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应有恨:读野夫《是非恩仇二十年》
倾按:这是一篇写于11年前的旧文,曾作为野夫散文集《拍剑东来还旧仇》附录。
2009年4月28日深夜,我在巴东的一家酒店里打开老野从QQ传来的文字,《是非恩仇二十年——熊召政和我必须面对的末日审判》。
这个难眠的春夜竟然诡异如斯。当我在老野直面熊召政的檄文里读出这二十年来的家国飘零、河山纷乱、人性卑污时,笙歌之后的那点微茫醉意早已被一举荡尽。手边的会议指南封底,赫然正印着熊氏的软文《巴东赋》,相较之下,这些塑料花一样的文字显得格外刺眼。
前些时日,老野在他的《旁门兵栈》博客上开始连载《二十年来余一梦》,那是一个囚徒在禁中写下的爱情诗篇。出于个人习性,我一向不惯于做他人私密历史的追问者,于是在我的记忆中,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只存在于他偶尔语焉不详的叙述,以及朋友不经意间的几句闲聊。
在这个爱早已被物化、钝化至虚无的年代,我们一路走来,大多已遍体鳞伤,内心坚硬如铁,我宁愿相信那是一个早已随风而逝的荆棘鸟般的童话。
在《颓世华筵忆黄门》里,老野曾写道,
“青春的混迹,萧然的过往,挥别的双袖间大抵笼下的真是几片云彩。那些繁华与艰涩,惊怖和欢愉,如今皆已遥远;一如广场上那迭经翻修的方砖,早已抹平曾经的铁蹄。弹洞般的心灵,在向晚的冷眼转顾中,恍惚徒剩空穴来风似的荒凉和无凭——逝者如斯,往事之传奇竟如虚构,仿佛一切未曾身经一样。”
“在黄昏的苍山下检点平生屐痕,万事万物皆显温柔。昆德拉说,即便是绞刑架,此刻也将被怀旧的光芒所照亮”。
此时的老野,似乎已经提前开始了自己这一生的《追忆逝水年华》,虽然犀利不减、孤愤犹存。
当时我的心微微一凉,总预感着也许还会发生一些注定要发生的事情。
当章诒和在南方周末发表那篇关于冯亦代、黄苗子告密事件的文章之初,我并未给予太多关注,只当作是李辉指斥文怀沙“大师”事件的余韵。后来渐往深处想,才惊觉于南周的超常胆识与庙算谋略。
夜来犬吠声,惊破路人胆,在精密的大幕构陷之下偷生,我们最擅长的无非是战战兢兢又自以为得计地保全自己,悄然转身掩面苟延着存活,并以此作为成熟于这个时代甚至分得一杯残羹的标志性事件。
与章文相比,这样一个特殊时期产生的罪恶在当下是无法见诸于公众的,短时期内这篇文章也许只能流传于小众,特别是在这样敏感的时期。
面对这样的一个罗生门,我其实无话可说也无需多说。江湖上有句话,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基于此,我并不赞成对过往的历史全然采取貌似公允大度的宽恕与遗忘态度(或许这正是一些人和一些团体所希望的),已经有太多的人为此付出了终生代价,那些鲜血与泪水不能白流。
老野是谁?熊召政是谁?他们极有可能成为我们自己,如果江山依旧。
老野在文中说,
“我和他,以及我和这个时代,都无法握手言和了。相逢一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们每个人最终都将面对历史。刺已经扎进我们肉里,需要剥皮或许才能拔出。”
“我知道要谴责总督而不只是诅咒犹大,我知道强权体制决定的人性卑劣有时情有可原——但是当一个人欺骗了他的至交,竟然毫无愧怍之时,我确实做不到埋下斧头放弃仇恨。两月前,章诒和大姐知道冯亦代的事之后来信说——我泪流不止,我想到了你的受骗。但你时间短,而我们一家人却是被骗了一辈子。我不会沉默,除非杀了我。”
一个都不能饶恕,这远不仅仅是一个身世坎坷的土家汉子血性犹存快意恩仇的悲怆,缩在龟壳里偷生的我们应该知道,天道循环无穷无尽,历史这个小姑娘被任意打扮和调戏的后果,只会导致下一次更深的伤害与背叛的来临,让这个国度一直在漩涡里打转毫无寸进。
深夜,我向老野发了一条短信:还应有恨... ...
2009年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