施针对性反制。制定不友好国家名单，并据此列出受制裁人员名单。禁止与他们进行交易，禁止出口有利于这些人的原材料或产品。并依据前述法令，采取措施保护俄国家利益，回应美国及其盟国旨在“非法剥夺”或限制俄罗斯、俄罗斯公民和俄罗斯法人实体财产权的不友好和违反国际法的行为。对名单中的国家、地区和个人实施反制。反制措施包括：进口俄天然气卢布结算；稀有金属和战略资源，如粮食、具有战略价值的贵金属（钯、镍）、稀缺惰性气体、天然气等，实施对不友好国家和地区出口管制。落实俄联邦出口管制条例，实行对等反制。第三，放宽进口限制，实施平行进口清单。所谓平行进口，是指不经商标所有者许可，将货物进口到俄罗斯。这里的“平行”是指它与官方分销商或经销商的供应平行。平行进口商品拥有制造商的所有许可证、质量证书，在海关申报，合法进口到该国境内。但它不保护商标所有者和原制造商已经在俄注册申请的商标权。俄实施的平行进口主要是针对那些停止在俄生产和经销商品的跨国公司，以此来破解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俄的出口管制。俄工业和贸易部5月6日批准颁布的平行进口清单涉及50组200多个品牌的产品，包括汽车配件、发动机、智能手机和电脑、家电、日化消费品、衣物等，都可以无视制裁和出口管制，通过平行进口引入俄市场。平行进口商品清单上的内容涉及以下类别：（1）汽车及其备件：特斯拉、丰田、路虎、吉普、五十铃、捷豹、克莱斯勒、宾利、三菱、凯迪拉克、雪佛兰、道奇、悍马、劳斯莱斯、布加迪。（2）发动机及其部件：沃尔沃、现代、日产、大众。（3）智能手机和设备：苹果、华硕、惠普、GoPro、松下、三星、诺基亚、索尼、英特尔、戴尔、东芝等。（4）家用电器：伊莱克斯、米勒、西门子、戴森、飞利浦。（5）游戏机：任天堂等。（6）药品：娇爽（O.B.Carefree，强生公司出品，美国强生公司暂停向俄罗斯供应个人卫生用品。该公司拥有强生婴儿、可伶可俐、娇爽、邦迪等）。（7）各种行业专用设备，包括采矿、电力、铁路和航运、农业等。（8）铁路、船只、活树、幼苗和花卉等行业的装置和设备。（9）盐、硫、土壤和石头、矿石、灰烬和矿渣。（10）汽车燃料、石油产品和润滑油、同位素、稀土金属、化工产品、染料、洁厕耗材。（11）橡胶和橡胶制品、肥皂、洗涤剂、蜡烛、橡皮泥、黏合剂、火柴、炸药、塑料。（12）衣服、鞋子、化妆品。等等。在放宽进口限制和鼓励进口方面，对技术设备和原材料实施免税进口，增设边境检验点，加快必要产品进口，取消边境对进口药品、食物货物运输的重量和尺寸控制。同时限制已进口商品再出口。限制以前从国外进口的货物和设备出口，包括医疗器械设备、电气设备、涡轮机等。第四，在友好国家或中立国家开设公司机构和代理组织，实施迂回进口。受到出口管制后，俄在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塞浦路斯、土耳其等国投资开设大量企业和公司，从事迂回进口业务。其中，哈萨克斯坦、土耳其是重点。3月份之后，大量来自俄罗斯的资本涌入土耳其，开设公司，利用土耳其的特殊地位进行迂回生产和进口，以期绕开出口管制。第五，部署结构性转型，应对和封锁制裁长期化。普京在6月17日的圣彼得堡论坛上提出了实现经济自主的六大原则 ：坚持开放、创业自由、平衡和负责任的宏观政策、社会公正、基础设施及创新性技术主权。并在此之前确立了进口替代和产业自主的主要方向。