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治疗人心 or 先复育生态?如果不愿“回家”,再多努力都是徒劳的
有机会原创文章
编译作者:Jing
导语:生态疗愈的必要性
在一个不健康的生态系统中,人的健康是无法得到维系的。而身心不健康的人,也不可能真正去“保护”生态。
对生态的破坏,不是因为人们无知或自私,很多时候是因为人内心的伤痛。责备和羞辱很难带来行动的改变,相反只会让伤痛更深。
和环保主义的教导不同,生态疗愈(Ecotherapy)不强加责任,而是帮助人们回归到生态系统这个完整的生命体,这就像是“回家”。
生态疗愈,绝不是仅仅让人到美丽的地方放松身心而已,也不是以人类为中心的。生态疗愈的意图是让人和自然同时得到疗愈。我们不可能单单疗愈人而不去疗愈自然,也可不能单单疗愈自然而不疗愈人。人和自然是一个整体,必须同时被疗愈,才会有本质的改观。(因语言简便起见,本文中“自然”代指人类以外的自然。)
本文编译来自《Ecotherapy: Healing with Nature in Mind》一书中几篇文章的部分精选段落,虽然作者不同,但是观点具有整体性,因此整合在一篇文中分享给大家:
学会倾听:人们为什么破坏生态?
作者:Theodor Roszak(生态心理学奠基人)
就像许多想要“拯救地球”的人一样,我曾经习惯于批评他人破坏生态的行为。比如,演讲的时候,我会展示包装易拉罐用的塑料圈,我会告诉他们这些愚蠢的垃圾如何从垃圾填埋场进入到河流、海洋中,如何缠在水鸟身上。我会让大家注意某些人随身带的泡沫塑料杯,大声斥责他们如何增加了CFC对臭氧层的破坏。我对这样的训斥很在行。我知道一百来个无意识的破坏环境的习惯,随时可以从听众中挑出毛病。我感到站在他们面前时我是很高大的。
但随着时间推移,我意识到,这样的演讲越来越无力。而且,我也对四处散播恐惧的行为感到厌烦了。能对恐吓手段做出反应的听众为数不多。太多的其他人要么不听,要么就根本无所谓。
然后,我开始做一件不寻常的事。我不再训斥,而是开始倾听。我询问人们——真心地询问——“为什么你们要做破坏环境的事情?”得到的回答是刺耳的。
他们的答案和无知、贪婪、冷漠完全没有关系。我遇到的人当中,极少数不知道我们面临危机。有些人承认他们做过关于世界末日的噩梦,梦到破碎的森林、污染的河流和被虐待的动物,这些梦让他们心痛。他们回忆起童年时代最爱的一棵树,或是一片美丽的景色,但这些已经不复存在……但没有哪个心理学者问过他们这些问题。
我发现,人们根本就不是无知,而是经常被巨大的危机搞得不知所措。情形似乎已经过于严重,似乎我们已经无法改变任何事。他们每天都在新闻里看到关于灾难的消息,每天收到关于物种灭绝的邮件,听说关于大规模饥荒和干旱的预测…… 应该先去救哪个呢?鲸鱼还是老虎?海洋还是河流?……带着无助感,他们选择了退出。讽刺的是,正是那些想要拉他们参与环境运动的人,让他们生出了这种绝望。
另外一个常见的回答是,人们常常感到别无他法。生活方式是继承下来的,生活方式的每个部分是相互连接的。如果告诉他们必须放弃现有的整个社会秩序,他们只能感到震惊。如果要求不再用手机,他们可能会立刻失业。如果超市里的每种食物都是有毒的或对生态有害的,他们能吃什么呢?就算情形的确如此,逼迫人们过快地改变过多的事物,是徒劳的。
更糟糕的是责备他们的破坏行为。在很多情况下,我发现,责备会让人们愤怒且固执。他们会痛骂“环保主义者”并且不再愿意倾听。
人们对谈论消费习惯很有兴趣。当我问人们为什么要过度消费,得到的答案是悲伤的、也是有启发意义的:“当我感到难过的时候,我就买东西。”相当多的人给了这个答案。
“我喜欢跟很多开心的人在一起,所以我就去商场……结果我却买了很多我不需要的东西。”其他一些人说,他们享受那种有选择权的“掌权感”,这让他们感到自己有能力控制生活。当我问人们上下班时为什么不拼车而是要自己开车,他们承认,这段自己开车的时间,是一天当中唯一能够和自己相处、独自思考的时间。
这些都是糟糕的但值得深思的破坏环境的习惯。要么是想要逃离痛苦,要么是希望寻求独处。这不是什么怪兽的行为,而是人类的行为,人们只是想要在这个看似日渐崩塌的世界里,努力应对工作和家庭的挑战。
