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护卫者,把心的一部分留在了“荒野”
▲ 位于我国青海省的三江源风光,一片“众多中国特有的生态系统和生物物种存留至今的神佑之地”。图:Frédéric Larrey
“山水”在云南的系统性足迹,始自启动于云龙天池国家自然保护区的森林恢复项目,那是2017年,他们选取保护区旁1000亩火烧迹地(被火烧过的林地),用作森林恢复示范。
▲ 秋日的云龙天池。保护区旁,火烧迹地所在的山峦背面的针阔混交林里,生活着濒危灵长类滇金丝猴。 图:李小龙
恢复森林,不仅意味着种树。周嘉鼎的日常工作,是项目申请、设计、执行。此外,他不时在“山水”的官方微信平台发布“工作日志”,让更多人了解一线的保护故事。
而在“山水”,周嘉鼎并不是唯一擅长讲故事的保护生物学博士。参与“雪豹与草原保护”“大熊猫与森林保护”“云南森林保护与恢复”“自然观察”“城市生物多样性恢复”等不同项目的团队成员、科学顾问、研修生及志愿者们,共同勾勒出他们所研究、保护、对外传播的世界。
这是我们不曾习以为常的世界。调动感知力吧,看到美之外的共同体意识。
远方的风景
▲ 野外红外相机拍摄到的荒漠猫。“山水”常在公众号中借野外红外相机捕捉到的照片介绍某物种,野生动物的颜艺何其生动,除了“野”,它们的气质也具有丰富的层次
▲ 孟连的大黑山中,森林与人类如斯共存。图:高梅颖
同样叫人心绪起伏的,是“雪豹与草原保护”话题下的点滴。这一历时10年且仍在继续的项目展开于三江源的雪山、草甸及森林之间。
辫状水系蜿蜒而去,人们取水、放牧,鼠兔、藏狐出没于草原,野外红外相机捕捉到猞猁、兔狲标志性的神情,而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山裸岩中,毛色近似于岩石、雪山质地的雪豹,威武、神秘、灵动。在红外相机或参与“山水”所组织的自然观察节、自然体验项目的探访者的镜头下,有的雪豹优雅踱步,有的将脑袋搁在石头上放空,有的撅起屁股在山体上磨爪……
▲ 野外红外相机拍摄到的雪豹
▲ 方脸的“网红”——藏狐。图:韩雪松
高海拔的极端气候为动物们带去庇护,却让人的生存变得艰难。昂赛工作站曾在夜间被棕熊给扒了,有志愿者说入睡前会看2小时kindle,顺便等双脚解冻,但还是感激晒干后的牦牛粪便可成为燃料,带来温暖。
也有志愿者站在星空下感叹:“夜里走到室外,河流的声音温柔得如同一次贴在耳膜上的吻,同时星光会像雨一样将你淋湿。当你把心的一部分留在这里,一个新的故事就要展开了。”
数据与影像,“拓荒”而来
野外红外相机捕捉的画面,来之不易。“山水”的工作重心之一,是通过与北京大学和当地社区合作,建立红外相机监测网络,开展野生动物研究和保护。在自然之中,作为科学研究数据获取之基础的生态监测,其实经历了从无到有、从专家到社区的“拓荒”之路。
就以“雪豹与草原保护”项目为例。2009年,乔治·夏勒博士、“山水”的创始人吕植教授和李娟博士开始了他们在三江源的第一次雪豹调查,此后,陆续加入的专家学者对整个三江源进行的雪豹分布和威胁调查、雪豹种群监测、潜在栖息地地图绘制等研究,都成为雪豹保护工作的重要依据。
▲ 保护工作者正在安装红外相机。图:嘉绒·更尕依严
只是,调查成本很高,长年的持续监测更是困难重重。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雪豹研究缺乏基础数据。直到2012年,雪豹研究初具底蕴,在如今的“山水”雪豹项目科学顾问肖凌云博士的支持下,社区监测被融入三江源的雪豹研究。
所谓社区监测,就是培养生活在草原的本地牧民拿起红外相机、GPS和望远镜,参与到科学监测中来。
根据“山水”的统计,到2018年,在三江源150名牧民监测员管理着200多台红外相机,对4000平方公里的范围进行网格化监测,包含15万余张红外相机照片和1000多个遗传样品的雪豹及伴生物种数据库建立起来了。
▲ 野外红外相机拍摄到的雪豹,图: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公众号
周嘉鼎说:“生态监测是科学研究数据获取的基础,基于这些数据,我们制定保护策略……对NGO来说,科研的现世目的是为了能推动社区保护、公众意识和政策。”
仍以雪豹为例。虽然科学研究已经证明,三江源牧民越来越倾向于定居在低海拔冬季牧场,与高山裸岩地带的雪豹各守一方,但人类牧业活动区域和雪豹的栖息地高度重叠,雪豹吃了家畜,牧民就可能加以报复。人兽冲突是“绕不开的话题”。