包括 ：（1）重组能源领域的国际国内市场，并推进相应基础设施建设，确保能源作为俄经济稳定和安全基础的功能和作用不因制裁而被削弱；（2）提高农业和农工综合体的地位，强化农业资源和化肥等农资的战略作用，建立俄联邦种子中心；（3）提升对冶金和重型制造的政策支持，加大对重化工业的投资，为国内基础设施建设和军工能力建设奠定基础 ；（4）强化航空航天的国际领先地位和飞机制造的自主能力 ；（5）加快北极航运基础设施建设，提升俄北极物流的战略能力；（6）重组金融的政策资源和市场化商业金融资源，推动俄油气等战略资源货币化，强化政府利用金融系统引导和支持产业、地区发展的能力；（7）重新审视俄参与世界贸易组织（WTO）等国际经济治理组织的政策，拒绝有害于俄经济安全的国际管辖，致力于向东方和南方国家开放和寻求合作，建立独立于美欧的国际治理体系和规则；（8）推动俄经济数字化、信息化转型和技术独立，该项工作首先从俄能源部开始，任命谢列梅采夫为能源部副部长，负责IT开发和软件进口替代。二、俄罗斯经济在制裁压力下表现出的韧性及其根源（一）俄罗斯经济在制裁压力下表现出的韧性1.俄罗斯经济的实际运行结果显现出其抵御制裁冲击的韧性2022年7月2日，俄罗斯国家统计局发布第一季度经济运行数据，显示一季度GDP同比增长3.5%。俄国家统计局指出，基于企业的运营统计报告、行业统计数据以及俄罗斯银行、联邦财政部和联邦海关总署的数据，运用支出法和收入法进行核算，结果显示，“2022年第一季度俄GDP为346 292亿卢布。与2021年同期相比，GDP实际增幅达3.5%，GDP平减指数为23.4%”。与2021年第一季度相比，2022年第一季度GDP支出结构中，净出口占比从7.1%升至18.7%，其原因是出口燃料和能源产品的价格大幅上涨，进口同比减少。最终消费支出的份额从76.1%降至66.5%，资本形成总额从16.8%降至14.8%。从收入来源看，GDP结构也发生了重大变化。在企业税前利润增长较快的背景下，其占GDP的比重从41.2%升至47.2%。与此同时，工资占比从46.9%降至41.7%，生产和净进口税占比从11.9%降至11.1%。根据俄经济发展部的数据，俄罗斯经济在4月份同比下降2.8%，5月份下降4.3%。2022年前5个月俄GDP增长0.5%。经济发展部分析部门认为，造成4—5月GDP下降的主要因素仍然是运输和物流限制和国内需求的减少。在基础经济部门中，批发贸易大幅萎缩（4月同比下降11.9%，5月同比下降15.5%）。建筑业和农业部门增速有所放缓，但仍处于增长状态，5月分别增长3.6%和7.9%。运输货物周转量5月份同比减少1.8%。工业生产整体小幅下降，4月和5月产出增长率分别为-1.6%和-1.7%。其中，5月份机械制造的产出下降6.5%（汽车降幅达66%）。电子产业产出大幅增长，4月产出同比增长20.3%，5月份增长36.2%。5月份产出增长的还有药品（29.4%）和建筑材料（3.6%）行业。7月22日，俄央行决定把关键利率从9.5%降至8%，降幅超过大多数经济学家和智库的预期。央行一次性调低关键利率150个基点，与央行对经济形势及其面临的主要矛盾的判断有关。央行报告指出，连续9周消费品价格下降，导致年通胀率进一步放缓。居民和企业的通胀预期明显下降，达到2021年春季的水平。同时，经济降幅低于俄罗斯央行6月份的预期。央行提高了对GDP增长的预测，2022年GDP降幅在4%—6%之间，比之前的预测缩小了几乎一半（之前预测为8%—10%）。央行预测2022年通胀在14%—17%之间，2023年降至5%—7%，到2024年将恢复到4%。通胀放缓、抑制卢布升值、刺激信贷和支持经济，是央行进一步放松货币政策的主要原因。央行降低关键利率的一个重要目的是为消费者和企业部门提供所需要的市场信贷。随着经济恢复稳定，企业和家庭消费信贷需求激增。6月份，包括抵押贷款在内的零售贷款开始复苏。在经历了4—5月份的信贷需求下降后，6月份抵押贷款总额比5月份增长78.5%，达到2 515亿卢布。签约数量增加了87%，达到6.86万件。6月份整个信贷市场达到6 753亿卢布，与5月份相比，增长69.8%。但按年度计算，仍比经济快速复苏的2021年少47.6%，与2019年5月持平。2.