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乱吹500年】谈谈艺术——“术”在人间“艺”在天
【西风乱吹500年】谈谈艺术
——“术”在人间“艺”在天
在人类创造的一切文化类别中,大概没有比“艺术”这个概念更有争议的了,崇拜者将其奉为女神,贬低者将其嘲为神女。
但是俺并不想在这些空对空的争吵中浪费时间,俺更乐意去“艺术”这行当里走走看看,至于看过之后,诸看官会对“艺术”有啥认识,神女也好,女神也罢——那完全是悉听尊便,俺是热爱和平的老实人,从来不争辩。
OK……随便抓一个话题,开始——
艺术是功利性的吗?
这就得看你“怎么看”了,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也可以……
无功利性,尤其在很多艺术家那里,表现得很明显:他们创作艺术,无论是画画也好,写歌也好,单纯就是精神愉悦,既不为卖钱,也不为搏名,甚至写完画完就往抽屉里一丢,几百年之后才被刨出来,才为世人所知……这种栗子在艺术史上成堆成筐。
功利性,当然也是有的:卖画卖字赚钱刷知名度,这只是最简单的模式;更复杂的套路,在于对整个艺术圈的背后操纵——在这些勾当中,金钱、权力、投资、收益、规划、布局、决策、阴谋……哪样都不少。
尤其是,艺术圈的弯弯绕,那叫个曲里拐弯、弯来绕去、黄河九道弯再加九曲十八弯——拐的弯子越多,吃瓜群众越晕,不知不觉就被带着走。
这个赛场从不单纯,单纯的只有艺术家个人的才华,或天赋,或苦练,那是真的不掺假,然而同时还有两大boss“钱”和“权”,都会下场掺和。
于是,才、钱、权,三者碰在一起,那大戏,可就热闹了去了。
钱、权两大boss,对待“才华”的态度,也是不同的。
有时,是增光加持;
有时,是扑灭剿杀;
更多的时候,是不理不睬,等着玩艺术的上门求罩——这也是最常见的模式,年轻人先是拜师学艺,然后出门找各种领域的经纪人(画商、音乐经纪人,等等)求经营,基本就和“傍大款”差不多:有人肯投资力捧,这年轻人就可以赚个有房有车衣食无忧,然而找不到呢,就得去吃救济,或者街头卖艺,卖唱的也有,卖画的也有。
这第三类人,差不多都是默默无闻,要么在艺术史上根本找不到名字,运气好的,能在最厚的“全书”“全集”大部头里,占到一点点边角旮旯位置的位置。
而前两类呢,要么是boss力捧的乖宝宝摇钱树,要么是boss要杀,却又杀不死的神仙鬼怪,都会在艺术史上熠熠生辉,众所周知。
boss不是白吃干饭的,那玩法,是极其多样——有时候明贬实捧,有时候明捧实贬,虚张声势、暗渡陈仓、此处点火、彼处泼水,东边挖坑西边埋,局中局、计中计、连环套、无间道……什么花样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玩不出来的。
艺术圈,是套路最深的领域,很可能没有之一,比股市的花招多得多。因为相对于全球股市,艺术圈的盘子小、选项多、单件单价却经常很高,被资本操纵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这里,是真正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完全没有直性子的存在空间,因此,对所有的耿直boy or girl,俺只有一句话可说:你别玩。
当然,听不听在你,反正,坑死赔死,也和俺没一分钱的关系。
西方艺术史开始的时候,也是很耿直的,但是从中世纪发展到现在,五百多年的时间,西方的脑子越来越复杂,从耿直二货,变成组合迷踪拳高手。
而东方呢,中华家曾经有灿烂的文艺,却在满清时代被全面扑杀,被戕害了几百年之后,直到今天,仍然元气未复——此长彼消,结果就是,什么文化战,什么话语权,举国上下都没人意识到文艺界也是战场,更不知道文艺界是什么状态,不知己也不知彼……还战呢?