人兽冲突基金则是未雨绸缪的对策。2012年,“山水”在囊谦县发起“雪豹保险”,用“村保护基金”补偿雪豹捕食家畜所带来的损失;其后,在杂多县的18个社区中,反盗猎巡护、流浪狗绝育和疫苗、垃圾减量和分类、自然体验等工作也逐渐展开。
更可喜的是,科研、保护、收益的“内循环”逐步形成。在昂赛乡年都村,已有15户牧民经过培训成为自然体验示范户,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雪豹观察爱好者。自然体验的路线依据,正根植于社区监测得出的雪豹活动信息。
▲ “山水”的顾问Terry Townshend与昂塞的牧民向导。图: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公众号
那些具有荒野头脑的人们
联合在地伙伴的社区保护,是“山水”在近些年的主要工作方式之一。
不同项目里,“山水”联合着一群群生来便具有“荒野头脑”的人们。在前文提到的孟连的大黑山中,信仰万物有灵的拉祜族人严守代代相传的禁忌 ,抱持着原始的自然观,在现代文化的冲击下守护日渐碎片化的原始森林。
拉祜族青年与周嘉鼎的团队们进山放置红外相机时,就明确宣告:要爱惜粮食与篝火,不准擅自脱离队伍并擅闯他人地界……用餐时,他们还会向树木“献饭”;结束一天的工作后,要在某棵树前静立,向山神“报备”。
而在三江源,牧民也是保护者。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古已有之的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观念仍旧指引着当地人的生活。“山水”的微信公众号中就反复强调过:“三江源的农牧民对野生动物依然保留着良好的保护意愿,在这样的区域开展社区工作,我们很少被质疑为什么要保护野生动物。”
深入保护区的项目官员对各个社区的保护力量及心路历程也相当熟悉。周嘉鼎与伙伴们日常接触最多的人群就是当地参与维护野外红外相机、巡山等活动的护林员与村民,“故事很多”。
他尤其提到了曾在云龙天池保护滇金丝猴的阿宝。这位白族护林员从2010年开始巡护地势险峻的龙马山片区,不仅拍摄滇金丝猴,也参与救助误入村落而受伤的滇金丝猴。猴群熟悉阿宝这样的护林员,阿宝也获得了观察的绝好角度。是从他2014年拍摄的照片中,人们才窥见此地滇金丝猴的真正生活状态。
▲ 龙马山风光。图:杨可人
周嘉鼎说:“阿宝是很优秀也很有能力的护林员。从第一次跟着科研人员不畏艰辛地做滇金丝猴监测,到第一次抬起相机开始复杂的操作,他都认真地坚持下来。这些锻炼和成长也让他在滇金丝猴保护宣传、宣讲方面作了很多贡献,也算是保护区的明星护林员。”
但周嘉鼎仍有些遗憾:“在保护区出一个这样的护林员其实很不容易,但这两年由于家庭、工作等种种原因,他最终离开了这个岗位。在我看来其实阿宝的问题是普遍存在的,因为不管从政策还是公众的层面都缺少对护林员的关注,理想和现实碰撞的时候,选择现实是可以理解的。这和我们做保护、公益的人很像,拿最少的钱,爬最难的山,虽然保护的过程很快乐、自在,但是在大自然中获得的感悟一旦被带到城市里,就可能被打碎。”
▲ 维护红外相机的路上。图:束俊松
具有“荒野头脑”的人们,也要在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自我的关系间获取平衡,在面对现实带来的无力感时,如何保持足够的热情与自洽?
“人和自然的关系其实比想象中要复杂。研究期间我们希望回答的是自然、生态的理论问题,实际上生态系统自身可以通过各种方法维系平衡,但是加入了人类活动的因素,我们就需要找新的平衡,弄清楚人在自然里的角色,以及我们如何找到对策。保护与发展是最大的矛盾,但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也在于如何去保护、发展。在‘山水’做项目的经历,让我从NGO、政府、公众、企业的角度,更全面地看待问题。”周嘉鼎说。
▲ “城市生物多样性恢复”项目的植物样方调查现场。2018年,“山水”成立了城市生态恢复团队,周嘉鼎说:“除了北京和上海,‘山水’今年到明年也有在杭州和武汉的线下公民科学活动,活动形式包括了城市小型兽类数量和行为的调查、城市红外相机布设、城市生物多样性调查等。”图:杨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