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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嫣:务农让我不矫情 | 对话

2017-08-30 草西 有机会网

有机会原创文章

图文:草西



十年了!距石嫣以公派留学生身份前往美国明尼苏达州地升农场“洋插队”,整整过去了十分之一个世纪。与石嫣一代的理想青年,将青春挥洒在了中国农村广袤的土地上。


当选为全球青年领袖后,石嫣与姚晨成为了朋友。在有机圈,她无疑是顶级流量明星。然而,成名是有代价的,接踵而至的非议、误解甚至中伤,也扑向了她。石嫣不急于澄清,也不拿此当回事儿。她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并一步步将心中的图景实现。


“农民是一种职业,这是应该被尊重的。我们要有信心,对生活的信心、对工作的自信,不管我面对的是多大牌的人、多大的事儿,都有这种自信。我真的挺自豪的!这么多年轻人在做这么好的事,为什么我们不去说呢?虽然我觉得自己说得挺多了,但整个社会关注农业、农民还是很少的。”石嫣说。


你是否想过,假如自己身处这样的位置且拥有这些资源,会怎么做?


石嫣,小毛驴市民农园创办人之一,“分享收获”CSA农场创始人,国际社区支持农业联盟URGENCI副主席。分享收获成立于2012年,先后建设了40亩通州基地(2012年)、50亩顺义基地(2013年)、230亩梨园基地(2015年)。目前,约有25位新农人、直接雇佣的20位老农人在顺义两个基地工作。


「谈传承」


草西:作为新农人,可能具备一些知识性的东西,但是欠缺经验,老农人有经验但他没法总结,在这一块你们怎么交流呢?


石嫣:农业生产非常重要的是咱们说的“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八字方针。如果管好了,真的是效果明显。到顺义后,我请了山东寿光的马叔做技术员。我身边有两个小伙子——一个是梨园基地的负责人、一个是顺义基地的(负责人),跟马叔差不多三、四年了。我们农场基本上算是练出来几个能干的人了。


今年我们在这边(梨园基地)又建了8个冷棚。一个小伙子来负责。在这个过程中有传承吧,也让我感觉到技术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学科,包括不同地方的气侯差异还有不同年景的管理差异。我们的茬口很多,它和其他种单一品种的农场又不一样。


草西:农场的管理主要是刚才提到的马叔,还有这几个年轻人吗?


石嫣:是的。我们的年轻人成长起来了,我和我爱人虽然不是每天都下地,但是因为十年一直在田间地头,也可以给他们支撑和判断。


草西:你也会种地?


石嫣:像郎叔(梨农),从与他合作的第一年到现在,我们给他的任务是让他把自己愿意种的东西种出应有的水平就行了。第一年,我们想让他种紫胡萝卜,结果郎叔不愿意,他怕种不好。他更愿意种自己熟悉的品种和擅长的品类。基于这个原因,如果我们想把技术磨炼清楚,那么还是得自己种,让年轻人尝试新的技术、新的品种。



「谈经营」


草西:中间有没有遇到什么失败或走过什么弯路?


石嫣:交的学费挺多的。当然,因为我们本身没多少学费,不像特别有资金的那种农场投入那么多,所以,这五年基本上没有大亏损,有的年景挣钱好一点,有的年景挣钱差一点。


像梨园基地,以民宿为主,它之前的主人想做有机,但因为有别的产业,所以没有时间和精力管理这儿。梨园一直处在没有使用除草剂的状态,化肥和杀虫剂还是用了一些。我们2015年年底接手,2016年第一年正式生产,产量下降得特别多,基本上是过去的十分之一。以前,园子的梨能收8万斤,去年只收了1万斤。单纯计算,我们肯定是亏损,但我觉得这是必须交的学费。我们原本打算从靠谱的人那儿采购苹果和另一种水果配送给会员,但检测了一下,发现有(农药)残留。我们想摸清楚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草西:所以就自己做?


石嫣:对。我们去年的梨出来,检测就没有(农药)残留。按照有机的规范做,按说是不应该出问题的。我们这个果园附近1公里之内有别的果园,但相对来说,比较独立。如果是土壤或漂移的原因,那影响到底有多大呢,这个很难说清楚。


草西:漂移可能不会影响咱们?


石嫣:除非两棵树紧紧捱着。


草西:只要按有机标准做,也能种出合格的有机水果,不像传说中的那么难。

石嫣:今年我们又增加了一个管理过果树的人,因为我发现常规农业与有机农业在管理上有很多相通性。我们种菜的马师傅以前是在寿光种常规大棚菜的。这些师傅会判断大棚的温度、湿度,会做从育苗到移苗等一系列的管理工作,只要换成有机思维就行了。另外,我发现种常规大棚菜的人之间也是有技术差异的,有的人管得好,有的人管得差。



「谈政府关系」


草西:你在顺义推有机种植,给当地带来了一些影响力。我看之前顺义的规划是发展现代农业,它有很多不同的政策,发展不同的经济,种不同的东西,现在提出了有机农业。你对本地农业转型有带动吗?