基础经济部门5月份显现趋稳迹象，企业和部门环比数据出现复苏迹象7月11日，俄罗斯联邦储蓄银行研究部发布了《俄罗斯经济宏观形势报告》。该项研究报告指出，2022年俄乌冲突以来，俄罗斯经济活动的确出现了持续下降的趋势，但下降速度显著低于预期，并且降速明显放缓。美欧制裁发生后，俄罗斯企业一直在建立新的物流网络，重新定位到新的市场，并寻找新的供应商。俄罗斯的对外贸易也已经从欧盟转向了中国、土耳其、印度和其他“友好”国家。与此同时，俄罗斯企业也越来越乐观。2022年第二季度俄罗斯GDP预计同比仅下降4.%—4.5%，而且预计将在第四季度稳定下来。根据企业数据和部门数据，按照GDP变动趋势与基础经济部门的关系，该报告预计，2022年全年俄GDP将最多下降5%，乐观的估计是仅下降3.5%。上述研究结论基于以下依据：第一，继2、3、4月份基础部门产出分别环比下降1.0%、1.1%和1.9%之后，5月份基础部门产出环比下跌幅度收缩为0.5%。第二，第二季度俄GDP下降4.0%—4.5%是由消费和库存下降导致的。积极的财政和货币政策可以解决消费和库存下降问题。第三，在消费不足问题上，非食品部门受美欧制裁冲击最大，5月份同比收缩17.2%，食品部门仅减少1.2%，服务部门增长0.8%。消费领域上述三个细分市场季度数据稳定，表面已经适应了新的环境。第四，企业利润非常乐观。3—4月，俄罗斯企业净利润总额6.3万亿卢布，同比增长41%。其中，建筑业（利润同比增长145%）、批发零售贸易（131%）、电力燃气与热水供应（69%）、制造业（56%）、农业（53%）在各行业中盈利水平领先，只有运输仓储和信息通信业的利润同比减少。更高的盈利水平意味着投资复苏和进口替代加速。第五，2014年以来的季度数据表明，俄罗斯基础部门产出与GDP增长率正相关，相关系数高达0.951 9，上述基础部门的快速复苏意味着俄罗斯经济正在度过最难的阶段。（见图1）
基于以上判断，该研究报告对2022年俄罗斯经济运行的关键指标进行了预测 ：名义GDP产出2万亿美元（2021年1.78万亿美元），实际GDP增长率为-5%、工业增长率为-4.0%、私人消费增长率为-4.5%、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为-10.0%，预算赤字（1.6万亿卢布）占GDP的比重为1.2%，主权基金1 859亿美元，通胀率年终同比上涨14.0%（年平均通胀率15.8%），失业率6.0%。外贸总额7 050亿美元，其中，出口额4 600亿美元，进口额2 450亿美元，国际账户盈余1 800亿美元，外汇储备4 576亿美元（不包括黄金储备）。

（二）制裁压力下俄罗斯经济韧性的根源俄罗斯经济运行的自然特征是经济韧性的基础。首先，俄罗斯是自然资源可以完全自给自足的国家。特别是俄罗斯丰富的能源和农业资源不仅为国家经济安全提供了基础保障，而且成为对抗和反制美欧制裁的工具；其次，俄罗斯人口规模达到1.46亿，是一个能够实现自我循环的大市场；再次，俄罗斯拥有相对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尽管电子信息技术、智能制造和大多数经济部门的技术水平与世界前沿存在一定差距，但实现基本自给自足的条件是具备的。1.美欧制裁没有对俄罗斯的经济安全造成实质性影响在俄罗斯的经济安全系统中，金融安全、财政安全、国际收支安全是经济安全的核心，技术安全、供应链与生产安全、能源安全、粮食安全和商品供应安全是经济安全的基础。综合来看，这些领域都经受住了制裁的考验。就金融领域来看，俄罗斯国内金融系统在经历了最初的短暂混乱后，迅速趋于稳定，卢布汇率和资本市场也在4月份之后逆转了不利的趋势。大规模制裁发生后，卢布一度快速贬值，3月9日卢布兑美元汇率跌破120∶1的水平。3月下旬后开始快速反弹。3月23日，普京宣布实施“天然气卢布结算令”，4月1日起，不友好国家和地区购买俄天然气必须使用卢布结算。