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演讲 | 向芯:直面我们共同的困境
2019年4月14日,青草联合创始人向芯受邀在哈佛中国教育论坛演讲,题为《我们共同的困境》,分享青草在支持流动儿童应对困境方面的思考和经验。
写在前面
这次在哈佛中国教育论坛上分享,让我感触很深。
十年前我们发起青草的时候不过十八岁,并不懂公益、教育、社会,只是单纯地希望给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却没有那么幸运的孩子们组织一场夏令营。
现在看起来,那短短的十天,是我们真正的成人礼,让我们开始看到社会百态,让我们开始追问——为什么流动儿童进不了公办学校?为什么这么多孩子在广州长大,却到了初中就要独自回到陌生的家乡?我们做些什么才能推动真正的改变,让我们的社会更加公平?
五年前,因为满脑子都是这些我回答不了的问题,我选择到哈佛教育学院读博。
五年过去了,有些问题的答案逐渐清晰,有些问题依然扑朔迷离,但我掌握了更多分析这些问题的工具,更为重要的是,青草有了一个可以共同探讨这些问题的执行核心团队。
这篇发言稿,正是基于我们最近围绕升学和职业发展项目进行的反思和讨论,希望它对你有所启发,更欢迎你跟我们一起行动——戳文末链接,成为青草志愿者、实习生或月捐侠。
-向芯
发言稿正文
(现场视频位于本文文末)
大家好,我是向芯。我现在在哈佛教育学院读博士,同时也是青草公益的联合发起人和理事长。
青草是我和几个朋友10年前高中毕业时发起的,它是一个扎根广州的公益组织,关注流动儿童——也就是在广州生活但没有广州户口的随迁子女。我们的使命,是支持流动儿童在大城市立足、发展。
今天我们这个分论坛的主题是抗逆力,抵抗和应对逆境的能力。虽然青草不是一个专门做抗逆力和心理健康教育的组织,但是如何支持孩子们积极应对逆境,对我们工作来说至关重要,是我们团队经常讨论的问题。
不过,在讨论这个How的问题之前,我觉得我们得先讨论一个更为基础的问题:孩子们需要抵抗和应对的,到底是怎样的打击和逆境?它产生的原因是什么?
我想跟大家分享两个小故事,两种我观察到的最常见的逆境。
第一个故事就发生在哈佛校园里。我有个朋友,从小到大成绩都很好,在国内一路念名校,然后来哈佛读硕士。结果第一个学期,有一门专业课她拿了个B+,在班里排名靠后。她哭得停都停不下来,真的就觉得自己糟糕透了,学不下去了,人生没有希望了。她用了整整一个学期才慢慢缓过来。
在哈佛十年,我其实见过蛮多类似的故事。为什么这一个B+对她打击这么大?因为从小到大,大多数的老师、同学、家长、亲戚,都是用成绩来评价她的。她所受到的表扬、赞赏、羡慕,和她对自己能力和自己未来的信心,都建立在“成绩好”这个基础上。所以,当她突然成为了班里的后进生,她的整个信心、自我认同都崩塌了。
第二个故事,来自青草的“升学和职业发展”项目。这个项目专门支持初中年龄段的打工子弟探索社会,思考初中毕业后的升学和职业发展选择。
我们经常在打工子弟学校问初三的同学,你毕业后想要做什么。不少同学会看上去无所谓地说,“不知道。反正我这么垃圾,以后只能去搬砖啦”。
但是,我们要是在同样的学校问读小学、初一的同学,你以后想要做什么,很多人会说大老板、时装设计师、作家,等等等等。可能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但你能感觉到他们对未来的向往。
但这些缤纷的向往,是怎么变成“反正只能去搬砖”的?
首先,广州的公办高中对录取非户籍学生有限额,只有14%流动儿童能考进公办高中。因为户籍的原因,他们上高中的机会,不到本地户籍学生的1/4。
其次,打工子弟学校师资都很紧张,为了把好老师用在刀刃上,他们会从初一开始就被不断把学生分流,根据成绩,根据孩子父母有没有居住证、有没有资格在广州考高中。
到初二的时候,那些被分在了“非中考班”、“中职班”的同学已经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他们是被“淘汰”的,他们的老师没那么好,考试的时候他们全班基本上都不及格,大家都觉得他们是差生、是loser。
那既然最后都是输,干嘛还要投入那么多?还不如把时间拿来打打王者荣耀,打一个通宵说不定能从铂金升到钻石,多有成就感。
这两个故事里所描述两种逆境,看上去很不一样,但他们是有共同的原因的。
我们的教育系统,强调的是竞争和筛选。从小到大,孩子们不停地被拿来跟其他人比较,就像商品一样。我们被一次次告知,你要比别人优秀,才值得被关注、被尊重、被认可,不然就会被淘汰。
我们的成就感、自信心、自我价值感,来自于“我考得比别人高分”,“我拿了作文比赛一等奖”。
在这样一个以竞争和筛选为基本逻辑的系统里,有赢的就有输的。有成功者,就一定有更多的失败者。每一个人的成功,都是建立在很多其他人失败、被淘汰的基础上的。
一路赢上来的“精英们”,赢了一场还得要再赢下一场,一旦遭遇失败,自信心和价值感可能就会崩塌。
更多的孩子,就像青草在非中考班里遇到的孩子们一样,从小到大,一次次被贴上学渣、学弱的标签,被判定为平庸甚至蠢笨,被指责不够努力。
时间久了,这些标签就会被内化。反正都是loser、学渣、屌丝,反正都要被鄙视,为什么还要努力、为什么还要在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表现出来的“自暴自弃”、“不在意”,其实是对这残酷的竞争和筛选机制的一种适应,一种自我保护。