不再将破坏生态的行为看做人们的无知或自私,而是看到这些行为背后的情绪推动力,这让一切都不一样了。
最有启示作用的是,很多人承认,他们的购物是一种“上瘾”。他们羞于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无法控制自己。去商场买些东西——任何东西——都能释放一点内在的痛苦。
上瘾,是一种明知某事有害但还是忍不住要去做的、无法抗拒的冲动。跟一些心理学家朋友交流后,他们很快告诉我,对待上瘾的人的最糟糕的方式就是去羞辱他们。如果你让他们感到内疚的话,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我问自己,有多少环境破坏行为是来自这种人们无法理解、无法抑制的上瘾?……很快,我发现自己必须面对比过度消费更加深刻、也更黑暗的问题。
我必须承认环境哲学家Paul Shepard说的,我们现代社会对待自然的方式,是一种疯狂。Shepard也是第一个生态心理学家,他首次把心理学应用到了人对自然的态度中。他在《自然与疯狂》(Nature and Madness)一书开头问道:“为什么人要破坏生态?”他的答案是,人类有个体发育的缺陷,人对于权力有着幼稚的幻想。
“伪装成神话的历史授权人们改变世界,以满足他们倒退的、全智全能和缺乏安全感的情绪。”
(注:全能心理,是每个人在婴儿早期都具备的心理,即,婴儿觉得我是无所不能的,我一动念头,和我完全浑然一体的世界——其实是妈妈或其他养育者——就会按照我的意愿来运转。这种心理如果发展到成人阶段,就会带来诸多问题。)
“疯狂”是一个心理现象。生态学者和经济学者对疯狂是不熟悉的,但是心理学者对此有研究。他们尝试去理解人们的疯狂行为。我想,如果破坏环境是种心理议题,那么心理学是不是可以给生态学一些有益的帮助呢?
我将这种可能的合作称作“生态心理学”,这不是一个心理学流派,而是希望讨论“人与自然的关系”会变成每个心理治疗开始时的固定流程,就像治疗师们对待客户家庭关系的做法那样。在我的《地球之声》(The Voice of the Earth)一书中,正式提出了“生态心理学”这个词。
很多生态学者相信,他们对于非理智的破坏环境的行为是有充分答案的。他们相信,有一些利益集团在和公众的利益形成对抗。的确如此,但是不仅如此。在某一个点上,环境运动者必须认识到,我们这个世界上最广泛、又最被强烈拥护的疯狂行为,就是对于金钱的不计代价的追求。(这种追求不分利益集团或是普通公众,是绝大多数人都有的。)
生态疗愈(Ecotherapy),也即应用生态心理学,会让我们听到另一种声音——人与自然的共同疗愈。确实,人性的特征之一,就是人类与自然界之间的、富含同理心的连接(我将这种连接称为“生态潜意识”)。这种潜意识被现代的工业文化残忍地压制了。
“生态潜意识”可能意味着,人类的心灵是超越现代城市边界的,其实心灵和整个地球一样大。这意味着,要复育地球生态,我们有很多的工作要做。如果我们和自然的关系本应是爱和忠诚,而不是内疚和恐惧,那么释放“生态潜意识”,可能是让人类回归清醒的关键。
主流心理治疗有什么问题?
作者:Larry Robinson
(究竟生态疗愈是什么样的呢?在Ecotherapy这本书中,不同的实践者分享了多样化的方式。而这些实践方式是基于共同的理念,特别是对主流心理治疗当中存在的问题的共识,这里分享来自Larry Robinson的文章摘录。)
主流心理治疗的价值观可以从它的术语中看出来:治疗目标、标准化协议、效率、可测量的结果、可量化的行为转变、成本效益分析……这是关于机器的语言,从机器的视角去看才说得通。
这个视角的第一个问题是,我们会将比喻当做现实。第二个问题是,这种语言将世界看做没有生命的,将世界(和我们自身)简化为一些相互作用的物体。我们(心理治疗师)将自己和客户看做是多多少少有问题的机器。而“治疗”,就是修理机器,以便让其能够被高效率地使用——被谁“使用”?大部分情况下,是被公司使用。治疗师的角色,就像工厂里的技术员,让客户(机器)尽可能快地恢复正常运转,以便继续投入生产。
现在,我们要问一个根本的问题,为什么很多人类“机器”经常坏掉?为什么他们总是出现各种状况,包括毒瘾、反社会行为、焦虑症、恐惧症、抑郁症……?