4月1日卢布兑美元汇率回升至81∶1。之后，一方面天然气为卢布提供了价值基础，另一方面由于制裁引起进口减少和能源涨价导致出口增加，经常账户盈余快速增长。在两方面因素的作用下，7月初卢布兑美元汇率升至51∶1。过高的卢布汇率已经给俄财政收入带来负面影响，并影响俄出口商品的竞争力。俄罗斯国内金融系统在经历了最初的高通胀和信用创造能力打击之后也快速趋于稳定。4月6日至7月22日，俄央行先后5次下调关键利率，从20%下调至17%、14%、11%、9.5%和8%，表明俄政府稳定国内金融系统的努力取得成效。尽管制裁对俄金融系统的中长期融资和信用创造能力造成影响，但并不足以从根本上颠覆俄金融安全。以此为前提，俄央行行长纳比乌琳娜多次宣称，俄将坚持卢布可自由兑换和资本账户开放的货币政策。就财政安全而言，1—5月俄联邦中央财政盈余为1.7万亿卢布，地方联邦主体的汇总预算盈余3.5万亿卢布。大规模制裁发生后，俄罗斯的石油出口收入仍在持续增长，年初以来增长了约50%。尽管被西方制裁，俄罗斯的石油出口量还在增加，4月份石油出口量环比增加约62万桶/日，达810万桶/日。但考虑到制裁的长期影响，俄油气企业已经减少原油开采，4月份的日开采量已经从1—2月的超过1 097万桶减至980万桶，油气超额收入也在4月份比预期减少1 331亿卢布。5月份俄石油开采量和出口量保持稳定，6月份开采量重新恢复到1 000万桶/日以上。能源收入的财政支持是有保障的。据俄罗斯媒体《公报》（«Ведомости»）6月20日发布的数据，在俄财政未来三年预算、税收和关税政策的草案中，2022年石油和天然气收入将占联邦预算收入的40%以上。其中，石油和天然气销售收入将增至10.4万亿卢布，占总收入的40.9%，而2021年为9万亿卢布，占预算总收入的35.8%。按照上述预算草案，未来三年预算对石油和天然气收入的依赖将逐渐减少：2023年占36.9%（9.1万亿卢布），2024年33.3%（8.4万亿卢布），2025年30.2%（7.8万亿卢布）。在制裁背景下，为了恢复和支持经济，为居民生活提供补贴，俄已经停止把油气超额收入转入福利基金。3月份开始，俄政府安排了8万亿卢布扶持经济恢复和用于居民生活，相当于2021年财政支出的1/3多。随着制裁负面冲击的显现，2022年俄财政收支将由盈余转为赤字，预计年终预算赤字为1.6万亿卢布。2023年刚性支出减少的情况下，俄将重回平衡财政的轨道。在国际收支方面，出口增长和进口减少将成为2022年俄国际贸易的主要特征。1—6月俄罗斯国际收支账户盈余1 385亿美元。在卢布升值背景下，资本流出将减少。因此，俄罗斯的国际收支不存在安全风险。俄罗斯经济发展部预计，2022年俄罗斯商品出口将从2021年的4 938亿美元降至4 824亿美元，进口将从2021年的3 040亿美元降至2 519亿美元。俄贸易顺差、经常项目顺差将分别达2 300亿、1 900亿美元，创历史新高。就俄欧能源关系而言，根据欧洲统计局（EUROSTAT）2020年的数据，欧洲进口天然气的38.2%、石油的25.7%和煤炭的49.1%来自俄罗斯。大规模制裁开始后，欧洲加速了与俄罗斯的能源脱钩，石油和煤炭进口很快停止或大幅减少，但天然气在短时间内很难被替代。2019—2021年，欧洲每年从俄罗斯进口的管道和液化天然气在1 500亿—1 750亿立方米之间，其中管道天然气约为1 370亿立方米。无论是管道天然气还是液化天然气的替代，都需要重建基础设施，液化天然气运输船和液化天然气接收与再汽化装置的建设周期都在3—5年之间。因此，欧洲很难在短期内实现与俄能源供应的“硬脱钩”。此外，俄罗斯产石油和煤炭在美欧之外的国际市场仍有巨大需求，可以守住基本份额。其他关键产业中，俄罗斯重化工业在制裁中受到一定冲击，但影响可控。