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OCAT深圳馆 | 艺术家书 ] 陈侗《短信》
短 信
陈 侗
音乐:仁科 作词 / 主唱:陈侗
什么都变了,就你没变,时间对你来说仿佛不存在。
——陈侗,《公路》(歌词)
在哪?
车上。
去哪?
回县里。
昨天不是已经在县里了吗?
今早又回来了。胡书记昨晚喝大了,住了院。
所以你就要回来替他?
刚好有个会本来是要他来主持的,底下的干部都上来了,改不了,没有办法。你呢,你在哪?
也在车上。
回厂?
是。
家里怎么样?
还好。
六姑几时走?
等马姨回来。
她老公没事啦?
她没说,大概是吧。
她回去也有两个星期了吧?
正好半个月。
六姑的崽是不是也来过?
只吃了一餐饭就回去了,我都没见到他。
他还蛮孝顺的。
那是对我们不放心呢,生怕累着他娘。
他的崽你收了没有?
怎么收啊?初中都冇读完,什么都不会。
做保安也不行吗?
他那样子,不给人欺负就不错了,讲话都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也是,生个咯样的崽,作孽。
如至今都是咯样的,哪像我们细时候,不会读书的都还会做事。
还有哪个?
多的是。谭老师的孙伢子,三十好几了,既冇事做又冇堂客,每日子游手好闲。
哪个谭老师?
小学班主任啊!
小学有三个班主任,你讲的是哪一个?
就是讲上头话的那个。
长胡子的?
那不是胡子,是汗毛。
反正就是她嘛,记起来了。她找你了?
没有,是在街上碰到了。
她有八十了吧?
没问,估计有。
她的崽女应该比我们还大。
大一截,就是命都不好。
死了?
没有。厂子冇得了,做生意又蚀本,还一身的病。
两个都咯样啊?
就是呀!两个不结伙,结果都一样,怪了。一个住在人民医院,一个住在中医院,搞得谭老师还要两头跑。
这就怪了,谭老师那阵子还蛮福态的啊!
主要是那时候她冇发狠送他们去读书,以为顶了她老公的职就万事大吉。
她老公还在不在?
死了好久啦,肺癌。
哎哟,真是的,一屋的病。
所以我碰见她的时候都没有认出来,一脑壳白头发,背又陀起,跟祥林嫂老了差不多。
你又见过祥林嫂?
图书上都有啊,柱个拐杖,挎个篮子。
谭老师应该冇咯样惨吧?
我看差不多,好在有退休金。
再多钱都冇用,是命不好。
所以我就想找时间约几个同学去看看她,让她心情好点。
好啊,也记得通知我啊!
你就算了吧,到时候冇讲几句又要走。
你们不要安排平素嘛,选个双休日或者干脆长假的时候。
你还是算了吧,总理都冇你忙。
那当然了。总理是抓宏观,我们是宏观微观都要抓。
抓出点名堂也好啊!除了开会还是开会。
不开不行啊,底下的人就那水平,你不开会把事情交待清楚,转身他们就乱搞。
哪还不是你们贯使的,只晓得提拔马屁精。
也不都是啰,我就不是嘛!
你不是。你连李向南都不是,还想做焦裕禄?
有什么做不了的?他三过家门而不入,我都一个月没有回家了。
你那是逃避,逃避做家长的责任。
是啊,我为什么要逃避呢?又不是要我端屎端尿。你想过吗?
我懒得想,总之你就是不管。你要不是在车上,连电话也不会打给我。
坐车我也打不了啊,又不是我自己开车,前后左右都是人。
你就喜欢这种前呼后拥的感觉吧。
你看看,你又在挖苦人了。谁会喜欢被人夹住啊?
要是旁边有女的你就喜欢了。
你何解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呀?我要旁边有个女的,你不把我吃了?
讲真的,你莫怪我太大方,我还真希望你身边有个女人。
你这不是在给我设圈套吧?我可从来冇咯样想啊!
我哪敢给领导设圈套啊!我只是在想,我们可能还要过二十年这种名存实亡的夫妻生活,这对双方都不公平。
你忙你的,我忙完的,只要我们心里有对方,不就是很公平吗?
问题就出在你的这个想法上。你还不懂得感情生活里的公平是什么。
我不懂。你懂。哪你说说看。
我现在不想说,等你哪天有空我们坐下来说。
你不要吓我啊!两公婆坐在外面一对一,是搞国共谈判吗?
我又冇讲要坐在外面,坐家里不行啊?