石嫣:对大农业来说,影响不大,但我感觉生态农业至少是现在政府的主推方向了。这种自上而下的动员有时候也是非常有价值的。不能说我们直接推动了这个发展,所有做有机、做生态农业的行为本来就是一种推动。政府未来如果有政策支持,普通老百姓其实不需要有太强理念性的东西,他只需要平衡有机肥的品质和产品的销售价格。从与郎叔的合作看,农民愿意付出多5倍的辛苦挣哪怕多50%或者一倍的钱。


另外一个我可能稍微对顺义区有点影响的,是2015年我们在这儿召开的“第六届国际社会生态农业大会/第七届中国社会农业(CSA)大会”,顺义区农口的领导基本都参加了。他们在逐渐接受、理解有机。


草西:你跟当地政府打交道的时候,他们会不会与你比较熟悉?


石嫣:最近我逐渐跟他们都认识了。大会之后,我们把CSA联盟注册在了顺义,顺义区农委是我们的指导单位。2015年“第六届CSA大会”的举办使我们取得了大家的信任。


「谈CSA」


草西: CSA(社区支持农业)联盟成立了,那你们以后计划做什么?好像现在已经不怎么提“CSA运动”了。


石嫣:我们把CSA的概念扩展了,所有强调“生态农业”社会化参与的,比如说市集、消费合作社等食品体系,从2015年起,都被纳入进来了。我也征求了国际社区支持农业联盟(URGENCI)的意见。在国际联盟,CSA的英文翻译实际上是“城市和乡村的伙伴关系”,CSA强调的是伙伴关系,符合这种互助互利的直销关系都可以纳入讨论。


联盟第一年刚注册下来,还是以大会为主,先把日常的工作捋顺,以后会多做一些地方性的联盟建设。比如一些网络,像福州的、江苏的、河北的,各地有一些带头的CSA农场主,希望以他们为核心建立区域化组织。全国的联盟组织主要还是给大家提供一些资源,比如技术支持、信息支持,市场支持等。



「谈消费者教育」


草西:CSA联盟主要服务于农场,怎么把这个概念再往消费者那边深入推广一下呢?


石嫣:今年大会刚定下来在贵州举办。这几年会议招募也有经验了,参与者还是很踊跃的。但是,我们想做更多工作。去年的大会有800多人参加,但这个会议不能只影响这800人。虽然这些人也有传播,但我希望把重点放在会前。

这两年我不是在做“大地之子”的项目吗?在学校、都市做校园菜地和一亩菜园。这是城市端的工作重点。


草西:也是一个切入点。


石嫣:对,一个切入点。无论从哪个国家看,想要影响消费者,其实影响的都是一种生活方式。这个改变不是一时半会儿的,真的要通过一个很长的时间。从2008年我们开始,做到现在都一代人了,10年了。我觉得真的还得几代人努力。


草西:可以分享一下“大地之子”的项目吗?走进学校后,发生了什么故事,给他们带来了哪些转变?


石嫣:与其说我们教育孩子,不如说我们被教育了。我们做的与“食育”不太一样,不仅从营养学的角度,还强调食物的来源,称为“食农教育”可能更贴切。我们想要传递的核心理念是吃真正的食物、吃应季的好食物、吃多样化的食物,这样,我们的营养自然而然就全面了。所以,我们要关注食物是从哪儿来的,农耕的部分被放到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从去年开始,我们在呼家楼小学做了一个屋顶菜园的项目,逐渐摸索出了一套体系。全年24节课,上学期12节,下学期12节,24节课基本上覆盖了屋顶菜园的整个种植季。我们最开始是讲土壤(知识),什么样的土壤好,它的渗透性分析这类的课程都放在教室里,然后每节课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去楼顶的菜园动动手。


食农课是孩子们重复选修最多的课。第一学期不到30个孩子,第二学期就有40多个孩子选修,结果学校还劝退了差不多10个。上学期选修的那些孩子全部又报名了,问他们为什么,回答很简单:“上这课,能吃到很好吃的东西!”我们的农场产出丰富,如果屋顶的菜地没有菜的时候,我们每周还可以从农场拿菜给孩子们吃,让孩子们与农场和菜园产生一种联结感。


还有一点,学校特别支持。学校让我看到了公立教育改革的可能性。他们在推以项目为驱动的教育方式,不再是老师一人在那儿讲,而是学生们一块儿想、一起把流程做出来。



「谈知识分享」


草西:这个课程可以复制到其他学校去。刚才你提到了体系的建设,好像你们特别善于建立体系,有的农场或机构就不善于总结这些。


石嫣:我去美国务农的时候,并不觉得他们种得有多好,这方面他们不如中国农民,但是人家不仅会种地,还会写书。反观我们,无论是《齐民要术》还是《农政全书》,都是士大夫阶层写的。农民这个阶层采取的是师徒制或见习制,必须跟着一个老农干,然后传承他的智慧和思想。对新农人来说,不要再看大学教授们写的农学书了,很多东西不适用。这些书应该由我们来写。


再过两个月,我们的第一本书——《大地之子》就要出版了。我们在呼家楼小学这两年食农课的教案和经验总结都在上面。我们还想做一本技术手册。对我来说,干了10年,需要总结性的内容,这也是对社会负责。虽然不一定出版,但工作必须做。


草西:给社会的馈赠。


石嫣:经验的分享可以让其他人少走弯路。就像美国的有机农场主一样,既可以种,也可以写。同一地区的人,不再需要跟着老农干3年、琢磨5年才能出来,拿着本地的种植手册,就可以去练习,看的过程中也可以思考。



「谈感悟」


草西:我看过你写的那本书——《我在美国当农民》。最早加入“有机会”的时候,就看了这本书。在这10年里,你觉得自己内心有什么变化,或者在哪些方面有所感悟和提升?