由于俄在电子信息、数字智能、芯片制造等高新技术领域较为落后，其技术密集型产业和数字产业所受冲击最为严重。这些领域的技术安全和产业链安全和制裁之前一样，是风险最高的。从生产和生活秩序看，制裁给俄罗斯带来的主要困难是国际结算影响进出口订单的执行，关键设备和零部件禁运冲击供应链，以及跨国公司的海外资产被冻结和国际业务市场被剥夺。克服这些难题，重组商品供应和企业的产业链、供应链，需要在俄罗斯国内外寻找新的合作伙伴。据俄普拉伊姆经济通讯社（PRIME）6月8日公布的一项调查，在全俄各地区6 003家受访企业中，86.8%的企业称受到美欧制裁的影响，77.4%称已经适应了制裁，11.7%因制裁全部或部分停止业务。调查结论表明，俄经济面临的主要问题依次是：市场需求减少（62.2%），流动资金短缺和现金缺口（40.7%），供应链中断（35.9%），进口困难（26.6%）。7月13日中国海关发布的中俄经贸数据显示，上半年中俄贸易额806.75亿美元，同比增长27.2%。其中，中国对俄出口295.5亿美元，增长2.1%，进口511.25亿美元，增长48.2%，中方逆差215.75亿美元。中方逆差的原因是中国对俄出口同比减少。在美欧制裁前的1—2月份，中方逆差总额仅为12亿美元，但3—6月份单月逆差平均50亿美元，中国对俄出口分别同比减少8%、26%、9%、17%。这从一个侧面表明，美欧制裁对俄罗斯经济的国际产业链、供应链造成了严重冲击和影响，尽管这些影响没有从根本上破坏俄罗斯的生产和生活秩序。2.俄罗斯经济降幅大大低于预期并较快恢复稳定第一，在制裁压力下俄罗斯经济运行的实际表现使得各方预期从悲观到逐渐趋于乐观。在美欧对俄全面展开制裁后，国际机构对俄罗斯经济走势的预测大都比较悲观。4月26日媒体发布，标普对俄罗斯GDP走势的预测是，2022年降幅为11.1%，大约需要10年才能恢复到2021年的水平。IMF对俄GDP的预测是下降8.5%。在此之前，4月11日世界银行的预测值是，2022年GDP降幅为11.2%，通货膨胀率为22%，进口降幅为30.9%，出口降幅为35.2%，投资降幅为16.9%。4月29日俄央行也给出了2022年GDP萎缩8%—10%的预测。俄联邦审计署署长库德林4月12日给出了GDP降幅不少于10%的预测。随着大规模制裁转入第二阶段以及俄罗斯应对制裁和支持经济的政策措施逐渐实施，俄罗斯经济开始摆脱最初的混乱。卢布汇率回升，金融系统恢复稳定，市场基本供给逐渐恢复。企业通过重组供应链，也逐渐在国内找到替代合作伙伴，制裁造成的冲击和震荡逐渐平稳。5月17日俄经济发展部在新制订的社会经济发展规划中把2022年GDP增速预测值调高为-7.8%。随后，俄央行在6月初把GDP增速预测值调高到-7.5%，并提高了2023—2024年的GDP增长预期。世界银行也随之将俄GDP增速预测值由-11.2%调高至-8.9%。第二，俄罗斯经济运行的模式特征为抵御制裁和经济韧性提供了支持。首先，俄罗斯经济是伪市场经济，高垄断性和低竞争性是其基本特征之一。高垄断性的根源是在几乎所有行业和产业中都存在一家由上万家子公司组成的巨型国有垄断企业。这使得主要经济资源和生产活动控制在政府手中，为抵御制裁冲击提供了条件。截至2022年7月1日，俄罗斯有2 050家单一制国有企业，2 787家国有股份公司，54 474家财政资助的非营利国有经济组织。这类企业不可能因为制裁和国际供应链冲击而倒闭或停止生产。其次，俄罗斯经济是伪开放经济，对外国在俄罗斯的投资有着严格限制。低外资存量意味着外资撤离对实体经济的影响有限。《俄罗斯联邦外国投资法》规定，战略部门外资控股不能超过20%，而且对战略产业或资源的审查和认定进行常态化调整和管理。这使得俄罗斯的经济开放仅限于贸易领域和资本市场（2014年之后也加强了限制性管理），进而使得俄罗斯经济参与的国际循环也仅限于资源和商品进出口，生产链、供应链合作也仅限于零配件进出口。