我认为,这些症状和冲突发生是因为,人不是机器。我们有非常多样的和世界连接的方式。我们是感官丰富的、好奇的、有创造性的。最重要的是,我们是柔软的、变化无常的、有机的生命。
在我们的文化中,大多数人被像物品一样对待。这是人类心理问题背后的根源。因为他们被看做物品,他们反过来也把其他人看做物品,并且把整个世界物化。他们感到疏离、孤立、空虚,他们认为活着是没有意义的。
但是,我们内在的某个部分——某种非线性的、有机的核心部分——拒绝被物化。(尽管我们可能觉察不到这种拒绝)但它会表现为各种“症状”:身体的、心理的、关系的症状。就像荣格说的,当神被驱逐之后,ta会以病症的形式返回来。
医疗保健的流程是,“诊断病症,应用合适的、尽量快速的治疗,让病人尽可能快地恢复‘在线’状态。”主流心理治疗的价值观是完全一样的。很多心理治疗师甚至认为这是“负责任的心理治疗”。这样我们可能暂时缓解症状,或者教他们更好地掩盖悲痛。但如果只顾表面而无法解决深层次问题,人们内心的痛苦、疏离只能被加深。
而另一种心理治疗采用了完全不同的比喻,一种有机的比喻。在这个模式中,人是非线性的、不精确的、缓慢的、甚至低效率的。从这个角度出发的心理治疗,很大程度上跟灵魂有关,也跟艺术、诗歌、神话、失败、损失、模棱两可和复杂性有关。这样,心理治疗就回归本质:照料灵魂,而不是修理、改变灵魂。
生态心理学将人类心理放到更广阔的背景中看待,这个背景包括人、其他动物、植物、微生物、石头、海洋、星辰……这些生命之间都是彼此连接的。
失去了灵魂、失去和自然的连接,我们会体验到深切的孤独和空虚。这种空虚继而带来文化的创伤——表现为社会和经济的不公正,战争和其他形式的暴力,家庭和社区的各种问题。
可能可以这样说,我们整个文化都被一种“自恋型人格障碍”所困扰——这种症状中,人们对自己的重要性有着夸大的感知。(我们认为自己是比其他物种更重要的,以一种优越感、掌权感去去对待自然,自己给自己赋予了太多权力。)从人类进化的角度来说,我们本该是和自然界其他生物有亲密的关系,但是现在我们几乎只和同类以及人造生物相处,形成一种自恋,无论看何处,我们看到的都是自己的投射。但是要成为完整的人,我们必须能够找回和人类以外的自然界的关系。
(插播本书前言中的一段:Thomas Berry等提到,对于自然界,我们都患上了“自闭症”。我们被自己创造的假象所迷惑,我们无法倾听也无法理解我们身边的自然。这样的自闭和自恋等各种症状叠加在一起,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生态心理学希望能够探究这些疯狂现象背后的根源,并且重新建立人和自然之间的连接。意图是,让世界重新被活化、重新找回灵魂。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记住,我们不是机器,而是生活在一个有生命的、神秘的世界当中的神秘的生命。
生态疗愈不是问“我需要什么?”“我如何得到它?”而是问,“我在世界上的位置是什么?我能够给世界带来什么?”不是为了机器的高效运转而设计一套指标,而是问,“一个健康的生态系统需要什么样的人性特质?”
生态疗愈是关于灵魂的工作,因此没有什么规范的方法。必须花很多时间,也必须有足够的关注力。生态疗愈需要唤醒美,而美常常和挫败、损失和悲痛同时存在。需要唤醒感官,而只有当我们全然栖居于身体的时候,感官才可能被唤醒。生态疗愈师是在人与自然之间的媒介,将他们彼此介绍给对方。生态疗愈鼓励人们参与到有益的社会行动中,这可能是最好的、发现自己在世界中“位置”的方式。这样的行动能够帮助我们找到生活的意义。
人类对自然有本能的需求。我们需要学习如何和自然共同成长,而不是控制、毁坏或忽视自然。
为什么要成为生态疗愈师?
