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数百万尘肺病人中,农民工占80%以上,绝大多数患者因尘肺病丧失劳动能力。一人得病,全家受苦。这个赣南尘肺病家庭妻子因生活无望而离家出走的故事,也许是中国尘肺病家庭的极端缩影。
图文/胡国庆
编辑/lynnh
出品/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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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南有个小山村,村子西头有几间孤零零的老房子,门前有一小块菜园,周边的水田长满了杂草,十几只家养的鸡在荒田里寻找食物。
雅芳(化名)话不多,也很少笑,就像做错了啥事,总是低着头忙前忙后,希望忙碌能让自己忘掉生活中的不愉快。
44岁的雅芳是湖南人,家里姊妹5个,她是老幺,由于家里困难,她只念过两年书。翻过她家东边那座山梁就是江西莲花县,1995年正月二十六,雅芳嫁到了这里。
丈夫大她6岁,在家里排行老三。丈夫在一岁那年不慎掉入火炉,双手和面部严重烧伤,因为家里没钱救治,导致面部肌肉萎缩,左手指无法伸直。
他的父母觉得孩子毁容了,将来不好找对象,就一直供他到高中毕业。在校期间,他经常遭受同学歧视,心里产生了自卑情绪,高考落榜了。村干部原想安排这个可怜的高材生去给孩子们教书,但家长不答应,觉得老师这张脸太“难看”。无奈之下,丈夫只好外出打工。
雅芳第一次见到这个毁容的男人心里挺害怕,但又觉得他心地善良且有文化,在家人的劝说下,两个年轻人过到了一起。婚后第二年,雅芳生了个男娃。
丈夫很能吃苦,婚后在40里外的小煤窑打工,雅芳担心安全问题,劝丈夫别下井,但因井下收入高,丈夫执意要下井,想挣钱盖新房,让家人过上体面的日子。从此,丈夫每天在井下挖煤,雅芳在家照顾老小,种点庄稼。雅芳很珍惜这个家,每逢过年就会买来美女年画贴在土墙上,给这个山里农家增添了美好的色彩,夫妻俩不知不觉过了十几年。
2009年夏天,丈夫经常感到胸闷气短,他怀疑自己得了尘肺病,但听说有的患者妻子抛弃患病丈夫跑了,他一直没敢对外声张,抱着侥幸心理继续在井下挖煤。
2012年9月24日,丈夫因井下塌方被送往医院抢救,老板给了1000块钱就走人了。住院期间,丈夫拍了张胸片,大夫说他肺部有粉尘,但因为这家医院不具备职业病鉴定资格,所以也没具体说明是不是尘肺病。
每天的朝夕相处让雅芳清楚地感觉到,丈夫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丈夫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趁着还有力气,仍在家乡打零工,并将多年的积蓄拿出来盖新房。新房盖到一半钱就花完了,至今还是个半拉子工程。
2015年,丈夫病情更重了,三天两头吃药打针,在萍乡市职业病医院检查后被确诊为尘肺病。屋漏偏逢连夜雨,雅芳的公公突然中风,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生活无法自理;婆婆又患有严重的高血压,犯病时血压高达一百八九;孩子在校念高中,每次回家就催着要伙食费。丈夫急得没办法,经常发脾气,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待在家里没出息,连家都养不了。
这个贫苦的家全靠雅芳一个人支撑,她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内心的痛苦无法对外人倾诉,经常一个人偷着流泪,心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提出离婚,丈夫劝她不要离开这个家,不然这家人实在过不下去了。
村子附近一个在建工地里有对浙江夫妇,雅芳心情不好时就会去找夫妻俩聊天,对方听说雅芳的家庭情况后,觉得她太委屈,与其苦苦撑起这个家,还不如一走了之过得舒心。
雅芳好像找着了方向,这个家她不想管了,他们能活成什么样子听天由命,自己要赶紧逃离苦海。
2015年5月的一天,雅芳毫无预兆地离家出走。丈夫赶紧跑到公路边拦下过往班车,希望能找到媳妇,随后,又跑到媳妇娘家找人,娘家人也不知其下落,电话也打不通。这时家人才缓过神来,雅芳跑了。
雅芳离家的第四天,村里有人见她在萍乡长途汽车站,赶紧告知她男人。丈夫骑着摩托车赶往萍乡,正好遇见媳妇准备去外地。两人相见哭得泪流满面,雅芳说她不想待在家里,要外出打工,丈夫劝她为了孩子回家。
回到家后,丈夫耐心地给媳妇做工作,自己干不动了,全家老小只能指望她一个人了,希望她别离开家。雅芳的生活又回到了原点,每天面对家里一个比一个严重的病人,她心里不胜烦躁,离家的念头又渐渐冒出来。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夫妻俩在地里干活,雅芳说自己要回家做饭。不一会儿,母亲说儿媳拿着包跑了。丈夫放下手里的农活,骑着摩托车就沿着公路去找人,追了十几里不见媳妇的踪影。丈夫带着绝望的心情回到家,赶紧插上呼吸机,病情更加重了。
离家后雅芳去了浙江,和一个同龄男子在外租房,过起了“夫妻”生活,刚开始两人感情很好。为了生计,雅芳来到一家私人工厂打工,每天工作12个小时,没有休息日,累得她实在受不了。这时她才感受到丈夫在外打工多么不容易,为家庭付出了多少,心里非常愧疚。
这时,雅芳发现身边的男人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好男人,经常发脾气,也不出去打工,两人感情破裂,最终分手。她想回山里,又觉得回去无法面对亲人,只好继续留在浙江打工。
这期间她的心情愈发矛盾,很想找个人倾诉,很快就认识了厂里一个大姐。雅芳从小在山里长大,又没文化,遇到复杂的事常拿不定主意,大姐就成了她最亲近的人,她也相信了对方,将自己打工挣的18000多块钱交给大姐保管。然而,每次她要钱时,大姐都推托说借给别人了,一来二去,雅芳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辛苦攒下的钱就这样打水漂了。
雅芳在外漂泊两年,经历的磨难实在太多,感情被人玩弄,挣来的钱又被骗走。这个女人几乎绝望了。
实在走投无路了,雅芳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一张去南昌的火车票,回到了娘家。家人都指责她不该抛下为养家辛苦工作而患病的丈夫,雅芳也得知儿子因母亲离家出走而心绪不佳,高考落榜,去当兵了。雅芳深觉自己对不起家人,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2017年农历十一月,眼看就要过年了,丈夫来到雅芳的娘家,将离家两年多的媳妇接回家里。这个山里女人带着极其复杂的心情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看着一贫如洗的家和几个重病的家人,她不知道,这样看不到希望的生活,还要过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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