虽然有文艺座谈会之类的活动,看得出当朝老大还是有意识的,无奈有心无力,绝大多数人,还是无知无觉状态,话说从2014年文艺座谈会到现在,眼看就三年过去了,文艺界有什么变化吗?什么也没有。
——没办法。
这些说起来都是废话,我在公开场合都不提,即使躲不开,也是电报体,尽量少说,能说一句话,绝不多说第二句。
因为懒得讲课,懒得争执,更懒得吵架。
我从不相信什么Q群、什么直播,可以完成大学课堂上都做不到的启蒙。
对艺术活动的理性认识和研究,那是真正的学科专业:艺术史、艺术理论。
这在国内是不折不扣的冷门专业,然而出去看看都是什么人在学这个……譬如英国现任女王的长孙,威廉,读的是苏格兰圣安德鲁斯大学,主修艺术史,后转为地理,最后拿了个文科硕士学位;威廉的媳妇,英国王妃,凯特,圣安德鲁斯大学艺术史专业,文科硕士;日本现任天皇叫明仁,他家二儿子叫文仁亲王,文仁的俩女儿,大女儿真子在英国莱斯特大学拿了个美术馆与画廊专业的硕士,小女儿在日本的国际基督教大学念了个艺术学文凭;明仁天皇还有个堂弟叫宽仁亲王,宽仁家的大女儿彬子,曾在牛津留学,专业是日本美术史; 2006年获得硕士学位,2010年获得博士学位。
一言以蔽之:有钱有闲有地位,还有良好教育的阶层,才会玩这种拼品位的游戏。
重点更在于,这些人所体现出的,是那个有钱有权的阶层,也就是艺术圈boss的态度——要重视艺术史,要重视文化理论,要在文化战场投以重兵。
所以,那些中世纪老怪物级别的大学,牛津啊什么的,从来不缺钱,供得起一堆做研究、写书、建立理论框架体系的教授们。
至于教授们弄出来的成果,当然是要合乎boss心意的了——这些boss自己就念了这个专业,当然懂得怎么把关。
话语权,就是这样把持的。
相比之下,这个领域的中国,根本就是红军还在草地上,左一个泥潭右一个坑,不掉进去淹死自己都是高手了,还反击?
呼……作为一介中国屁民,不小心看到了太多,还不小心都记住了看懂了看透了——这特喵的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西方圈子当然是拒绝我,我这张中国脸就是闭门羹的保证;东方圈子也不要我,因为我说的和绝大多数人都合不来。
活了半辈子,终于理解了一个怪人——辜鸿铭。
平趟中西文化,看透千年风云,代价就是谁也看不懂他。
他当然是扭曲的,就像在巨石压力下顽强生长的野草——但你几时见过那种草芽是碧绿茁壮直向天空的?那苍白的叶片,那畸形的枝蔓,你该嘲笑他的“不正常”呢?还是该赞叹他强悍的生命力呢?
时也,运也,命也……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
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回到主题,西方艺术史。
中世纪的所谓艺术,真的是很耿直,无非就是教义图说,或者看图说话,满满的都是萌点和槽点。
连地狱,都是些卖萌的鬼。
黑暗的中世纪,黑么,真黑,然而根本原因,是文明发展程度太低,小孩子一样,除了好人、坏人、鬼,就想不出别的来了。
文艺复兴,就是西方文明的青春期。
青春期懵懂躁动的少年,空气里都是荷尔蒙的味道。
那时候的西方艺术,主要有两大主题:一是背教义,神、宗教、上帝、末日审判,都还在背着;另一方面,性、欲望、激情,也冲了出来。
有些人走得更远,就成熟了,比如,文艺复兴三杰(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
他们也表现性欲,却不仅限于原始冲动;他们也信神,却不是刻板背书。
于是,就有了更复杂的精神内涵,诸如:理性、沉思、实践、行动……还有直指人心的感动、对万物生灵的礼赞——就像拉斐尔的圣母子,完全都可以忘了那是什么圣,什么经,就是个甜美的俏奶妈,抱着她心爱的小儿子。
再比如达·芬奇的名作,这个不漂亮的美人,有那么一种优雅、静谧、庄严的气质。直到18世纪,一个叫温克尔曼(JohannJoachim Winckelmann, 1717-1768)的德国人,才给这种风格找到了合适的描述:“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
这时候的艺术运营模式也逐渐成形,基本就是教皇教会教堂订件、贵族大户资本家订件,然后艺术家上岗开工,顺利的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皆大欢喜。
