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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老人河北燕郊养老记

春树养老 2020-02-16

The following article comes from 极昼工作室 Author 后窗小狐

授权自极昼工作室(media-fox)
文、图 | 杨磊
编辑 | 王珊

虽然在燕郊养老,但他们聊天时谈论最多的还是北京的生活、北京的风景、北京的小吃和北京的人。他们保持着北京人的那种热心肠,打电话向燕郊镇政府举报有人焚烧垃圾,还联合起来向养老院反应,要求提供去超市的班车,距离1.5公里。


他们依旧是北京老人。


91岁的严华时常想起过去的阳台。那是位于北京二环路附近,1950年代建成的一栋苏式部委家属楼,阳台不大、破旧,但种满了米兰、红顶花和月季,阳光很好,她喜欢在那里晾衣服。


此刻,满头银发的她坐在河北燕郊一家民营养老中心的欧式布艺沙发上,距离过去的那个阳台40公里。为了不成为孩子的负担,去年6月,严华和老伴搬到河北燕郊的老年公寓,房间70平米大小,每月租金6700元,比北京同等条件的便宜了30%。


遗憾的是没有阳台,因为有阳台的房间早已被抢光了。


严华所在的这家养老中心里,来自北京的老人约有1600多个,占这里总人数的98%,他们大都是国企、央企、机关单位退休职工,平均年龄80岁。


在中国,少子化趋势和大城市养老机构床位紧张,让老龄化压力日益严重。2016年6月2日,为促进京津冀地区养老基本服务均衡化,北京、天津、河北三地的民政部门共同签订《京津冀养老工作协同发展合作协议》,提出构建环京津健康养老产业圈,河北燕郊、高碑店、天津武清是首批的三个试点。


半个多世纪前,学俄语出身的严华响应组织号召,离家一千多公里到北京支援外贸工作。如今,她再次响应时代的召唤,在离家40公里的燕郊,要走完人生的“最后一公里”。


吃完晚饭,养护中心的几位老人坐在长椅上闲聊。


40公里的距离

到燕郊养老前,严华是个“候鸟老人”。夏天,她和老伴到北京房山石花洞居住,冬天飞去海南三亚。“但是年龄大了,怕自己倒在路途中,孩子距离自己又太远,帮不到我们。”


在严华的预算中,自己还有两年,甚至不到两年的健康生活。去年5月,经过实地考察,她和老伴选择燕郊作为生命的最后一站,“燕郊距离北京天安门30公里,与北京的郊区一样,离孩子不远,又不会打扰到孩子们。”


养护中心总建筑面积60多万平方米,相当于 84 个足球场,园内林立的高楼便是老年公寓。高楼中间,贯穿着一条东西走向的狭长带状水系,约五六十米宽,以这条水系为界,北侧是河北燕达医院,南侧为养护中心。


在这里,严华离医院只有5分钟的路程,“在北京是不可能的。我家附近就有复兴医院,但是附近住的都是老人,如果身体突然有点什么,很难有人帮忙抬到下楼,孩子们到我那儿路上就需要半个小时。”


没有阳台,严华只能把新洗的衣服晾在门口的钢制衣架上。除此之外,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早晨,老伴去老年活动室打台球,她就在微信上与家人聊天;下午,他们一同参加合唱团;周末,孩子们带着水果,开车来看他们。


严华过去居住的家属楼里,有100多位与她年龄相仿的老人。她经常通过微信向老邻居介绍,这里不需要子女照看,有属于自己的医院,有老年大学可以参加书法、绘画、合唱,每年还有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但只有一位邻居在她劝说下来此养老。


“很多邻居认为养儿防老,养老就应该在自己的家里,让自己的子女照看。但是现在社会不同了,子女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们都80开外了,需要一个科学、健康的环境,不能总占用孩子的生活空间,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严华说。


58岁的儿子王晓文起初并不同意母亲的决定。他不与父母生活在一起,但每周末都去父母家,车程半小时左右。“开始我觉得老人在子女身边方便些,有事情的话我们能够去照顾。”现在,他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公寓内的报警器,随时可以召唤医护人员,比北京方便”。他还是每周末来看望父母,只是车程变成了一小时。


严华夫妇一起搬到燕郊的养护中心,墙上是她过去画的画。


不仅河北燕郊,在江苏嘉兴、昆山等地,也出现了“环上海养老带”。许多曾经不愿离开上海的老人,如今开始出城“下乡”。根据上海市老龄科学研究中心最新发布的“上海老年人养老意愿调查”结论显示,31.6%的上海老年人明确表示“会短期异地养老”或“会终身异地养老”。


中国是一个逐渐进入老龄化社会的国家。按《中国老龄产业发展报告2014》计算,到2020年,60岁以上的老年人口将增至2.6亿。人社部社会保障研究所所长金维刚曾对媒体透露:“到本世纪中叶,预测老龄人口将达4.87亿,占总人口35%。”


与此同时是大城市里养老机构的床位紧张。仅以北京市为例,2020年北京户籍老年人口将超过380万,将建成16万张养老床位,平均23位老人分享一张床位,远远不能满足需求。


在亚洲,日本是第一个进入老龄化社会的国家,比中国早了30年。目前,日本65岁以上老人约为3000万人,占总人口比例达23.1%。据媒体报道,日本政府曾表示,大城市养老院床位紧缺,城市周边地区床位充裕。日本总务省曾表示,在这种趋势下,鼓励老年人到乡下去,不失为对东京等大城市人口的一种合理分流,也会为地方经济做贡献。