对不起,我听话听习惯了,以为你要约我去茶馆。
说起茶馆,我还真想问你,有个客户准备开个茶馆,想拉我入伙,你讲好不好?
什么客户咯样有空?怕么是有别的想法吧?
能有什么想法?不都是想赚钱吗?
赚钱?怕么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那你是叫我不要做啰?
你现在厂里的事都没有扯清楚,还有工夫开茶馆?
又不是要我亲自去管,就是参个股。
算哒啰,不像你想的咯简单,莫到时候连朋友都冇得做。
这话我说才是,你又冇搞过生意。
这你说的。冇搞过生意哪有今天?
你那也叫生意?说是过家家还差不多。
何解不是啊?我的人脉都是咯样起来的。
咯冇么子稀奇,走到街上总会碰到人的。
你咯样讲那还讲个屁。反正我觉得你莫随便信别个就要得哒。
我冇那样蠢,搞不得的事我不会扳蛮。
那我就放心了。
我到了,不跟你讲啦。
好的。莫太累。
谢谢。
在哪?
厂里。
加班?
不是,等一个客户。
有新单子?
不是,只是经过,来看看。
那莫搞太久,家里还一堆亲戚。
他们又不是来看我的,有老娘在就行。
哪个讲不是来看你?老娘又帮得了么子?
他们要搞关系应该找你这个父母官啊!找我有么子用?
他们哪是要搞关系?就是想沾沾你的光。
我有什么好沾光的?他们要发财不如去找刘家刚哥,他有的是路子。
那隔得太远了吧?都不是一个屋场的。
他堂客是啊!
他跟他堂客离婚了你不晓得啊?
几时的路?
怕莫有半年了。
何解要离婚?
他跟他堂客请的保姆搞上了,细伢子都有了。
那他堂客愿意离啊?
不愿意啊,不愿意也不行啊!
那女的逼他?
是他自己铁了心。那女的身材好。
他堂客也不妁啊!
跟那女的冇得比,人家起码年轻十岁。
你又见过?
听别个讲的,讲她是A4腰。
咯细的腰还当保姆,出了奇了。
如至今么子人都有。
你是不是羡慕人家啊?
青白眼呢!刘家刚哥是钱太多,冇地方花。
搞个保姆要不了好多钱。
哪个讲的?生细伢子不要钱啊?
刘家刚哥会愿意在细伢子身上花钱?
不花也得花啊!如至今哪个花钱不是为得细伢子呀!
那要细伢子有出息才行啊!
那就讲不清了,蒂眼大哪看得出?
所以刘家刚哥也是扮了蛮的,把屋都把了堂客,净身出户。
那算他猛,舍得剐。
所以啊,像他这样的人离得了婚,肯定有人学样照样。
只怕不是哪个的堂客都像刘家刚哥的堂客——讲错了,前妻——咯样好对付。
那是肯定的,不然他们早就走在刘家刚哥的前面了。
你不是跟他们一个想法吧?要是有的话,早点讲出来。
才讲过青白眼,何解又要指对我?
因为你也是男的啊!
是男的就都要跟堂客离婚啊?
那不是吗?咯多例子,你又不是冇看见,你们镇政府就有几个。
那都是一些临时工,不是在编的。
那他们再结婚,你们不都去贺喜了吗?
你听哪个讲的?
你们综治办的小曹。
他乱讲。他几时看见我去了?
你莫怪他,免得他讲我打小报告。
我才懒得理咯些事。
其实也冇么子,吃餐饭,又不是搞大场合。
哪样都去不得,有规定,你又不是不晓得。
也好,省得中人情。
所以讲,规定冇坏处。
那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因为你不吃酒。
何止不吃酒,我连饭都不想吃。
那会饿死的。
空话,吃死的就有。扶贫办的何麻子就吃死了。
何麻子不是心肌梗塞死的么?
吃死的,对外讲不得。
吃喜酒啊?
吃喜酒吃得死么?是跟几个人打牌,打输了,罚他请客,点了一堆菜,别个都冇吃么子,结果他自家吃光了,趴在桌子上就冇得了。
咯就真的是碰哒鬼了!冇听过吃自家的饭吃死的。
有些人就是咯样,享不得福。
也难怪,前世冇得吃,一吃吃个饱,造孽。
咯号人当干部,真的是瞎了眼。
人都死了,你就少讲几句,人家又冇得罪你。
他冇得罪我,可是他样子难看,损害干部形象。
你们干部的形象本来就不好。
那还不是何麻子这种人搞坏的?他是靠着他舅老爷上来的,他舅老爷又是靠着他岳老子上来的。
就没有一个真材实料的?