不顺利,就麻烦了……比如工程太大,投资不足,最后开不起工钱,搞成烂尾也是有的,而且一烂就是几百年,没法收拾,至今还烂在那里,不出意外的话,还要世世代代烂下去。
最典型的莫过于米开朗琪罗,教皇喊他做工程,烂尾;美第奇家族喊他做工程,又烂尾……看这图,右边的拱门区域,本来设计有以圣母子为中心的群像雕塑,但是就成了这么个空荡荡的未完成状态,此情此景,老米只能表示很无奈。
转眼到了17世纪,这个资助运营模式仍在继续,不过艺术风格倒是变了不少。
风格转变取决于社会风气,也与艺术家的才华性格息息相关。
下面就大略说说那时欧洲的艺术品类。
古典主义的持续。
出现了专门的艺术学院,以及由此而来的“学院派”。
建立于1582年的博洛尼亚美术学院是最早的专业艺术学院之一,学校名称为Accademia di Belle Arti di Bologna,也就是Academy of Fine Arts of Bologna,其中“Academy”一词,有“导向正规之路”的含义——也就是说,在学院的创建者看来,艺术是有标准、有规范的,所以需要专门的教育机构传授这种标准规范。
具体地说,这些标准就是:重视素描关系、物像保持写实、在平面画布上再现三维立体景象,追求的境界则是“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而题材基本是两大来源:圣经题材、希腊罗马神话。
找个代表:阿尼巴·卡拉契(Annibale Carracci, 1560-1609),其实仍然基本是图解模式,画在位于意大利罗马法尔内塞宫(Palazzo Farnese)天花板上的《众神之爱》(The Loves of the Gods),就是一堆奥林匹斯山人物故事。
真懒得把那堆狗血故事再重复一遍……就这么看看好了,中间的大画是《巴库斯与阿里阿德涅的凯旋》(The Triumph of Bacchus and Ariadne)。
尼古拉斯·普桑(Nicolas Poussin, 1594-1665),法国人,但一生中大多数时间在意大利度过,也是个古典主义画家,比如这幅《阿尔卡迪亚的牧人》(The Arcadian Shepherds)。
那时候的意大利,工商业发展水平在欧洲是领先的,又有教皇光环,再加文艺复兴的洗礼,不弄个辉煌气派的大教堂简直说不过去。
这就是教皇办公的圣彼得大教堂(St. Peter's Basilica),位于世界最小的国家,罗马城内的梵蒂冈。
教堂前面是个广场,周围的柱廊人称“贝尼尼长廊”,以抽象的形式,象征圣彼得展开双臂欢迎怀抱天下教徒。
这图的左下角,可以看到有个棕色房顶带窗户的建筑,这就是西斯廷礼拜堂(Sistine Chapel),进去就能看到米开朗琪罗的巨作,取材于《圣经·创世纪》的天顶画(Sistine Chapel ceiling)和壁画《末日审判》(The Last Judgment)。
这是Michael Jackson最爱的作品之一,在HIStory巡演的开场视频中,他就是乘着飞船从这里的窗户飞出,闪过一系列历史瞬间,最后空降舞台——每次看这题头,都不禁颌首微笑……也只有他,敢用这等手笔……
截图,那个黑色的圆锥体,就是Michael的飞行器。
再话说,这个3分钟左右的片头,简直是一场小型艺术史巡礼……说真的,几十年来,我没见过比他更合适做艺术史研究的人:感性领悟、理性思维、实践经验、商业运营,等等等等,所有需要的素质,他哪样都不缺,毫无短板,更难得的是,他自己也有这方面的兴趣和意愿……只是,可惜,历史不给他机会展现这方面的才华,挽断罗衣留不住……
嗯嗯,又跑神了……拽回来……
总之,可以看出,这时的教会,也不像中世纪那样,只会铁板着脸讲地狱故事吓唬人了,开始表示仁慈、和善、温暖、诱惑。
只不过这诱惑的立意,遇见青春期的文明,诱惑就变成这样婶儿的了——
好个销魂的圣德列莎(Ecstasy of Saint Teresa)——
死成这样,Blessed Ludovica Albertoni——
这种风格,就叫“巴洛克”。
那个把自己名字嵌进圣彼得教堂长廊的人,贝尼尼(Gian Lorenzo Bernini, 1598-1680),就是这种风格的典型代表。
巴洛克和古典主义不同,强调豪华、激情、动感、富丽堂皇,题材倒是类似,仍然是主打圣经和希腊。
