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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原:科学已经告别了纯真年代,我们可能成为科学巨兽的奴隶而不自知

2016-08-25 有机会网

文章来源:深圳晚报

作者:李福莹

“科学技术动辄是巨大的协作工程,跨行业、跨领域甚至跨国家,这种庞然大物往往会形成巨大的力量,让个体质疑变得很渺小,如果它们做起恶来,可能非我们个体所能理解。我们个体就往往可能成为科学巨兽的奴隶而不自知。”

——摘自江晓原《科学中的政治》


↑ 江晓原 上海交通大学讲席教授、博士生导师、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所所长。曾任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首任院长、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副理事长。图片来自凤凰读书。

江晓原是那种能把深奥的大道理讲得特别有趣的学者。无论读他的书,还是听他聊天,我们的大脑都丝毫没有跑题儿的机会。与我特别喜爱的《科学外史》一样,《科学中的政治》仍然一拿起来就放不下,虽然带着学术味儿,但江晓原深入浅出的讲故事本领,却让你有一种读懂新领域的愉悦。


↑ 《科学中的政治》 江晓原、方益昉著,商务印书馆 2016年1月出版。

江晓原究竟有几块“自留地”

深圳晚报:“科学政治学”这个概念很新,您似乎是第一个提出并研究的人,可否为我们解释一下“什么是科学政治学”?

江晓原:我所说的“科学政治学”包含两层含义,既包括科学与一般意义上的政治之间的互动关系,也包括在科学运作中所呈现出来的政治色彩。

第一层含义指科学与政治之间发生的关系,比如“转基因主粮争议”中,力推转基因主粮的群体,企图影响国家官员、国家政策;还比如“黄禹锡事件”里,韩国政府起先将黄禹锡奉为民族英雄,但一收到“造假指控”,就撤销了他的一切职务;这就是平常我们所说的政治对科学的影响。

第二层含义是指科学在自身运作过程所呈现出的“政治”,类似于我们平常说的“办公室政治”的“政治”,科学群体也会“勾心斗角”,这种勾心斗角本身就是“政治”。

这两种,在书中讲的事件会交织在一起,比如“黄禹锡事件”,既有政治对科学的影响,也有科学群体内部的“政治”,比如杰·夏腾从黄禹锡的“合作者”变成了“指控者”。

深圳晚报:经营学术新领域,通常都是有风险的,常见的风险之一,就是不容易很快被学术界认可,感觉您好像不太怕这种风险?

江晓原:我进入这些新的探索性领域,并没有那么强的功利心。当功利心不那么强的时候,对风险也就不在乎了。

深圳晚报:您在前言中说:“学界中人,往往在尽本单位学术义务的同时,经营一点自己个人感兴趣的学术领域,有人称之为‘学术自留地’。我也未能免俗,近些年经营着两小块学术新领域。”但从著作出版的速度和体量,您经营的可不是两小块“自留地”啊?

江晓原:我的“学术小自留地”的确只有两块,一块是“对科幻的科学史研究”,主要是将以往从未进入科学史研究视野的科幻活动和作品,纳入科学史研究领域,比如《新科学史:科幻研究》《江晓原科幻电影指南》;另一块是“科学政治学”,《科学中的政治》就是这块“学术自留地”中的部分成果。

至于我主持的与科学史、天文学史等有关的国家重大社科项目,都是我在“大田”里的工作,生产出来的产品就是《中国科学技术通史》《中华大典·天文典》《中外科学文化交流历史文献丛刊》之类,那都是集体之功,我不过组织、主持而已。我个人也会出版一些学术文集,比如去年的《反思科学——江晓原自选集》。

深圳晚报:那您的《科学外史》属于哪块“自留地”?

江晓原:《科学外史》《科学外史Ⅱ》都是专栏文章,也是研究时的副产品,这就不算自留地了,就像窗台上养一盆小花。

现阶段推广“转基因主粮”动机可疑

深圳晚报:《科学中的政治》第一辑重点讨论了“转基因主粮的争议”,前两年,您跟我聊过对转基因主粮的基本观点,这几年有改变吗?

江晓原:我的观点是一致的,这几年没有改变。强调一下,“转基因技术”和“转基因主粮”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在实验室里研究“转基因技术”当然是应该的,现在我们争议的是“转基因主粮”。

现阶段推广“转基因主粮”,其动机是可疑的。“转基因主粮”的安全性不仅存在争议,而且隐含着很多外国资本的商业利益,如孟山都公司、拜耳公司、先锋公司等都有大量相关专利。一旦你大规模推广,国外公司可能就来找你算账了。所以,为何要拿中国人民的健康当赌注,来满足外国资本对商业利益的追求呢?