作者:Mary-Jayne Rust
(作者曾经是普通的心理治疗师,但对自然的热爱和对生态危机的认知让她重新审视自己的工作,从而走上生态疗愈之路。)
(过去)我感觉到自己是乘坐着泰坦尼克号的一名治疗师。我们(心理治疗从业者)在咨询室里的工作可能是很好的,但是没人谈论到——船就快沉了。
很多心理治疗师发现,客户常常提起他们对于生态危机或是政治问题的忧虑。但是治疗师通常不把这些问题看做是和治疗相关的,而是以为人们个人的悲痛和“外界”的危机是完全分离的。但这不是真的。外在的社会政治环境影响着我们的内心,而反之亦然;生态系统是我们生命的基础,生态也必然会影响到我们的内心世界。
对于一些人来说,他们和自然的关系是真实存在的,但是他们意识不到这对于健康的意义。同样的,另外一些人意识不到,自己与自然关系的缺乏,跟心理疾病之间的联系。
很多客户经过心理治疗之后,仅仅是在这个消费主义社会中变得更“成功”,进而每天无意识地破坏这个世界,并且被生活方式所伤害。主流心理治疗就是在人与自然分离的范式中成长起来的,这个行业变得如此人类中心、如此将内心与地球生态分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有一些经历让我反思,我们应该问客户什么样的问题。
比如,客户Rosie在人际关系方面有很多困难,且酗酒、吸毒,但不承认这是问题,而是认为这在她的圈子里是“常态”。我对她的不在乎的态度很迷惑。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你对未来有什么感受?”她回答“我们全都要完蛋。”对于消费主义、污染、气候变化等危机,她觉得没有什么未来了。我问她“你觉得这和你的酗酒行为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当然有联系,反正我们都没有未来,喝酒吸毒又有什么关系呢?……”后来的治疗中,我们又重新面对了这种对于未来的恐惧,并且探讨了人类可能的各种发展趋势。我们也承认,面对这种不可预知的未来,是很困难的…… 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我在此之前从来没有问过客户类似的问题。
我们对于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的感受需要被表达、被打开。正如我们对于人际关系的感受需要被表达出来一样。(如果拼命去压制这些感受,只会造成更多的问题。)
如果治疗不再是以人类为中心的,而是要认识到人和自然的关系,我们就需要一种全新的对“自我”的解读。
当我们认识到,地球就像一个完整的生命体,而人类就像这个生命体中的细胞,我们会理解,为什么我们的身体、情绪、智力和灵性的健康依赖于地球的健康。“自我”的范围是非常广泛的,这和主流心理学对于“自我”的理解是截然不同的。作为生态疗愈师,我们认为“自我”不是局限于个人的肌肤之下的。
来到户外,不管是在我们自家的花园中,还是在远方的荒野,都有深刻的疗愈意义。这提醒我们,人类以外的自然界是充满生命的,这些生命和其他人类一样,都在塑造着我们的身心。
那么,生态疗愈的服务对象是谁?可能有人会觉得我们是服务于(人类)客户,但是我们难道不是首先服务于我们的“广泛的自我”吗?我们难道不应该首先服务于我们所属于的这个生命整体吗?
结尾的话
有机会的报道中常常讨论现代主流农业、医学和教育等领域的问题,而这篇算是头一次分享主流心理治疗中存在的问题。其实这些问题都是相关的。遗憾的是,生态疗愈,相对于生态农业或是自然教育来说,在中国的关注和实践者要少得多。
本书编者在导语中毫不客气地评价,“只有非常少的心理健康工作者将广泛存在的心理问题和自杀式的生态破坏相联系,这是让人愤怒的,也是不负责任的。”“我们意识不到生活方式造成的心理问题,以及对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的破坏,所以我们总是无法正确解答‘为什么人有那么多的痛苦’。” 这样的状况在我们身边如此平常,以至于极少有人去质疑。
生态疗愈师推荐的治疗方法,有些古老,有些是全新的。包括重新与自然连接,重新和身体连接,和植物、动物伙伴一起工作,去除强迫性消费,过自愿的极简生活,改变生活和工作环境,梦境治疗(与主流的梦解析不同,生态疗愈认为梦是自然的一部分,且人类可能有关于自然的“集体梦境”),生态保护行动,生态社区构建,等等,生态疗愈不被局限于咨询室、医院,不被局限于人的头脑,甚至不局限于人类这个物种(生态疗愈可以用于治疗其他动物)。Ecotherapy这本书不仅讲到了这些方法,而且推荐了更多的参考资料,非常值得一读,可惜暂无中文版,在这个领域中文书级少,希望未来能有所改观。
不论如何,至少我们首先可以做的是,认识到这个事实:将人与自然分离的心理学是不完整的,而不将人类纳入研究的生态学也同样是不完整的。没有整体观的话,许多工作只能是徒劳的。能够真正鼓起勇气面对错误所在,是改变的第一步。
(文中摄影来自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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