在这种模式下，制裁和外资撤离很难对实体经济的整体运行产生实质性影响。再次，俄罗斯经济是伪后工业化经济。尽管俄罗斯第三产业的占比不断攀升，占GDP的比重一度超过65%，但这种后工业化产出结构不是建立在第二产业的高劳动生产率和高产出剩余基础上的，而是建立在资源部门在国际市场获取自然资源的基础上。制造业部门占比不高，意味着投资品和最终消费品都需要大量进口，也就意味着规模巨大的消费漏出。1999—2008年俄罗斯净进口占GDP的比重为28.8%，2010—2014年该比重上升至42.9%。巨大的消费漏出意味着制裁中的出口禁运措施，恰恰为俄罗斯消费和投资品市场的进口替代创造了条件。这是3—5月份俄罗斯基础部门企业盈利水平快速攀升的直接原因。最后，俄罗斯的实体经济与金融部门的联系非常松散，金融抑制程度高，金融部门和外汇市场主要为对外部门服务。俄罗斯固定资产投资的资金来源中，自有资金占比高达50%—60%，银行信贷比重不超过10%。第三，俄罗斯此前为应对制裁进行的财政、金融等领域的堡垒化建设发挥了积极作用。就应对制裁政策准备和俄罗斯经济系统健康条件看，俄罗斯有着丰富的应对危机经验，对可能发生的严重外部冲击准备充分。转型30年来，俄罗斯先后经历了1998年、2009年和2015年三次严重的经济危机或金融危机，在应对这些冲击的过程中，俄罗斯通过不断调整和优化进行经济安全建设。主要从五个方面消除经济安全隐患：一是彻底消除主权债务对经济安全的威胁。目前主权债务占GDP的比重很小。俄央行的数据显示，2022年1月1日俄联邦外债总额为4 799.62亿美元，占GDP的28.06%。其中，以外币借贷的联邦政府和央行外债总额共219.43亿美元，占GDP的1.28%，占外汇储备的3.41%。二是确保财政安全。俄罗斯长期执行平衡财政和盈余财政，基本没有出现财政赤字。2022年1—2月俄财政盈余4 153亿卢布，已经达到2021年财政盈余的40%以上。如前所述，1—5月俄联邦中央财政盈余达1.7万亿卢布。为应对俄乌武装冲突和美欧制裁，支持和恢复经济的支出将增加财政负担，2022年全年财政赤字将达到1.6万亿卢布，占GDP的比重约为1.2%，不存在安全隐患。三是国内金融系统健康安全。俄罗斯通过合规审查和控制资本充足率，已经剔除了大量不合规银行。目前俄罗斯329家银行和34家非银行金融机构的合规性、资本充足率都不存在安全隐患，不会出现金融系统中银行倒闭等连锁反应。四是国防军工和食品领域实现完全进口替代和自主，其他领域的自主能力也大幅度提升。俄罗斯在经济自主性（经济主权）建设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五是在摆脱财政和经济对能源的依赖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能源对俄罗斯GDP的贡献从2014年的33%降至2021年的16.8%，对财政的贡献从2014年的50%降至2021年的28.8%，这表明其摆脱能源依赖的效果较为显著。三、制裁压力下俄罗斯经济的长期隐患与未来方向2022年乌克兰危机长期化几成定局。俄罗斯面临的制裁和封锁也将长期化。尽管俄罗斯具备对抗制裁和封锁、确保经济安全的资源、经济和技术条件，但经济中的深层次和长期隐患在短期内是难以消除的。这些隐患包括军事行动和应对制裁带来的财政压力，制裁封锁造成的国际结算难题，出口禁运背景下的进口替代难题等。6月21日，俄财政部长安东·西卢阿诺夫在国家建设和住房公用事业委员会主席团会议上表示，俄罗斯的未来预算非常困难。2022年俄罗斯预算支出总额与计划相比将增加3万亿卢布，高达26万亿卢布。但这些挑战还是短期的，暂时的。其中，对俄罗斯经济长期潜力构成挑战的是进口替代问题。俄罗斯解决上述难题的政策方向决定着国家的经济发展前景。（一）俄罗斯经济在制裁压力下的长期隐患全面剖析和研究制裁给俄罗斯经济长期潜力带来的挑战和造成的隐患，是一项专门的课题。