不得不服,贝尼尼的一大绝活,就是让大理石失去了原本的质感、重量和温度,想变丝绸就丝绸,想变肉体就肉体,男人的筋骨、女人的丰腴,全都呼之欲出,还自带温度和芳香。
阿波罗与达芙妮(Apollo and Daphne)——
哈德斯抢劫帕尔塞弗涅(The Rape of Proserpina)——
这些号称来自希腊罗马的故事,当然是进不了教堂的,但是充满了世俗情怀,深受王室贵族的喜爱,完全不愁订单。
除了这些架空题材,壕们还想弄些自己的画像挂挂,于是,又有活儿去找画家了。
当然,这种关系端的无聊,有钱的土豪是客户,收钱的艺术家是服务生,第一要义就是得把客户伺候舒服喽。
委拉斯贵支(Diego Velázquez, 1599-1660),这种窝憋事儿没少干,画过一堆彪悍的哈布斯堡下巴,居然还个个都整得还能看,然而,换个心眼瓷、绘画功底又没有老支那么厉害的人来,立刻变形了。
关于哈布斯堡下巴,参见《【西风乱吹500年·16世纪】彪悍的哈布斯堡家族与彪悍的哈布斯堡下巴》,那一堆乱毛线一样的近亲结婚,算得头晕,写得手酸,看得眼花……链接:【西风乱吹500年·16世纪】彪悍的哈布斯堡家族与彪悍的哈布斯堡下巴
好在,除了应付那堆锦绣垃圾,老支同学还是可以有点自己的空间,于是我们可以看到他笔下那些极其生动的平民形象,朴素、平实、低调,散发着真正迷人的光华。
西班牙语管这种风格叫“波德格涅斯”,原词是“小酒馆”的意思,进而指代这种以市井平民为题材的艺术风格。
波德格涅斯还有个名称,叫“西班牙的卡拉瓦乔主义”——这个名字值得多说几句。
必须要知道,这种平民风格,尽管美不胜收,意蕴无穷,但是,其实没什么土豪会喜欢,人家花钱是要买画装门面,谁和你讲情怀……所以,画家基本也只能自己画画,不能指望拿这个养活自己,要是真的坚持自我,懒得迎合,那下场可能会很糟。
真名姓都无考的卡拉瓦乔(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 1571-1610),就是一个代表。
这名字,其实是个外号,据说他来自一个叫卡拉瓦乔的村子,而前面的名字拼写,也争执不一,这里就不考证了。
这厮坚持的理念,一言以蔽之:把渔夫、农民、流浪汉的形象引进教堂,把圣徒画成各种普通劳动者的模样。
于是经常惹得客户大怒:老子要的是高贵奢华上档次,你画一堆丐帮是几个意思?
比如:圣母之死(Death of the Virgin),这画一开始更寒碜,完全就是个村姑之死,周围有一群悲伤不已的穷亲戚穷邻居,因为客户坚决不付钱,为了显得稍微奢华一点,才加画了上面那块红色幕布,小伙伴可以挡住那块红布,脑补一下这画的原始状态。
基督下葬(The Entombment of Christ),耶稣像个买不起棺材的饿殍,送葬的也都是些穷人。
这厮还很自恋,认为自己很帅很美,画了一堆自画像,或者把自己打扮成各种神话角色——嗯,实话说,如果这些画真的写实的话,他也确实不难看,就是娘炮了点。
生病的年轻酒神(Young Sick Bacchus),据说这是他自己,
他是如此喜欢自己,以至于这种娘炮形象成了他的画风代表作:圆脸、白肤、一双大眼睛似睡非睡,满脸的表情似醉非醉,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感觉。
抱水果篮的男孩(Boy with a Basket of Fruit)
乐师们(Musicians)
纳喀尔索斯(Narcissus)
胜利的爱神()
提着哥利亚脑袋的大卫(David with the Head of Goliath)
结果可想而知,这厮混得不咋样,后来还因为和人决斗被判刑,又不想坐牢,就逃走了——准确地说是把自己流放了。
他不能再回罗马,在外流浪了几年,没了熟悉的环境,找客户更难,过得很拮据,只能艰难地活着。
再后来,听说罗马大赦,自己可以被免罪,就又想回去,但因为没钱,只能徒步赶回,路上感染了疟疾,就那么死了——只活了39岁(也有资料认为是37岁)。
其实,这些介绍也都很粗糙,也很可能不准确,无非是东一句西一句拼凑起来,因为当人们发现这个被埋没的天才时,已经是20世纪了。
1951年,意大利米兰举办卡拉瓦乔画展,不但让世人重新认识了这位300多年前的画家,甚至对17世纪也有了重新认识,发现了那个年代艺术风格的多样性——其实,能把他刨出来,多少还借了那时候整个欧洲左倾思潮,才有动力去挖掘平民风格的艺术作品。