这可能有人会说,现在的中国社会就是竞争这么激烈、这么残酷的。这个社会环境和教育体制不会改变,所以我们只能尽量锻炼孩子们的抗逆力,让他们尽早适应这样残酷的竞争。
确实,教育领域里竞争和筛选逻辑,是跟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体制的底层逻辑紧密相连的。孩子们在学校里面对的竞争和筛选,是现实社会的一个缩影和预演:功成名就、身家过亿的企业家是大众偶像,而大量的环卫工人、农民工们则被时代抛下,除了物质困苦外,还被嫌弃“脏”、“低素质”,承受歧视与羞辱。
所以,才会有孩子在青草活动里,指着大酒店门口的乞丐跟实习生说,我得要好好学习,不然以后就会成为这样的人。
但是,如果我们不去反思竞争和筛选逻辑带来的问题,不去改变我们它在我们的教育体制和社会中的地位,而只是尝试去提高孩子个体的“抗逆力”,那就永远是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
打个比方,我们的饮水源被病菌污染了,导致整个地区爆发消化道传染病。如果我们只是组织人们锻炼身体、提高免疫力,而不去治理水源的污染,那这个问题就永远得不到解决。
可是到底怎样去做,才算是开始解决水源污染的问题呢?青草也还在不断摸索,但我们有一些思考,找到了一些努力的方向。我们觉得,必须要从“竞争和筛选”的逻辑里跳出来,把教育变成一个互相支持、共同成长的过程。
具体来说,青草想邀请你跟我们一起做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是一起给孩子创造一个安全的空间,a safe space。什么是安全的空间?这里没有人是要被淘汰的垃圾;不管你是不是聪明、听话、成功,不管在外面别人怎么看你,在这里你都是珍贵的,值得被尊重和关爱的。
举一个例子。我小时候其实很害怕考试的。刚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测验考得非常糟糕,就把成绩单藏起来,不敢跟爸妈说。当然了,事情很快就暴露了。但是我爸妈没有批评我考得不好,而是很认真地告诉我,学习自己尽力了就可以了,不管我考第一名还是倒数第一,我都是他们最珍贵的女儿,他们都是一样爱我。这就是我从小到大最重要的safe space。无条件的尊重和珍爱,会慢慢充盈人内心的力量,遇到失败、打击的时候不会觉得自己真的就是“垃圾”。
我的这个例子里的safe space是家庭,但它也可以是其他空间,可能是一个社团,一段关系。在青草,我们努力地在每一场活动里营造这样的safe space,我们会在每场活动开始前跟大家一起制定规约,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无条件的互相尊重。所以我们经常能看到,平时在学校里自卑、被边缘化的孩子,在我们的活动里表现出了积极主动、有领导力的一面。但是,我们做得还远远不够。我们团队很小,大部分活动周期短、依靠学生志愿者,很多活动里创造的safe space很难持续陪伴在孩子身边,这是我们也是绝大多数公益组织面临的一大难题。
第二件事,是转变我们给予他人鼓励和肯定的模式。不是鼓励跟别人比较、超过别人,而是鼓励他们突破自己、为他人和社群做贡献。
举一个例子,青草的羊城游学活动里经常会设置采访陌生人的任务,目的是锻炼孩子们跟人沟通、寻求帮助的信心和能力。这类型的任务是有奖项的,但我们奖励的不是谁完成任务最多、最快、最好,而是谁在今天突破了自己、迈出了第一步,谁鼓励和帮助了遇到困难的同伴。
通过转变我们给予鼓励和肯定的方式,我们其实是在逐步引导他们重塑自信心和自我价值感的基础——我很棒,不是因为“我比别人好”,而是因为我能够不断解决问题、突破自己,我能够为他人和社群做出贡献。
第三件事,是反思我们对竞争、对输赢的态度,对待社会中最“弱者”的态度。我们会不会因为服务员小妹写错了菜,就骂他们蠢笨、没文化真可怕?在路边遇到无家可归者,我们会不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跟孩子说“你如果不好好学习,以后就跟他一样”?
这些看似不经心的言行,都强化着竞争与筛选的逻辑,都在告诉孩子,如果你学习不好、不成功,你就不值得被理解、被尊重。
如果我们尝试去理解为什么服务员小妹15岁就辍学打工,如果我们能够跟孩子一起思考,为什么这个社会里有人一掷千金、有人无家可归,有人辛勤劳动几十年也没法在城市里安身立命?如果我们真正去关注那些被困在社会底层的人们,直视他们的困境和苦难,尊重他们和我们共同的人性,那么改变其实就已经开始发生了。
我想邀请在座的每一个人跟我们一起做这三件事,也欢迎更多认可这个理念的人加入我们的团队、成为我们的月捐侠。因为我真诚的希望,我们的孩子不需要上哈佛,也能够被尊重、认可,追求自己认为有价值的生活。
现场视频
/ 加入我们 /
/ 支持我们 /
扫一扫 成为青草月捐侠
如需了解更多讯息
敬请关注<青草Cloveryouth>公众号
文字 | 向芯
编辑 | 碧玉
审核 | 向芯 水泥
有爱,有思想,有行动
2009年至2018年,
我们已给约1,840位大学生、高中生
和4,989位流动青少年的成长带来了积极影响。
我们期待着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