本文认为，对俄罗斯经济构成长期挑战的隐患主要来自能源、农业以及军工、智能制造和数据信息等战略部门的生存能力和国际竞争力。仅从俄罗斯国家经济安全的柱石之一——农业部门来看，制裁给俄罗斯农业现代化带来严峻挑战。比如俄罗斯农业机械的进口替代问题。俄罗斯农业工程师叶莲娜·马克西莫娃（Елена Максимова）指出，尽管已经实施了8年进口替代，俄罗斯农业机械对外部的技术依赖程度仍然很高，“几乎任何国产机械都有进口零部件”。2021年俄罗斯农业机械生产增长46%，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与2013年相比增长超过7倍，目前俄罗斯还在增加新型号的农业机械并且已投入大规模生产。从事该行业的人员数量和待遇都在增长。但俄罗斯国产设备在国内市场的整体比例正在下降，2020年占58%，2021年降至51%。国家对自家农机研发制造的补贴在减少，仍在大量购买外国设备。制裁导致国外的供货出现延迟，一些零部件的进口被卡住。俄罗斯农业生产和加工非常依赖进口设备，但不可能在短期内找到所有的替代品和建立完整的农业机械产业链，为了让农业生产者及时购买到生产设备，俄罗斯正在取消进口设备的关税。俄罗斯农业企业开始瞄准一些国内制造商，一些农机企业开始建立自己的生产基地。俄罗斯也在考虑从中国、土耳其和其他国家购买零部件。能源领域面临更严重的难题。7月7日，俄罗斯政府部门首次公开承认，埃克森美孚的撤出严重影响了“萨哈林1号”项目的油气生产。俄罗斯副总理、俄总统驻远东联邦区全权代表特鲁特涅夫表示，受制裁影响，“萨哈林1号”项目油气产量暴跌，日产量从22万桶骤降至1万桶，或导致2023年萨哈林州财政预算收入出现高达380亿卢布的损失。埃克森美孚原持有该项目30%的股份，撤资和撤出专家后，造成该项目生产接近停滞。生产陷入停滞，不仅会给财政预算收入带来损失，还会导致油田性能恶化，对采收率产生重大影响。美欧制裁限制了该项目的设备供应，从而导致海上平台服务出现维护问题。此外，由于今年4月服务船只保险被撤销，“萨哈林1号”项目的石油运输也陷入停顿。石油天然气行业的进口替代从2014年就着手进行了。根据俄罗斯工业和贸易部的数据，2014年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行业进口设备和服务的份额为60%。到2022年4月，进口设备的份额已经降到40%。但从俄罗斯能源安全需要出发，这一指标还需要降低，需要加快该领域的进口替代进程，这正是俄2035年前能源战略的一个目标。西方国家于2022年2月实施的新制裁包括对俄罗斯石油生产、液化天然气生产、炼油等设备和技术的禁运。传统上，石油服务业（钻井、维修、钻井地球物理研究、钻井支持和地震勘探）是最受进口导向影响的行业之一。根据俄“维贡”咨询公司（Vygon Consulting）的数据，2020年俄罗斯石油服务市场规模约为219亿美元。国内企业仅占48%。外国服务企业是俄罗斯油服市场中高科技解决方案的关键供应商。近年来，一些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服务公司在替代外国技术方面取得了重大进展，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超过了外国竞争对手，但该行业有效的进口替代受到客户意愿的阻碍。他们更愿意采用国际服务商的解决方案。到2022年，外国公司在俄罗斯低技术石油生产（通过物理过程将原料分成馏分）领域的份额为10%—15%，在高技术（智能井注系统、旋转控制钻井系统等）领域的份额高达80%。俄罗斯国内生产商已经成功实现了转子控制系统（斜井、水平井和多管井钻井设备）的开发和实施，用于钻井设备、海洋地质勘探设备、水下采矿综合体设备以及炼油用催化剂和工艺设备、液化天然气设备等。