只是隔了几百年的烟尘,这个人经历了什么,他的所思所想、爱恨情仇,也都成了模糊的信息,已经是永远的历史,也可能永远都弄不清楚。
唯有作品是不撒谎的,只要那些画还在,画面中那些丐帮圣徒,那些娘炮男孩,就总在讲述着他们的故事。
卡拉瓦乔的人生,也许是个大茶几,摆满杯具和餐具。
但是,专业能力和人情练达都不缺的幸运儿,也是有的。
保罗·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 1577-1640),生在佛兰德斯的一个行政官家庭,按他老爹的意思,这小子就该乖乖地读书,出来继承家族衣钵,然而这厮偏偏天生爱画画。
并且画画和从政两不耽误,一边是大画家,一边又是佛兰德斯外交官。
佛兰德斯属于尼德兰,当时也归西班牙的控制,然而和北边的荷兰联省不同,佛兰德斯盛产羊毛,以西班牙为主要市场,很容易和西班牙达成妥协。而鲁本斯也乐于从事外交官工作,在各个国家之间牵线搭桥,促进合作,用他自己的话,就是“绘画是我的职业,当大使是我的爱好”(哟,这话怎么这么像俺说的,“搬砖是俺的职业,历史是俺的小爱好”……)。
就算不知道他的画风也能猜得到吧,一辈子都在和王室贵族打交道,自己也不差钱,这画风不豪华富丽才怪。
比如这幅,《忍冬花凉亭》(Honeysuckle Bower),总是被人叫成“画家与妻子”——也的确就是他和妻子的自画像,如假包换的贵公子哥儿和白富美。
这画中是他的第一个妻子伊莎贝拉·布兰特,在鲁本斯49岁那年染病去世,几年后,53岁的鲁本斯再婚,娶了一个比他小37岁,当时年方二八的海伦娜·弗尔曼。
这个丰腴的少妇以后成了鲁本斯绘画的灵感来源。
海伦娜还有个和她一样丰满艳丽的姐姐,苏珊娜,有图有真相,且看鲁本斯给苏珊娜的画像——
这些给自家人的作品肯定是不收费的,至于收费的大单,那会更加华丽,或者说,迎合。
比如大型组画,《玛丽·德·美第奇生平》(Marie de' Medici Cycle),共有24幅画组成,组画主角,是法国国王亨利四世(纳瓦拉的亨利)的王后,来自美第奇家族的玛丽。
要说鲁本斯的马屁功夫,也真不是盖的……玛丽的出生,玛丽的教育,向亨利四世赠送玛丽的画像,玛丽抵达马赛、玛丽加冕……玛丽生平的重要节点,总有各种与主题契合的希腊神话人物出场,或飞在天空,或潜在水中,或陪侍玛丽身旁,教育有美惠三女神,迎亲的是大海女神……如此这般,说不尽的珠光宝气,富丽奢华。
比如这幅,《王后的教育》(Education of the Princess,Princess也可以翻译为公主,但是玛丽出身不是王室,所以她也不是公主,只能翻译为“王后”),画中的红裙女孩是玛丽,拿书给她看的是智慧女神雅典娜,一旁拉琴陪侍的是太阳神阿波罗,飞在空中送信的是赫尔墨斯,站在后面送上祝福的是美惠三女神。
玛丽嫁为法国王后之后,空有参政的野心和热情,却并不顺利,尤其是路易十三掌权之后,玛丽迅速败下阵来,最后更是潦倒而终。
但是鲁本斯这等马屁高手,怎么可能秉笔直书玛丽的失败,所以越到组图的后面部分,越是戏不够,神仙凑,满天满地尽是奥林匹斯山上的角儿。
得说一句鲁本斯的绝活儿:丰腴的女人体。
软腾腾,肉乎乎,丰而不滞,肥而不腻,这火候拿捏得,刚好。
什么是天才,这就是。
在鲁本斯众多存世作品中,有一幅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骑马像。
约400年后的21世纪,一个叫KehindeWiley(凯欣德·威利)的美国画家,重新绘制了这幅画,题目仍然叫《国王腓力二世骑马像》(Equestrian Portrait of King Philip II),然而画中的人,地球人都认识——
所以,对这幅画,该说什么呢……
可以先来一句感性的基调吗……每次看到这幅画,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
就像打翻五味瓶,酸甜苦咸全倒在一处,五味杂陈,一言难尽,有时觉得眼眶发涩,风沙好大,然而又不由自主泛起一丝笑,也不知是苦笑,也不知是冷笑……
这么说,是不是很怪异——如果一味信马由缰说下去,别人准以为我疯了。
好吧,那就按下一切情感,只叙述最有证可考的事实——实际上,艺术没有那么玄,也不是甜咸口味纯属个人爱好,艺术活动仍然是社会活动,具备一切人类社会活动的特质,也受得起一切社会准绳的衡量与评价。