有大毛病还要去北京

2011年刚刚开始运营时,燕郊的养护中心曾到北京宣传,结果第一年只来了60多名北京老人,到了第二年,又增加了100多人。


当时,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教授姜向群做过一项实证研究,他发现,总体上愿意接受异地养老的北京老年人只占12.3%,因为异地养老需要一定成本,对子女的依赖、社会保障难以转移也是诸多阻碍因素。在调查中,55-64岁这种没有太大健康问题的老人更愿意选择异地养老。


2014年,在京津冀协同发展的国家战略背景下,京冀两地政府签订卫生框架协议,并把燕郊的燕达医院作为两地医疗卫生的试点。


2016年6月,北京市民政局相关负责人公开表示,鼓励京籍老人到河北天津等地养老,河北高碑店、天津武清等地区试点机构可享受北京市养老床位运营补贴、机构综合责任保险、医保政策互联互通等政策。


但消息一出,立即引起网络热议:这一举措是在“赶人”吗?“上一辈人为建设北京做了一生贡献,到最后却鼓励父辈人到外地养老,吃水不忘挖井人的道理懂不懂呀!”随后,北京市民政局相关负责人澄清,北京的养老服务不会被疏解,加强京津冀地区养老服务协同,是给北京老人多一种养老方式选择。


正是在这一年,燕郊养护中心的入住人数达到了1600多名。


“现在接受异地养老的北京老人多了,首先是医疗报销开始在北京周边的养老机构逐步开放,很多老人能够享受到优惠,交通也越来越发达,子女去看老人也方便了,养老收费的价格也相对便宜得多,70岁到80岁的老人异地养老的意愿更强,80岁以上的老人还是愿意待在北京。”姜向荣说。


在姜向荣看来,很多老人不愿意异地养老的原因还是因为北京的医疗资源相对较高。但近两年,医疗资源均衡问题正在逐步得到解决,“尤其是雄安新区的建立,能够更好的把北京优秀的医疗资源扩散到北京周边、河北等地”。


作为京津冀养老试点之一,燕郊的这家养护中心建立之初就采取了“医养结合”,这也是日本养老机构采用的模式。2014年开始,它先后与北京朝阳医院、北京天坛医院、首都儿研所、北京中医医院签订了合作协议,共享医院专家和医疗服务。


78岁的朱纪松也考虑过北京的老年公寓,但她最后还是留在燕郊,“这里有医院、有专业的护理人员”。


朱纪松刚刚在燕郊的医院做了右腿半月板的手术。她最初的选择是北京协和医院。在协和医院做完检查后,医生推荐她做手术,但需要等病床,两周后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与此同时,朝阳医院的骨科主任到了燕郊的医院,“我在周五开始挂号,周一便有了病床,周四做了手术,从挂号到做手术只用了一个星期。”


但朱纪松还是更信任北京的医院,“如果有什么大的毛病还是需要去北京。”


养护中心的老年活动室内,两位老人正在打台球。


依旧是北京老人

在这座位于燕郊的养老院里,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进按钮。一位老人推着扶椅,一步一步走向麻将室,那里还有另外三个几乎走不动路的老姐妹,她们定时定点,风雨不误。台球室里,一个老奶奶戴着白色手套,慢悠悠地走到台边,几乎整个身子趴在桌子上瞄准。


他们鲜少出门,通常选择最大屏的苹果plus手机,把字体调成最大,与北京的家人微信联系。


虽然在燕郊养老,但他们聊天时谈论最多的还是北京的生活、北京的风景、北京的小吃和北京的人。他们保持着北京人的那种热心肠,打电话向燕郊镇政府举报有人焚烧垃圾,还联合起来向养老院反应,要求提供去超市的班车,距离1.5公里。


他们依旧是北京老人。


周末,透过窗户看到楼下停满的北京牌照的车辆,79岁的张淑芬眼神里流露出羡慕,“我的女儿一周或两周来看我一次,这次我没有让他们过来看,都那么忙!”


张淑芬居住在北京大兴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里,她做饭总是控制不好分量,老要吃剩饭。夜晚来临,她一个人站在客厅,惧怕进入卧室。“有一段时间,女儿陪着我,但是他们还是要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他们为了照顾我放弃自己的空间和时间。”


离开北京的想法开始在内心滋生,听朋友说起去燕郊养老时,张淑芬下决心,一定要离开北京,离开这栋房子。她瞒着孩子,在家里收拾行李,准备好各种生活用品。当子女知道时,已经无法挽回她的决定。


张淑芬在燕郊找到了一群一起练拳的朋友,每天早晨5点,她准时起床,与20多名拳友一起打太极拳,练剑,聊养生、聊今天的饭菜和子女的生活。张淑芬脸上的笑容变多了,一日三餐也不用自己做了,吃多少便买多少。


来源:摄图网


在养护中心,独居老人还会得到看护人员的特别照顾,在老年公寓的沙发、床头、马桶旁,都会有一条红色的线连接着打火机大小的报警器。每天早晚有人通过报警器与老人聊天:昨晚睡的怎么样、今早几点起床、吃的怎么样、身体哪里不舒服。


张淑芬住在6楼,那一层只有她一人是独居。她很少串门,一个人在电脑上玩简单的QQ游戏。北京的朋友经常来看她,这时她会兴奋地拉着他们到处逛。


离开北京时,她把家里那架旧钢琴搬来了,现在就放在老年公寓的卧室里。她时常一个人弹起那些属于过去的歌曲,回想北京的生活,与老伴一起的日子。


(本文发表于2018年11月。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张淑芬为化名)


作者简介

杨磊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一个不懂浪漫的单身狗。


本文转载自【极昼工作室】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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