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回忆与江泽培导师相处的往事(下)

倪忠仁 北大人 2023-05-03
尊敬的研究生导师江泽培教授离开我们十年多了。每当脑海中浮现起与他相处的一幕幕往事。我都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他是我国有名的概率统计学家。他那严谨的治学态度,广博的专业知识,深厚的学术功底,正直的为人品格,真诚的师生友谊,始终是我们的学习楷模。


  毕业论文答辩

在我研究生第三学年的最后一学期,大威病休半年早已复学,江先生指导他做毕业论文,还担任了本科生的概率统计基础课,每周两次,在文史楼三层一大教室上课。听课的除数学系本科生外,还有进修教师,教室里挤不下,有人就坐门口走廊上。每当课快结束时,我就赶到教室,一下课即进入课堂,帮着收拾、檫黑板、提包,跟随他下楼,常常走到燕东园才返回。途中,或者我汇报有关情况,或者他给我说事。六月中旬,他叫我准备毕业论文答辩。



论文答辩大概在六月底或七月初举行。答辩那天,我早早来到一院二层中间的会议室。八点多钟开始,陈家鼎老师主持,答辩成员有谢衷洁、龚光鲁、程乾生等五、六位老师。我报告一刻钟,江先生作了简要介绍,指出“论文取得了具有创新意义的成果”。然后,老师们提问。龚光鲁老师的问题有点特别,至今我还有印象。他说:论文用了许多函数论的深刻性质,切中要害,恰到好处。“请问,你是怎么想到的?”我答:“主要是受原论文启发,同时,我将函数论与矩阵论有机结合。”提问结束,我去楼下等候,老师们评议。直到下午近一点,陈老师才招呼我上楼,宣读了答辩委员会的结论意见,“通过毕业论文答辩,授予理学硕士”,会议结束。
离开一院,程乾生老师与我同行,他给我讲了答辩会的有关情况。他说:“你的论文是科大殷涌泉教授和我们教研室的龚光鲁评阅的,本来,今天的答辩会由殷涌泉主持,但他前两天出国了,所以陈家鼎代理。”程老师接着说:殷涌泉是许先生的研究生,57年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山东莱阳农机校教书,58年科大成立,是华罗庚点名要回来的。他是国务院刚公布的全国首批概率统计专业七名博导之一,江先生也是。殷在评语中说:将一维过程的性质推广到多维,通常会出现实质性困难,本论文的工作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本文难度大,创新强,达到博士论文水平,建议授予博士学位。正是围绕授不授博士,答辩委员会讨论了两、三个小时,最后还是江先生拿主意,否决了。我说:能通过毕业论文答辩,授予硕士学位,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博士学位,我压根就没有奢望。程老师说:“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殷涌泉是知名学者,他的话是有分量的。答辩委员会讨论,是对他的尊重,也是对你负责。”
答辩后第二天,我去江先生家。他叫我尽快把论文修改投寄北大学报发表,同时,他建议我继续攻读博士学位。他说:再按规定学几门博士课程,至于论文,可沿着现在的工作做下去。他提了两个方向:一是进一步推广,将满秩扩展到非满秩,将多维扩展到任意维,还有随机场;二是针对一些特定的矩阵谱密度,例如有理函数矩阵等,得出更具体、更深刻的结果。我考虑再三,没有采纳他的读博建议。后来听大威说,江先生曾建议他在我的论文基础上做,但由于他对时间序列分析有了系统深入的研究,不便更改。
三年研究生终于结束了,我返回原工作单位。离校前,江先生特设家宴款待了我。


  参加概率统计年会

1982年10月,全国首届概率统计年会在昆明滇池海埂国家培训中心隆重举行。这次年会,投票选举了中国概率统计学会第一届理事会,江先生当选为第一任理事长。



我和黄大威应邀参会,将我们的毕业论文提交年会交流。在会议进行分组交流时,我所在的组我首先报告。随后是江先生。但他并没有讲他的论文,而是阐述我的论文思路和创新点。该组主持人、复旦汪嘉冈老师也对我的论文表示赞赏。


会议期间,组织代表游览昆明西山风景区。途中来到一座建筑雄伟、古老的寺院,院前有两棵参天古树。大家走进院内大殿参观。江先生指着眼前的大厅说:当年在西南联大时,为了躲避日寇的轰炸,他与同学们就来到这大厅,上课、就餐、睡觉。他还讲了许多具体细节,讲得绘声绘色,生动有趣,大家听得很专注,如身临其境。感触颇多。

