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艺术我靠的是方法,邱志杰和他的大计划丨现场
撰文/潘逸群
摄影/邹训楷(作品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邱志杰是当今国内最活跃的艺术家之一,在艺术界有“鬼才”的称号,他几乎每年都会带来自己信息量和体量超大的展览,为我们展现他创作的多方面,其中涉及绘画、摄影、装置、录像及行为等各个领域,课题触及时间、生死、权力等多种问题,堪称艺术界的全才。同时他拥有艺术家、策展人、评论家、教师等多重身份,总是给人精力充沛的感觉,相信与其等待灵感,不如说是必须靠大量的劳动才能创造,“你劳动到筋疲力尽,挥汗如雨的时候创造性就会自己跑出来”。然而不知疲惫的工作背后其实是源于创造性所带来的快乐与好奇心,每一个身份邱志杰都乐在其中,并且相互滋养成就一个更为完整的自己。
他给自己的工作室取名“总体艺术”,专门教自己不懂的东西,也就是他现在“城乡文艺讲习所”的前身,这是一个全面涉及生活,认为艺术和生活是不可分割的一个传统,同时也和乡村建设有着深刻联系的艺术课堂。邱志杰习惯用文化研究作为基本的教学方法,在城乡文艺讲习所设置了各种各样的社会介入项目,包括在安吉的竹编民艺、旧城改造里的景观等等。他更喜欢要求学生以“计划”来代替“作品”,而他自己也一直都在实践大型的艺术计划,比如今年10月份他首次回家乡福建举办的个展,就是正在进行中的“大计划”;以及到未来自己85岁想要做的事情都已经想好了的“名山计划”,到时候他已经不再参加展览,而是要找到一座山,把整座山都变成一件作品,长期经营,并传承下去。
1990年还在中国美院上学的邱志杰就创作了《重复书写一千遍兰亭序》,在同一张宣纸上对传统书法的经典文本《兰亭序》重复一千遍的临写,同时用录像记录该过程的前五十遍
“做艺术,我靠的是方法”
出生福建的邱志杰从小在漳州长大,记忆中的少年时代是在闽南当地浓厚的传统文化及世俗生活的浸染下度过的。他从小就跟随当地有名的乡贤学习书法,跟所有传统的拜师学艺一样,入了师门就像父子,师徒间的关系是很亲近的。那时候师父时常会带他跟师弟去漳州市郊的南山寺,师父同和尚聊天,他就跟师弟在一旁磨墨,就像戏里演的那样,后来师父去世,也是他跟师弟一起守在旁边。在邱志杰的少年时代,漳州公园里说书的情形还很常见,教他书法的师父有时候也会在公园里教大家写古体诗,写完就用闽南话吟诵唐诗,这样非常传统中国化的情形邱志杰同样印象深刻。少年时代练习书法,长大后去中国美院学了版画,邱志杰说这么多年过去,才发现自己在做的其实还是书法跟版画,“就像孙悟空,怎么也飞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曾经接受过的传统文化教育与日后学到的当代艺术都被邱志杰融合在了自己的创作里,并始终滋养着他。
17岁的时候,邱志杰在厦门碰到黄永砯和达达艺术展,当即被触动到,仿佛片刻就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那还是80年代,刚刚结束了10年的沉寂,整个中国都在恢复传统文化热,引入西方文化热,中学生们都在读庄子、尼采、弗洛伊德……邱志杰甚至还跟同学组织了马克思小组,熟读《资本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于是在看到厦门达达艺术展的时候,他很自然就觉得兴奋,当即就决定了要考美术学院。在这之前,他还有点不知道要干嘛,一度想要考北大的考古专业,而这之后,他豁然开朗,已经非常明确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仿佛急不可耐地要走向未来。他用了半年时间,自己研究出一套科学方法来训练自己,第一年就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福建师范大学美术系,却是在考上之后才知道还有更好的浙江美术学院,于是他决定重考,第二年又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浙江美院,也就是现在的中国美术学院,已然一鸣惊人。
1994年完成的摄影作品《纹身》系列,讨论了一个形象和它的背景之间成问题的关系
2009年展出的装置作品“南京长江大桥自杀者干预计划三:凸镜屋”,凸透镜做成的爱斯基摩人半圆形雪屋,观众进入这个屋子可以看到上下颠倒的外部的景观
当时邱志杰所欣赏的黄永砯在闽南还是个受人质疑的艺术家,因为并不主流的创作而被人说是“基本功不好”,所有作品都是“乱搞”。而邱志杰不这样认为,那时候他就告诉自己,“未来当那些人说搞现代艺术的人基本功不行的时候,一想到我就应该把嘴闭上。”正是因为对学院派的东西完全不相信,所以他学得特别好,学习在他看来有一种就是技术性的,只要动脑子想个科学的方法,这样越讨厌的东西就越想快点完成。在大学时代,邱志杰依然用自己设计的这套科学方法论来训练自己,进行分解式学习,“就像运动员,你经常这样运动,这块肌肉就会鼓起来;经常那样运动,那块肌肉就会鼓起来,这就是方法”。反倒是因为这样,他的基本功学得特别好,成了美院史上写实能力最好的学生之一,经常同老师叫板。也正是因为有过这样全面的学习,他的艺术创作更有底气,他一眼就能看穿何谓投机取巧,但却不屑如此,他一直说灵感只能助人一时,“做艺术,我靠的也是方法。”