首先要说的是,这画不是Wiley一贯的风格,这个70后黑人画家,旧金山艺术学院美术专业学士、耶鲁大学美术专业硕士,最明显的特点,是“嘻哈&古典”的碰撞结合。
Wiley善用强烈鲜明的色彩,铺陈装饰风格,又有来自黑人艺术、东方艺术,以及巴洛克、罗可可风格的各种装饰图案,还能画出学院派油画的严谨优雅,各种元素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张力。
他的画,常见的是这样的——
这幅端的有趣,汉字居然写得有模有样,不愧有良好的造型功底:
他接受过良好的艺术训练,所以也对艺术史上的名作耳熟能详,很自然地就拿来为我所用。所以就会把old master拿来加以再创造,形成新的风格。
比如这幅,《拿破仑翻越阿尔卑斯山》(Napoleon Leading the Army Over the Alps),原画是19世纪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大卫(Jacques-Louis David, 1748-1825)的名作,是这样的——
Wiley版是这样——
大卫的另一幅画,《雷卡米埃夫人像》(Madame Récamier)——
Wiley版——
再比如安格尔(Jean-Auguste-Dominique Ingres, 1780—1867)的拿破仑在宝座上(Napoleon I on his Imperial Throne)——
Wiley版处理成这样——
凡·代克(Anthony van Dyck, 1599~1641),鲁本斯的学生,曾经供职于英国宫廷,画过一幅《查理一世行猎图》(Charles I at the Hunt):
Wiley版——
还有这样的,只保留了一个动作,估计只有熟知原作的能看出来——
凡代克的另一幅查理一世像,同一个人,三个角度——
Wiley版,差不多认不出来了,只有刻意模仿原作的手势,是比较明显的提示——
综上,Wiley有自己的明显风格,经常对原型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并不是跟在原作后面亦步亦趋谨慎模仿。
这种作风,和Michael Jackson简直是一个战壕出来的——名满天下的太空步,也是在前人“滑步”的基础上再加完善,最后成为迈氏舞步的。
其他诸如歌唱技巧、服饰造型、影视剧情、镜头语言等等,把Michael学习、借鉴过的历史典故都写出来,那可以是好大一大本书……你当玉婆那句“Michael就像一本永远翻不完的书,”白说的么……
简而言之……就是Wiley的作品引起了Michael的注意,差不多在2007年,两人取得了联系,以后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Michael向Wiley订画。
订画不是问题,但有一件事值得好好关注:Michael的审美倾向。
每个人的审美趣味都是长期养成的,带着个人修养、经历、格调的深刻烙印,装也装不来,藏也藏不住的。
Michael的喜好并不神秘:古典主义为主,但又经常带有鲜明的个人风格。
比如他在另一个画家David Nordahl那里订的画,浪漫甜美,像梦幻的童话。
当然,他可以欣赏多样的艺术风格,米开朗琪罗、德加、安迪·沃霍尔、贝多芬、德彪西、奥尔夫、普罗科菲耶夫……都是他自己在自传、访谈等各种场合中提及的,或者是他借鉴、引用、合作过的艺术家,按图索骥去看看听听,就知道他的爱好是什么。
还有一个画家,他超级喜欢,却几乎是闭口不谈(反正我从没见他说过),直到被他三哥Jermaine给捅了出来,就是威廉·布格罗(William-Adolphe Bouguereau, 1825-1905),画风是这样的:
还记得当时看到Jermaine的书里写到这一层,不由得会心一笑:这风格,和前面列出的那几幅订制,简直是一个师父带出来的,都是优雅的学院派,特别是布格罗笔下的小孩子,纯净无邪天真可爱,个个都像萌哒哒的小天使,看得心都要化了,他能有抵抗力才怪……
实际上,David Nordahl还替他画过这样一幅画,标题就叫《迈克尔》(Michael),和布格罗的画作比对比对,这是有多喜欢原作,才会这样呵呵……
然而为啥从来不说嘞?这有啥好保密的?