根据俄“维贡”咨询公司的数据，2018—2024年，这些技术领域的进口依赖仍高达65%—95%。这一比重下降到10%—50%才能确保俄罗斯能源行业的战略安全。能源领域进口替代的迫切性和技术、设备难题，是俄罗斯经济长期隐患的缩影。在芯片制造、生物医药、人工智能、制造业数字化等领域，俄罗斯的技术水平与世界前沿都存在不小的差距。科技前沿领域长期落后于美欧等对手，是俄罗斯经济安全的长期隐患。（二）在制裁和封锁压力下俄罗斯经济的中长期走向和前景1.结构性转型是应对制裁长期化的主线从2月24日宣布开始特别军事行动到6月17日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召开，普京总统主持6次经济工作会议，4次涉及航空和飞机制造、冶金、油气、农工综合体的部门工作会议，3次涉及北极、克里米亚和地方经济发展的地区工作会议，3次政府主要成员工作会议和3次金融工作会议，颁布了天然气卢布结算、制裁不友好国家敌对行为等政府法令，就稳定经济、恢复经济秩序和经济结构转型做出了一系列部署。俄罗斯把长期结构性转型的重点指向能源、农业、重化工业、航空航天、运输物流、经济数字化和技术主权等领域，并对经济开放和参与国际经济循环、政府干预和参与经济运行的体制设置、国民经济地理和区域布局进行了调整。在能源领域，针对欧洲采取“硬脱钩”战略，普京总统要求政府部门重组能源领域的国际、国内市场，并对管道基础设施在欧洲和亚洲地区重新布局，推动向南、向东的能源战略。在农业领域，进一步强化农业资源、化肥、非转基因种子等的战略作用，强调农业和农工综合体的基础和战略安全作用。在重化工业、航空航天领域，强化这些产业的军事安全意义，要求加大对这些领域的投资和政策支持。在经济开放和参与国际经济循环方面，俄罗斯强调与48个不友好国家和地区之外的友好国家加强经济合作，加强在欧亚经济联盟、金砖国家组织、阿拉伯国家联盟、非洲国家联盟等多边组织中的合作，强调坚持经济开放的原则。对于由西方主导的国际组织，俄将重新审视参与WTO等国际经济治理组织的政策，拒绝有害于俄经济安全的国际管辖，致力于向东方和南方国家开放和寻求合作，寻求建立独立于美欧的国际治理体系和规则。在经济发展模式和政策方面，强调俄罗斯经济主权、技术主权和数据主权的政策原则，致力于推动俄罗斯经济数字化、信息化转型和技术独立。2.俄经济体制和对外开放将进入国家干预和主导的新时代俄罗斯经济体制和对外开放的大幅转向在普京万字讲话和主持的一系列工作会议中有明确表述。在制裁压力下，俄罗斯将以2018年部署的13项国家项目为轴线，以外经银行集团和“中小企业基金—工业发展基金—开发机构”为资金筹集和分配渠道，以政府产业战略为政策扶持引导方向，建立起由政府干预和主导，市场机制辅助和引导资源配置的体制模式。俄罗斯外经银行集团（VEB.RF)将逐渐承担起国家开发集团和国家项目规划的职能。这种体制模式将是一种有限竞争和适度垄断相结合、有限开放和产业安全自主密切配合的国家经济体制。金融自主安全和经济向东、向南开放，取代过去的经济向西开放和与欧洲为主要方向的金融开放。3.俄经济增长轨迹和经济发展道路不会发生根本改变未来俄经济增长轨迹仍将主要取决于固定资产投资率和积累率的变化。俄过去20年实行的居民福利优先的国民收入支出结构不会发生根本性变化，也意味着固定资产投资率、积累率以及与之相应的要素投入不可能大幅提高。因此，俄罗斯将继续以资源行业为主导，确保战争潜力和国家安全优先，其长期低速增长的轨迹和经济发展道路不会发生根本性变化。（责任编辑 李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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