那些试图在中国推广“转基因主粮”的科学家,有义务对公众讲清楚两件事情:第一,他们正在弄的这些品种,其中外国专利的情况,以及这些专利所代表的利益格局。第二,为什么他们总是讲安全问题,而不是讲转基因主粮的优越性?如果没有优越性,干嘛还要推广?据称“转基因主粮”有增产、减少农药使用的优点,但他们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在我们的印象中,他们并没有好好对公众讲过这个事情。如果真有这样的优越性,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地对公众讲?而根据我们论文中所提供的情况看,这样的优越性实际上并不存在。

“转基因主粮”的安全性现在是没有结论的,既不能做“安全”的结论,也不能做“不安全”的结论,一个没有结论的问题,干嘛要讨论呢?结果就把该讨论的都忽略了。

深圳晚报:2005年秋后,短短几十天的时间,韩国细胞分子生物学专家黄禹锡,从韩国民族英雄、最高科学家的耀眼光芒中跌落,被他原来的合作者——杰·夏腾指控,随后陷入“造假风波”。您当年撰写长篇论文《黄禹锡是西方打压的牺牲品》,一开始会以为您想为黄鸣冤,但感觉您想说的不仅仅是这些,是否有让中国借鉴的意思?

江晓原:实际上,类似值得借鉴的事件,在中国可能已经发生过了。不过我的主要目的,不是提供借鉴,而是提供一个学理上的研究。

以前,通常灌输给公众的科学活动形象,一般都被描绘成纯洁的样子,为科学献身的例子比比皆是。但在这个事件上,我们看到的不是这样,科学家们在名利上勾心斗角,而且不惜指控昔日同行。虽然最后这个指控没有得到法律的支持,但即使造假指控过后,黄禹锡当年快得到的科学成果,已经落入别人的囊中。这就像是在竞选中常见的“故事”:在竞选的关键时刻,有人指控竞选者有“性丑闻”,等调查结束后,竞选也结束了,尽管结论是诬告,但被指控的竞选者已经失去了当选的机会。

黄禹锡是一个很特别的科学家,是彻头彻尾的“韩国制造”——无外国学位,无留学背景,他对主导当今科学的所谓“西方范式”敏感度不够。眼看他要把桃子摘到的时候,西方同行用“造假”来指控他,最后把黄禹锡本该能摘到的桃子摘走了。你看,科学共同体内部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与我们以前被灌输的科学形象大相径庭,这是因为科学已经告别了纯真年代。

把科幻小说当科普是看低了它

深圳晚报:您书中“乔布斯给了我们毒苹果”这篇让我深受触动。您说:“乔布斯提供了我们并不需要的东西,通过这种东西将我们原先已经需要的东西抓到自己手中。”您甚至还将“苹果”比作毒品,这个比喻是否用力过猛?

江晓原:现在很多人都有这种感觉,明知天天抱着手机刷屏有害,但就是欲罢不能。想想看,“原先不需要,用过后却离不开”,有什么东西具有这样的特征?我首先想到的东西是毒品,纯粹与毒品上瘾一模一样啊。

我一开始是拒绝使用智能手机的,后来我的旧手机坏了,找不到不智能的手机。所以,现在只好使用智能手机,但我把智能的部分关掉了,只保留了打电话发短信的功能。这么多年来,我依然不用微博,也不用微信。

“乔布斯对人类究竟有什么贡献”这是一个值得再讨论的话题。人们经常说他改变了生活,改变了世界。我们说这个话的时候,往往把“改变”预设成正面词汇,但“改变”只是个中性词啊,有些“改变”是往坏里变的。

深圳晚报:前段时间引起众人关注的“人机大战”,因为机器战胜了人类,而让人们纷纷感到了一丝恐惧,人们在讨论这件事时也在对“人工智能”进行反思,您一直提倡的“反科学主义”似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认同者?

江晓原:当人们表达对人工智能将来失控或危害人类的担忧时,经常见到人工智能业界人士,或是对科学技术盲目崇拜盲目乐观的科学主义人士,出来向公众说:人工智能目前还很初级很弱小,所以不必忧虑云云。其实这种说法背后暗含着荒谬的逻辑。

我们担心老虎吃人,所以有“养虎遗患”的成语,怎么能用“老虎还小”作为养虎的理由呢?要说服人们同意养虎,必须论证“老虎不会吃人”。人们担忧的是人工智能未来对人类的危害,要打消这个担忧,就必须论证“人工智能不会危害人类”,而不能将“人工智能还很初级”作为理由。

先不忙取笑这条荒谬的理由,因为许多人工智能的业界大佬和知名人物,都曾向公众说过这条理由。当史蒂芬·霍金、比尔·盖茨和伊隆·马斯克这样的智者领衔呼吁世人警惕人工智能的盲目研发时,一位业界知名人物就拿这条理由来反驳,还说这三人是“愚蠢的”,不知道究竟是谁愚蠢。如果我们无法论证“人工智能不会危害人类”,那就有必要重新考虑我们目前是否应该发展人工智能。

深圳晚报:有人还批评:科幻是科幻,科学是科学,公众不应对科学反思过度,也不要把科幻小说当成了科普。

江晓原:我也不赞成把科幻小说当成科普,科幻小说有更高的作用,它的思考价值,它的哲学意义,都高过一般意义上的科普。科幻小说会思考我们平时不思考的问题,把科幻小说当成科普,反而贬低了科幻小说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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