除了我还能有谁?
那他们还不扶正你?
我就是看不惯那些只晓得吃的人。
你不吃,还不准别个吃,就不怕别个讲你空话?
有么子空话好讲?我是跟中央保持一致。
搞不好中央都怕了你这号基层干部。
有么子好怕的,我又不是不做事?
那点事算得么子事?你抗洪了?你带领大家致富了?要没有这些,就不算做了什么大事。
瞎讲。不发大水哪有洪要抗?你莫以为冇大事情就等于冇事情。镇政府里面冇事情,下头的事情天天有,他们搞不入贴的都要我们出面。你讲我们屁眼大的权力,哪里能够样样事情都搞得入贴?搞不入贴也要搞,总之是不能往上面交。
那上面的人日子不是很好过?
屁,一点也不好过。市里头要追责,首先是追到县里。
我看你们就是缺个有魄力的人。
人是有的,只是不在其位。
你是想说你自己。
那你就小看我了。我是想做事情,位子不正我做不了事。
到了吗?
还没有。
还要多久?
一个半小时吧,如果不塞车的话。
天气如何?
还可以,冇太阳,也冇下雨,稍微有点闷。
那都差不多,我咯里也只出了一阵太阳。你带伞了吧?
带了,估计也用不上,都是开会,冇时间外出。
你们何事也有咯多会啊?
行业内部总要搞点事情,不然市场更成问题。
有么子领导参加吗?
有吧,不过不是么子大领导,有时说好要来的临时又来不了,只派个副手或者办公室的什么人到会,开场讲几句就走了。
那跟县里开会的情况差不多,一把手屁股还冇坐热,就又要去市里开会,好像都是临时收到通知的。
也可能是故意溜掉的,让你们下面的人多做点事情。
哪个晓得,反正一把手不在的话,么子决议也形成不了,就是热闹那么一阵子,各个镇的人碰个头,讲点不痛不痒的牢骚话,真正关心的就是哪个上去了哪个下去了。
你不也是喜欢讲咯的?
有么子办法呢?不讲咯的就冇得么子好讲的。
屁大的官,还个个要去争,争到了又如何呢?
我也是咯样想。再大也只能当个县长,已经到头了。
而且还搞不久,一碰到举报就得下去。
就是的。要想不被举报,就么子路都不要搞,当个清闲之官最稳妥。
莫以为咯样就入贴了,照样有人会举报你不作为。所以呢,我看你还是出来算了,免得整天落不了屋。
恐怕上面不批呢,我是唯一冇么子政治背景的,班子搭配里需要我咯样一个角色。
从外头回来的又不止你一个,随便找一个顶替不行啊?
上得了正板的冇几个,你又不是不晓得。
邱家里的大崽叫么子名字?他的情况不是差不多?
你讲的是邱富成?
就是他。
他不行,讲话结结巴巴的,别个看到都急。
他在县里还认得一些人,又是党员。
县就只咯大,哪个不认得几个领导,关键要看领导对你信任不。
你又冇跟他共过事,你就晓得领导不信任他?
咯不是明摆的,他越是跟哒领导屁股后面,领导就越发不敢用他。
那不跟领导,就冇得人晓得他。
晓是晓得的,当年我戴大红花,他也戴了,
我记得还有几个也戴了大红花。
一共五个,当时被人喊做“五朵金花”。
我就搞不懂,你们又冇做出什么特别贡献,何事要戴大红花?
上面要树典型,有指标的。咯阵子,我们回来办厂子,招几个当地人,也算是带领群众脱贫致富了。
那你觉得是办厂累还是当干部累?
各有各的累,讲不清。
你就冇想过回来帮我?冇想过我一个人搞不下地?
想过的,就是难得动作。再说,两公婆搞一个企业,难得听空话。
邱富成跟他堂客不也是开一个厂子?哪里有么子空话?