2009年,邱志杰开启了《邱注上元灯彩计划》的创作,从一张明朝的古画《上元灯彩图》的研究出发,演绎出一个庞大的创作、游戏、研究的构架,是对中国历史的述说方式的演义和基因图谱绘制。展出中有许多的小型装置分别对应在历史上反复出现过的角色,有时候是人物,有时候是某种事物,墙面的水墨画,则是《历史剧绣像》、《历史剧考释》和《历史剧推演》
2012年邱志杰开始创作世界地图计划,用绘画概念地图的方式开启了一种全新的创作形式,其中包括《万物系列》、《众生系列》、《自传系列》、《叙事地图系列》、《空间地图系列》、《行动地图系列》,皆在不断创作中
“我相信在日常生活中,
在底层中才会有某种富有生命力的东西”
还在学校时,邱志杰就以装置作品《大玻璃……关于新生活》和《重复书写一千遍兰亭序》被编入“后89思潮”,而在如今,89圈子里早已是名人巨富云集,邱志杰还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他还有另一件名叫《纹身》的作品,曾在海外拍出中国摄影作品的天价;1996年他组织了《现象与影像:中国录像艺术展》,是中国第一次录像及录像装置艺术展。后来他回到母校任教,又同时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这样的身份,在中国整个艺术圈里都少之又少。他也一度担任上海双年展的总策展人,自己的作品更是时常见于国际上的各大展览。现在,邱志杰更喜欢用“计划”来替代“作品”这个词,在他看来,计划本身包含着投影的含义,“在预想、规划与实现的过程中,计划本身便已深入人心,造成了影响,成为了艺术”。大概从2006年开始,邱志杰开启了从社会学角度切入艺术研究的三大计划——包括2007开始的 “南京长江大桥计划”、2009年开始的“邱注上元灯彩计划”,以及2012年开始实施的“世界地图计划”,并将它们统称为“大计划”。对邱志杰来说,艺术大计划即为源头活水,是一种有责任的规划,让人不会在乍现灵光的消逝中迷失,“因为计划不给你时间彷徨”。
2014年展出的装置作品“南京长江大桥自杀者干预计划五:齐物系列”,主要运用邱志杰近几年在浙江安吉乡下做的竹编类作品,编织的冲动始于对用模具铸造物品的现代生活方式的怀疑
邱志杰的每个计划都由几个大型个展组成,并不断更新。《南京长江大桥计划》是对南京长江大桥自杀现象进行社会调查与艺术干预,其中大量使用了竹编,主要是讨论人或者国家如何建构庞然大物,反思人类在工业化大环境下的困境。小人物的价值观在这当中体现,在邱志杰看来,小人物们就像竹子,强风吹来的时候,它们伏倒、弯曲,但不折断,等到风过去,它们依然挺立,这也是中国老百姓的智慧。他曾带学生去曲阳做调查,发现大型雕塑工厂里流水线上的工人很不幸福,但是他们在安吉遇到的那些手工作坊里的手艺人却又幸福感十足。因为被锁在流水线上的工人只是单纯用劳动时间换取生存需要,这种劳动方式对他们来说是压迫,而传统手工作坊的手艺人却是在做创造,即便那种认真的手艺有时候并不能获取对应的报酬。于是邱志杰就开始研究手艺的问题,在他看来那其实就是关于劳动的问题,他也开始意识到长江大桥自杀问题,实际是跟幸福感缺失有关,跟我们的劳动方式有关系。他成立城乡文艺讲习所,设置了各种各样的社会介入项目,包括在安吉的竹编民艺、旧城改造里的公共艺术等等,并带着学生用社会学调查的方法做研究。
从2009年开始,邱志杰又同步开启了自己的另一个长期艺术计划——“邱注上元灯彩计划”。这个计划是对明代古画《上元灯彩图》的重新加注和再创造,邱志杰先是临摹,然后给画做注解,将画面上的人物故事推演成一个剧本,寻找一些基因性的东西。在邱志杰看来,这些历史故事的基本结构,被不同的时代一次次地重演,今天这个时代也不例外。中国文人式的时空感和人生感喟一直是他创作中的主线,他所阐释的中国文化,都是针对当代问题而发,“作品本身可以是表面上社会性的、暴烈的,或者甚至是冷漠的,但是应该有一种内在的情绪流露出来”。2012年开始的《世界地图计划》同样如此,他以地图为方式,展开了自己对这个世界和生活更加全景的认识。而近些年来,一直忙碌于应对一个个具体的展览和话题,也时常会让邱志杰有一种隐忧,他感觉正在被职业身份绑架,离开某种更深层的知识。随着与故乡联系的频繁,又将他的生活从艺术家的层面重新扯回了现实又传统的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后来他也越来越感觉到,就是应该跟这些东西纠扯在一起,才是做艺术。他说他一直相信在日常生活中,在底层中才会有某种富有生命力的东西。
2015年展出的邱志杰新作《纸雕龙脉系列》,延续其以往对历史文化变迁和人事因缘聚散离合等问题的探究和关注
2015年展出的世界地图计划的新作“众生系列”,以掌纹和面相加上标注成为地图,借助各类身份探讨历史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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