会议结束,江先生要去成都看望他的叔叔,教研室老师建议我陪同,我欣然接受。傍晚时节,江先生与我从昆明乘火车沿成昆线北上,全程约30个小时,到成都是次日深夜。白天,我到江先生的卧铺车厢闲聊,一起就餐,晚上回硬坐车厢休息。我想,深夜到成都,人生路不熟,住宿怎么办?我是军人,如能带江先生一起住军人招待所就好了。于是,我就在列车里到处游弋,走到软卧车厢,看到一位年轻军人坐在走廊边的座位上,我前去主动与他搭讪,得知他是昆明军区后勤部的,是陪首长去成都军区观摩调研的。我出示了军人通行证和单位工作证,向他表明:我是刚从北大毕业的研究生,陪导师到成都办事,希望能到军人招待所落脚,不知能否帮忙?他说要向首长请示,说着,就进了软卧间,没过多久,就招呼我进去。我进入房间,发现这是一个包间,里面坐着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军人,还有他的家眷。根据我的经验,这应是一位正军职干部。那首长一见我就问:“你是北大的研究生,陪教授去成都出差?”我说“是”,并再次出示了证件。他又问:“就你们师生两人?”“是。”我答。接着,他爽朗地说:“到成都后我给你们解决住宿问题,下车后跟着我们走就是了。”听他这一表态,真是喜出望外,忙说:“谢谢!谢谢!”我赶往江先生处,讲述了这一经过,他表示听从我的安排。



列车到达成都站,下车后,我和江先生一直紧随那位首长一帮人走,来到车站广场一边,那里停着两辆车,一辆桥车,一辆吉普车。首长拉着江先生和他的家眷乘前面的小桥车,我跟他的随从乘后面的大吉普车。当我们进入成都军区大院时,已过午夜12点,车停在餐厅前,里面亮着灯,就随首长进餐厅,餐桌上摆着夜宵。就餐完毕,江先生安排在师职房,两人间,设施完备,条件不错;我安排在团职房,大房间,六张床,但就我一人住。按当时规定,住军人招待所不收住宿费,就餐自理,要交粮票,不过价格便宜、实惠。第二天早晨,我带着江先生来到餐厅,买了就餐卷,补交了昨晚的夜宵卷,然后凭餐卷用餐。早饭后,江先生去他亲戚家,我上街观光。江先生每天只吃早餐,晚上回来较晚。他进入军区大院后,总是先到我住的楼看望我,再回他的房间去休息。我们在成都呆了三天,就乘火车返回了北京。


在昆明期间,大威告诉我:“江先生说,现在北大编制冻结,等解冻后,将组建概率统计系,把我与你收拢回去。”我说:“你行,我不行。”因为,部队不会批准我转业;同时,在严控进京户口的时节,单位刚特批解决了我家属分居问题,如我再闹着转业,岂不遭人唾骂!大威是65级,比我小好几岁,后来,他考回北大做江先生的博士生,毕业留校任教。
江先生在81年招收了文革后的第二批研究生。从昆明返回后,江先生安排我与大威参加为他的研究生举办的讨论班。但当时交通不便,堵塞严重,我从家到北大,来回一趟要走四、五小时,费时费力,加之我在单位科研任务重,所以未能坚持到底。


  出国高访

1994年,我有幸被总政遴选为全军首批赴美高级访问学者,赴马里兰大学数学系,跟从Kedem教授研习时间序列分析。出国前,我来到江先生家,请他赐教。他说,Kedem来访过北大,他见过,还送给他一本时间序列的书。说着,他从书架上取出那本书,送给了我。然后,谈了一些时间序列方面的问题。我说要走了,他急忙披上外衣,换上鞋,我一再劝阻,他仍坚持要送。于是,我们从五楼下到一楼,绕到清华园内横穿东西的河道边的马路上,肩并肩西行,边走边聊。到了清华西门,我要到马路对面去乘车,请他留步。我大步走过去,回头一看,只见他也侧着身在人群的夹缝中急匆匆紧随其后,我忙停下脚步前去搀扶,一起穿越马路,来到车站旁等候。我上了公共汽车,透过车窗,看到那位年逾古稀的尊敬老人,仍站在车站不停地挥手。此情此景,使我深深感受到真诚的师生情谊!



我从国外访学结束回国,得知江先生生病,住北大医院泌尿科。我赶往医院,江先生躺在病床上,汪老师坐在傍边。他们见我进入病房,无比激动。汪老师告诉我:病床很紧张,开始在走廊里,后来院长查床,发现江先生是他当年在北大医学院求学时的数学老师,经过他的斡旋,才在病房里加了张床位。我看江先生精神不错,就简要汇报了在国外的进修情况,他听了表示肯定。此后我还去他家看望过。江先生属前列腺癌早期,通过注射打针,慢慢就痊愈了,指标恢复到正常范围。后来,老两口还出国探亲,看望子女。


2002年春节期间,我与夫人、大威与夫人一起到江先生家拜年,中午到清华园一家餐馆就餐。席间,江先生特地点了他爱吃的扬州豆腐丝。当时江先生的状况并不太好,行动不便,来回都是雇车接送的。
2005年春,一天早上,我刚要出门去上班,电话铃响了,我拿起电话,是程乾生老师的声音。他告许我,“江先生走了”,并讲了治丧安排。一时我很震惊,平静下来,我又给系里打了电话寻问。遗体告别哪天,我来到八宝山悼念堂。那天参加悼念的人很多,除北大、科学院,还有首都其它高校的师生。悼念开始,我与大威并列走入大厅,向这位曾经朝夕相处、呕心沥血指导我们的尊敬导师深深地鞠躬致哀,表达我们无限的悲痛和崇高的敬意!
倪忠仁  1959级北京大学数学力学系本科生,1978级北京大学数学力学系研究生
文字编辑:张越图片编辑:张越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