你不晓得。去年年底,她堂客硬是从厂里拿了一笔钱去买屋,结果搞得厂里工资都发不出,工人就跑到镇政府来闹。
那是她堂客的问题,又不是必然的。
讲是咯样讲,但问题不是出在咯里就是出在那里,总之两公婆结伙就是易得出问题。
我们跟别个不一样。
我们是不一样,但面对的现实是一样的。四路里都是讲空话的人,就巴不得我们日子不好过。
原来你搞咯多年,就是咯样看群众的。
不是我想咯样看,是情况的确是咯样。
那是你们衙门里的情况,个个都想往上爬,不讲点空话就冇机会。
冇错。厂里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大家都靠你吃饭,如果我去了,那别个就不晓得听哪个的。要是我们屋里还有点么子事,别个都看得一清二楚,会把它跟企业的命运联系起来。
你有你的道理。可是我真的很累,你不帮我的话,我都不知道能撑多久。
那你就想想你是怎么开始的。原来帮你的咯些人,未必个个都跟得上形式,还可能有些疲软了,你得妥善安排一下,引进一些新人,把管理搞上去。你自己要么抓市场,要么抓技术,冇必要么子路都管。
叫你来也就是咯样想的。
我不合适。还是那句话,两公婆在一起搞路经不合适。
你就是不想让我吐松点,以为个个都像你那样捱得。
你这样想就是冤枉我了。我只是希望你按照现代企业的管理模式去发展,不是要你扛下整个。
我又何尝不想啊,可如至今能帮到我的人不好找啊,本来有几个能干点的,也都前脚后脚跑了。
他们为么子要跑掉?工资低?
不是。就是嫌我们是在乡里,出了厂门就是田,打开窗户就是山。
那几个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的,是湖北那边的,也是从乡里考出去的。
那他们就没有一点好像回到了家乡的感觉?
有的。他们一进来就说咯里好像自家乡下。不过,正是因为咯样他们才要走。
因为他们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离开乡下。
正是的。
他们还太细,不懂历史也不懂未来。
你是想让他们学知青下放?
你就应当在厂门口栋块牌子: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那他们就会左脚进屋右脚开溜。
所以现代人的悲剧就在咯里。
也不能都怪他们,毕竟只是来打工的,又不是来开荒种地,冇得咯多浪漫的。
如至今哪有厂子不是开在乡里的?只是我们咯里开发得慢一些,比不得人家广东。
我们刚去咯阵子还有些田,如至今是厂房挨着厂房,冇么子乡里的感觉了。
么子都冇得了,如至今厂子也空了,人也招不到了,只有咯几家大企业还算稳。
所以呢,我就不希望广东的昨天成为我的明天,就想我们一起把它搞扎实一些。
想法当然要得啊,就是莫搭上我,我会变成你的负担和阻力的。
你是不是不舍得你的乌纱帽?
有一点吧。基层工作也不像你讲的,只是讲空话,不干实事。很多具体的事情是不在我们的预计中的,干得好,会有些其他的正面影响;干不好,群众就对政府没有信心。
可是你干了这么多年,也冇见得改变了多少。
这要看数字。比如群众的年收入是不是增加了,细伢子的辍学率是不是下降了。要是只看外表,我倒情愿不要有太大的改变,农村就得有个农村的样子。
群众的收入不都是靠卖地增加的?难道真的是靠发展农业?
那是以前。现在政策不同了,中央提倡搞生态农业,买卖土地的事情要严格控制。
讲跟做是两码事。农民顾及的是眼前利益,你拿么子去打动他们?
所以工作的难度就在咯里,要先搞出一些示范点,然后慢慢推广。主要是要引入现代农业机制,要从根本上改变农民对土地、生产和市场的认识。
听起来好宏大,恐怕你咯一辈子也实现不了。
那是肯定的。我只是觉得这样搞比较对路子,做得好多算好多吧。
听你讲了咯多,我倒是又有点信心了。是不是人都需要一些正能量,一些励志的东西?
那还用讲?上个月县里开会,专门还请了县文联主席来做报告。
文联跟你们下面有么子关系?
冇么子关系。他主要就是介绍了一本小说,贾平凹的《带灯》,建议我们都读下。
贾平凹我知道的,以前翻过他的《废都》。
这本不一样,是专门讲镇干部的,讲我们这些人的辛酸苦辣,但调子还是正能量的。里面的主角是个女的,她本来的名字是萤火虫的“萤”,她自家就用它的意思改成了“带灯”,比喻她作为基层干部能发挥的作用。
你读了吗?
读了一点点,没有读完,是还有点意思,跟以前写农村的不一样。
那借把我看看,到底是本么子好书。
你莫讲,我看带灯还真有点像你。
你是说长相?
气质。还有做事情的作风。我读的时候总是想起你。
你骗我,你一定是想起了别个女人,不好意思才说那是我。
那我把所有女人的优点都集中到你身上总可以吧?
咯还差不多。
书 名: 短 信
作 者: 陈 侗
设 计: 白笃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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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 术 家 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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