大约,人都这样,自己最心爱的人,无论是不是情人,和别人说起,都会不好意思的,而且,如果一旦坦承,别人的反应是“切……也就那样……”那,他会很受伤。
不止这一件,当年他写了Beat It,也是自己藏着不给人看,最后还是昆西·琼斯揪着他一要再要,这才拿出来——懂创作的人都知道,作品就像自己的孩子,越是喜欢看重,越不舍得随便丢出去抛头露面。
综上,Michael就是这样的诗人气质,聪明敏感,心思细腻,什么事都要各种思索忖度,不肯莽撞行事……而腓力二世是什么人?一个殖民帝国的天主教国王,干的那些事,各种愚蠢、粗暴、狠,有秦始皇的心,没有秦始皇的命,更没有秦始皇的才……Michael为什么要Cos这样一个人?
参考链接:【西风乱吹500年·16世纪】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有秦始皇的心,没秦始皇的命
别说只要他喜欢就行……事实上,这幅画、这造型,根本就不是Michael选的。
所有相关新闻通稿,都语焉不详地说这画是Michael在2008年向Wiley订的,而实际上,当时两人的合作状态,还是非常初步的起始阶段。
大略而言,他们联系上之后,面谈过几次,以便相互了解:Michael想知道Wiley绘画风格以及作画习惯,Wiley也需要弄清Michael的喜好与要求。
然后,Wiley给Michael送去了几本画册,他将从中选择自己中意的范本,作为将来画作的参考。同时Wiley也在画一些草稿小样给Michael看——其实,一幅成熟作品,就是这样慢工细活一步一步打磨出来的,前期的构思阶段最为耗神,等到真正绷起画布开始画,那进度是很快的。
但是,Wiley没等到Michael选出他中意的范本,一切就戛然而止。
之后看到的消息,就是Wiley决定要完成这幅计划中的作品,这可以理解,然而——作品将按照谁的意愿来画呢?Michael吗?他已经永远不说话了;Wiley自己吗?他为什么要一改画风,抛弃自己的风格,画成中规中矩的仿作呢?
到2009年底,一切似乎有了答案。
2008年,整个西方世界被金融海啸吞没,2009年依然形势严峻,艺术市场一片严寒,哀鸿遍野。
Michael未完成的This Is It演唱会,是那年最轰动的事件,也是那年最大的一笔生意——625之后,疯长的唱片销量、周边销量,还有互联网上,几近疯狂的点击、浏览与下载。
至于早就销售一空的演唱会门票,没有几个人退票——谁舍得啊,当时几十万张门票,4个半小时售罄,但凡有票的,那都是好不容易才抢到的,一旦永远不见,情愿不要那门票钱,只当个收藏的念想也是好的。
心同此心,人之常情……只是那海量的现金流,都流向了AEG、Sony等巨头的口袋,不但与他毫无关系,甚至也没有惠及他的家人,而布兰卡领衔的遗产委员会,立刻就要与一堆乱七八糟乱毛线一样的官司苦苦纠缠。
大家都知道一个事实,然而彼此心照不宣:他死了比活着更值钱。
Wiley的工作,很快就会得到回报。
2009年12月,美国迈阿密,巴塞尔艺博会上,Wiley这幅《国王腓力二世骑马像》正式亮相,展出当天就以17.5万美元的价格拍出,立刻引起轰动效应,《迈阿密先驱报》甚至称其为“巴塞尔展览会之王”。
其实那次Wiley送了三幅画参展,其它两幅都无人问津——那两幅,画的分别是当时美国总统奥巴马和第一夫人米歇尔。
另一个令人回味的事实是:所有报道都含糊说是一个“德国买家”买的——买家固然有权不露面,然而,至今这幅画仍在美国巡回展出,也许从来没有离开美国本土。
当年的新闻通稿,刻意制造“艺术市场活跃”、“回暖”的形象,摘录一段——
“美国第八届巴塞尔迈阿密艺博会上,他(Wiley)为已故歌星迈克尔·杰克逊所创作的《马背上的菲利普国王二世》油画(Equestrian Portrait of King Philip II),备受观者瞻目,展出的第一天此画就已售出。这在金融危机的重创下,艺术市场如此活跃,十分可喜,同时也折射出新生代艺术家的活力”。
——急不可耐忽悠人进场的司马昭之心,跃然纸上。
炒作的套路自然不止这么一点,实际上,那些年,资本力捧的Old Master就是——
保罗·鲁本斯。
早在2002年,他的《无辜者的屠杀》(Massacre of the Innocents),就在苏富比拍卖行(Sotheby's)以4950万英镑(7620万美元)成交,创下Old Master的拍价记录,并且这记录一直保持了11年。
2012年,他的另一幅作品,《指挥官肖像》(Portrait of a Commander),在佳士得拍卖行(Christie's)拍出910万英镑(1350万美元),也是那年拍卖会的明星——然而,这里埋着一个隐患:这幅肖像画究竟是不是鲁本斯亲笔所绘,仍然存在争议,因此,苏富比拒绝将其作为鲁本斯作品放上拍卖会,然后才有了佳士得这桩交易。
这就是艺术市场现状——苏富比和佳士得两大巨头,看似争斗,实际合作,两边暗中勾连,相互成全,这些都不是秘密。
一般来说,以英镑为单位,上million(百万)的价格,都是需要悉心运营的——相当于人民币1000万的项目,你说要不要认真对待,岂能是随便哄个土豪一甩手的事?