石嫣:总体来说,收获还是很大的。不是从农业的角度,而是从一个人的自我完善上,意识到人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原来咱们在一个城市的范围内,总觉得有很多很多的不安全感,比如说教育、孩子上学、房子、工作或者别的,但是在做农业之后,它会形成一种感觉,想到的就可以去做。你看我们这个民宿,没想过我还可以做设计。


草西:这是你设计的?


石嫣:我跟一个朋友。他画图,但整个设计是我俩还有团队的一些员工一起做的。我干事的一个特点是预算有限,在预算有限的条件下必须发挥人的创造性,自己要成为一个设计师,包括怎么走水、怎么取暖,都要考虑。我们这个房子是荒废的,屋顶有一个木质的结构,但全都朽了,最后我们决定把上面的部分封住,以免落灰,但木架的部分露在外面,保留了乡土气息。


在学校时,我认为农村是一个需要支持、援助的地方,但这10年,我在乡村吸收的或者说被改变的更多。一个人其实可以做很多事情,有很多的可能性。今年9月份,我们还要办一个幼儿园。



草西:听说了,为员工而建的。


石嫣:那个幼儿园还没做呢就有人来应征了,想把孩子送到这儿,顺便来工作。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有一些事情,只要你一直想,它可能某一天就实现了。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需要智慧。比如跟本地的农民、政府打交道,产品销售和会员服务等,怎么能让大家理解我们、加入我们,是需要智慧的。


草西:还得不断完善、修正自己的态度。


石嫣:我的人生态度是,有什么困难咱们就去克服,有什么问题咱们就去解决,有什么可能性咱们就去改变。以前在学校做研究的时候,我们的态度是批判,包括去农村调研,看到很多的社会问题,写论文的时候,先把问题放那儿,然后去想这个问题是怎么产生的,但实际上有一种无力感,每次去农村调研完了之后,回到学校你的生活还是按照另一种方式在过。做农场之后,让我变得不矫情。不过,以前学的理论知识还是有价值的,因为一个人埋头做事,在过程中容易迷失。


草西:他可能陷入某一个固执里。


石嫣:或者就像好多年轻人,他会怀疑自己的价值。


草西:还会焦虑,会担心他的未来和选择。


石嫣:他会担心,我的选择是不是对的。


草西:这就需要智慧了。你没有动摇的感觉吗,还是说一开始就很笃定?


石嫣:还算没有特别不坚定的时候。


草西:最后一个问题啦。有些人视你为女神,使劲追捧你,但另一些人却又看你不顺眼。对你来说,外界的评价会不会给自身带来很大的负担?


石嫣:毕竟我有个农场,总有一种有地心不慌的感觉。这么多年来,我的一个态度是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就行了,不要太在意别人。说句实话,我觉得农业领域需要更多的人站出来。你看那些明星做了什么事啊?


草西:什么也没做。


石嫣:咱们做农业,做这么利国利民的事,为什么就不敢站出来呢?我们应该有习大大讲的那种自信,当你面对诱惑、面对问题的时候,你应该有自信去处理,这是我的态度。我们不应该往后退,因为现在我们面临很大的挑战(粮食危机、转基因等),我们不能总是隐居乡村,等到哪天人家站到你门口了,才意识到。


有机行业的合作应该更多,大家只有自愿的联合才能扩大我们的声音和力量,看到韩国韩莎琳合作社30多年前成立时的宣言,几十页的内容,那种劲头是我们中国当代有机农业从事者应该有的,因为我们做的是改良环境、社会的大事,所以更要自愿的联合和合作。


我的心态是有舞台就好好把握,在各种舞台上,把新农人的自信和职业风范展现出来。农民是一种职业,这是应该被尊重的。我们要有信心,对生活的信心、对工作的信心,不管我面对的是多大牌的人、多大的事儿,都有这种自信。


我真的挺自豪的!这么多年轻人在做这么好的事,为什么我们不去说呢?虽然我觉得自己说得挺多了,但整个社会关注农业、农民还是很少的。把视野放开,你发现自己做的这点事,很小很小。就算有人说点什么,把这个声音扩大了看,谁听得到呢?有一天,当所有的人都在讨论“哎,农业圈里谁谁现在怎么样了……”,世界才发展到了新的阶段,人们关注农业了。


草西: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


石嫣:所以别把自己老是放在一个特别受关注的角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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