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达：总统大还是法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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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特朗普就职总统才十天，就在美国乃至全世界引发了“抗议风暴”，起因是他27号签的“移民禁令”。据说民众抗议、盟友反对，最要命的是遭到多个联邦法官的反击，尤其是西雅图一联邦法官下令，全国暂缓执行这道总统令。2月4日晚，美国国土安全部发布声明，称根据联邦法官的裁定，中止和特朗普移民禁令相关的“一切活动”。

总统大还是法官大？

文/林达

 

华盛顿州检察长举行记者会宣布起诉川普禁令

人们常说，提出一个好的问题，有时候比解答这个问题还重要。反过来也可以看到，有时候，一个坏的问题，比企图寻找的问题的答案还要误导。总统大还是法官大，就是这样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会想起这个问题呢？最近一年多来，美国总统遇到了很多个人的麻烦，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在美国看着各界人士处理和议论总统危机，有时候不免冒出一个问题，这总统克林顿在美国到底算不算大？如果确实不小，他那些不大不小的麻烦怎么就摆脱不了呢？后来才发现，从大小来看待这类事情，是一种典型的中国思路，我们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美国人却根本就不是这样看问题的。在他们看来，并不是法官比总统大就是好事，而是他们根本就不会提出这个问题。

就说克林顿家乡的那位女法官苏珊·赖特吧。

二十多年前，克林顿从耶鲁大学法学院毕业后来到家乡，素以落后出名的南方阿肯色州小岩城，在阿肯色大学法学院当了教书匠。班上有一个女学生就是苏珊·赖特。熟人们现在说，赖特那时就表现出一个法律工作者的素质，智慧、敏捷，有遵从游戏规则并追求公正的观念。

有一次，克林顿不知什么原因耽误了学生的考试，克林顿采用后来做总统时应付危机的滑头办法，说这次就免了考试，给所有学生一个“B”。天下学生没有爱考试的，这办法既省了事，又讨好学生。但赖特不干了，她说，凭什么你只给我一个“B”，我本来可以拿“A”的。耽误考试是你的过失，为什么让学生来承担后果？克林顿没有办法，只好给她安排考试，然后确实给了她一个“A”。

政治上，作为保守的共和党人的赖特是克林顿的对立派。在克林顿竞选阿肯色州长时，她是为克林顿的对手助选的。1989年，她被布什总统任命为联邦地区法庭的法官。

克林顿当上总统以后，原来阿肯色州的一个小职员波拉·琼斯状告克林顿，说他当州长期间对她性骚扰。案子恰巧落在赖特法官手上。克林顿的律师以总统身份特殊、公务繁重为由，要求将民事诉讼推迟到总统卸任以后。

赖特一开始的裁决是有利于总统的，她同意诉讼延迟。但上诉法庭推翻了这一裁定，认为调查可以进行。最后这一争议到达联邦最高法院，最高法院认为在这样的民事诉讼中，小民和总统应一视同仁方为公正。此案应该继续。

这样，就迎来了1998年1月17日这个日子。克林顿在誓言之下说，他和白宫实习生莱温斯基没有性关系。以后，随着录音磁带的曝光，总统陷入四面楚歌。

但就这当口，赖特作出一个裁决，宣布不受理琼斯提出的民事诉讼，理由非常明确：控告没有达到联邦法规定的性骚扰诉讼标准。

这一裁决给克林顿解了一围。琼斯的律师说要上诉，但很多专家说，赖特的裁决很难挑剔，法理依据非常充分。

七个月以后，8月17日，克林顿在联邦大陪审团的听证中被迫承认，他和莱温斯基有过不适当的关系，从而在国会启动了美国历史上第二次针对总统的弹劾程序，其过程一波三折，可谓惊心动魄。这期间，克林顿总统和民女琼斯以85万美元私了了之间的争讼，而国会参议院最后因达不到宪法规定的弹劾总统的三分之二票数而宣告总统无罪。美国总统经此弹劾诉讼，已经脱皮三层。

总统危机似已过去，但现在人们都知道，克林顿在1月17日琼斯案的调查作证时，是说了谎话的。尽管律师出身的克林顿一再辩解说，他所说的话按法律定义是准确的，不是谎言，但老百姓都认为这只是狡辩。那么，他在誓言之下说了谎真的没事了吗？

没那么便宜。

赖特法官说，当她得知克林顿8月17日在联邦大陪审团承认不当关系时，就认定克林顿七个月前在她的法庭上没说实话。尽管琼斯案本身已不存在，但誓言之下的谎言是不能不受惩罚的。

这样，在国会弹劾诉讼结束两个月以后，4月13日，巴尔干半岛硝烟正浓，克林顿最需国内民意支持的时候，在阿肯色州法庭，赖特公布了一份32页长的裁决，宣布克林顿因其在琼斯案作证中的不实证词而犯下藐视法庭的行为。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例总统被判藐视法庭。

赖特说：“本庭并不乐于认定这个国家的总统藐视法庭。”但是，“根据记录，有清楚而令人信服的证据证明，总统在回答原告方提出的问题时给出了虚假的、误导的、含糊推托的证词，有意妨碍司法程序。”赖特法官说，她象对待别的民事案被告一样来对待克林顿总统。“事实是，总统有意违反了本庭指令，损害了司法制度的完整性，必须予以制裁。”

赖特指令克林顿偿付“任何合理费用”，包括琼斯一方因为克林顿的不实证词而发生的费用，她给琼斯的律师20天的时间来算出这笔钱是多少。赖特还要克林顿偿付法官本人为了克林顿的证词而出差到华盛顿的旅费1202美元。她还要求阿肯色州最高法院的职业行为委员会考虑对克林顿的处罚。克林顿至今还是阿肯色州具有律师执照的人。一个七人委员会将决定给克林顿什么处罚，这种处罚有可能是中止执照两年，也有可能终生吊销律师资格。

现在，让我们回到我们的问题，在美国，是总统大还是法官大？要说实权，没有人比总统更大了。但在法庭上，克林顿的一系列麻烦证明，总统并不大。那么，是法官比总统大吗？不对，宪法从没有这样规定。怪不得，和美国朋友谈起我们关于法官大还是总统大的讨论，他们总是一脸茫然，听不懂这样的讨论是什么意思。因为在他们看来，总统和法官，是根本无法比大小的。

按照美国宪法，总统是联邦政府行政分支的领袖，而立法归国会，司法归法院，三者是分立的，互相制约，互相平衡。美国的分权十分严格，因此，无法想象会产生跨分支的兼职，因为这是违宪的。而不同分支的权力、功能和官员的地位，也就是不可比的，就象猫和狗不可比一样。美国司法程序中的公开、公正和清明就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文字选自林达《总统是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