那些拍卖会的明星作品,一件大买卖之前,总会有暖场预热的小买卖,譬如Wiley这样,仿鲁本斯而又不是鲁本斯,一来二去,市场就对鲁本斯形成某种期待,并将这种期待转化为升值预期——这就是大买卖的必备基础。
再看一条新闻,哦,旧闻——
这就是那幅《两个小孩》——
毕加索是牛人大咖,这个俺不废话,然而,俺只想提醒你注意那个拍卖时间:2013年11月,地点:纽约佳士得。
俺还可以负责地告诉你:整个2012年,从伦敦到纽约,各路拍卖会上都充斥着毕加索仿品——不是假画,就像Wiley仿鲁本斯一样,是许多艺术史上不见其名的小画家,模仿毕加索风格的画作,然而,毕加索的真品原作却几乎找不到。
一网不捞鱼,二网下小雨,三网捞条大金鱼——等到市场预期形成,正主儿才闪亮登场,只等土豪进网……然后,这一网还真就捞了个肥的:2820万美元,人民币1.72亿,佳士得的小目标,完成得很漂亮……
所以,中国土豪,到底干了些什么?不过是敲诈中国房奴屁民的血汗钱,然后跑去欧美大把扔,被白皮大佬牵着鼻子走,硬捧几个僵脸女演员。
这种胡乱扔钱买画,80年代的小日本早就做过了,结果呢?还不是被坑成猪?某些土豪老板,觉得自己比小日本聪明很多是吗?
你觉得你买了毕加索?莫奈?梵高?或者鲁本斯?
不是我说你……苏富比的笔杆子摇一摇,你那成千万上亿换来的玩意,分分钟被打成假画,成为当抹布都嫌硬的帆布片子……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小日本的梵高、某土豪的达·芬奇,都曾这样被坑过,苏富比每年的拍品,约30%是赝品,这是行内潜规则,都不叫秘密。
就像前面那幅910万英镑的鲁本斯,争议都撂在那里,火药桶都填满了,就差一根引线而已,至于要不要引爆,什么时候引爆,那要看大佬套路的需要。
苏富比、佳士得都亲自开设艺术学院,王牌专业就是Art Business——都不知道怎么翻译,“艺术商业”?看到这词,有人知道这是干啥的吗?
简单说,就是专门研究上述那些套路的——顺便说一句,华人去那里留学可以,但基本别想混进上层,最多混到编写目录撰写忽悠文章,就不错了,那个核心圈子,一般的白人,也混不进去的,里面的人么,就是——王子啊、公主啊,世家啊……
得,小毛驴拉磨,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而Art Business在中国,一言以蔽之:还是农村赶大集的状态。
所以说,文化战,根本就是红军还在草地上,不掉泥潭不掉坑都算赢,冤枉谁了吗?
再看一眼Wiley的那幅《国王腓力二世骑马像》,对比原作,可以看出Wiley的几处改动,颇有深意。
一是右上角,原本的女神,换成了两个小天使,并且肤色是一黑一白,用心良苦;
再是左下角,马蹄前方一簇罂粟花,对于熟悉西方绘画象征手法的人来说,这都不能叫暗示了,这是再明白不过的明示——画中的人,不是正常寿终,而是死于麻醉剂。
作为一个画家,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活成卡拉瓦乔的。
更何况,资本的绳索越收越紧,有才的人,不与资本大佬配合,下场就是直接湮灭,纵有卡拉瓦乔的彪劲,也活不成卡拉瓦乔。
只有画,仍然是精彩的画。
每到夜深人静,我仍然愿意沉浸在那些点线面光影色的奇妙魅力中,回看贝尼尼,回看卡拉契,回看鲁本斯,回看Wiley,回看那不知是否Michael心愿的形象……我知道,许多迈迷,倒是很喜欢那幅画,因为画中的人,依然那么英俊那么帅。
……
有时候,我好想做个无知无觉的傻瓜,可是愚人节却只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