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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对老年人、年轻人、孩子,都是公平的。意外和衰老,你不知道哪个先来。
养老的话题近几年越来越受关注。不断有数据告诉我们,养老将是个大问题。2050年左右,中国老年人口将近5亿,占总人口35%左右。其中7900万是空巢老人,而他们就是现在的90后。有的90后已经开始存退休金,让自己35岁前提前退休。
我们看这些数据可能没有什么实感,问题离我们还很远。小孩只会顾着玩,青年只考虑奋斗,只有老人才会思考死亡。
虽然这是养老院搞的一次公益活动,只要单身没房、本科毕业7年、硕士以上学历、工作满1年就可以以月租300元超低价入住。
入住以后有一个任务:每个月至少要花20个小时陪伴老人。几十人参加了面试,最后只有14人搬进去。他们大多都是在杭州打拼的90后,应聘这次活动大多也是为了低房租。
可是这些离开家乡的空巢青年、跟养老院里的孤寡老人生活在一起以后,他们开始对“老”这件事有了认识,提前思考自己老后的生活。
不少人质疑,有没有冲着低房租去浑水摸鱼?志愿者有没有认真完成“每月花20个小时陪老人”的任务?
杨云海跟几个朋友在离养老院40分钟车程的玲珑府小区开画室教儿童书画。所以这20小时服务时长对他来说不是难事,面试时就计划好进来教老人家书法,刚搬进来不久就开班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杨云海那么有计划,像志愿者中年纪较小的蔡静茹,她实在没有什么适合教老人家的特长,只好在书法班给杨云海打下手,自己先学点入门的,然后帮忙教那些零基础的老人家。
杨云海最开始把教孩子的那一套照搬来教老人,第一堂课通常先讲一下书法艺术史、介绍几位大书法家。有一次突然被一个老人打断:“我们不想知道什么理论历史,直接教怎么写就行了。”
课后他就在想,孩子学书法可能会立志成为艺术大家,但是老人学书法就是消磨时间。年轻就是有大把时间留给不切实际的梦想,衰老就是逐渐丧失做梦的机会。
老人们喜欢把自己时间安排满。李奶奶除了书法班,还报了京剧班、国画班、英语班,每天在院里风风火火地跑。她口头禅就是:“我时间不多了,学多少算多少。”
88岁的陈奶奶每天上午练字三小时,吃完饭又回到书画室,隶书、行书都在她未来学习清单上。她对每个年轻人都说:“时间过去了,就没有了。”她退休三十多年了,精神很好,她不惧怕死亡,“不过就是时候到了。”她只担心时间不够用。
蔡静茹对时间也很焦虑,在她硬件研发设计这一行里,讲求速度至上。她总惧怕自己会被时代淘汰,像二十年后一块仪表可能被芯片取代。
这里的老人二十年后可能不在了,但二十年后她还要继续活着。“我有二十年时间去调整和改变。”她第一次意识到,年轻真的就意味着拥有耗不完的时间。
每天有一点点进步就够了。她也开始制定学习计划,比如先练好瑜伽,然后开个适合老人的瑜伽班。
教老人英语的单婷婷觉得,虽然她在教老人知识,但自己从他们身上学到的更多。有次看到一位87岁老人写的一幅字:“来不及认真地年轻,只能选择认真地老去。”
她很喜欢,也希望自己年轻时认真年轻,之后优雅老去。
蔡静茹来养老院除了因为低房租,也因为从小把她带大的奶奶去世了,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无常。
记得送奶奶最后一程时,她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没有哭。回到杭州还跟同事正常说笑,笑完以后她很讨厌自己,明明很悲伤的事情还能笑,不是很奇怪吗?
杨云海也是来了养老院才开始认识到什么是无常和衰老。班上的老人体力真的特别差:每半个小时就要休息一次,做什么都慢吞吞,找一页讲义要几分钟。池奶奶总是完成不了作业,但舍不得放弃,每次杨云海检查她作业就说:“大海老师你让我继续多学点吧,我时间不多了。”
还有一位85岁的老奶奶,本来性格刚烈,落笔有力。就是在楼道摔了一跤,从此没法自由活动了,顶多在楼道里来回走几步,更不说来上课。
中秋节后一天,杨云海去到临终关怀区看了一看,之前他从没来过。随便推开一扇房门,床上坐着一位孤零零的老人,他生活不能自理,每天只能困在床上度过。他试着想象这位老人日复一日是如何消磨日子,越想越感到惶恐。看着被衰老困住的老人,再对比身边其他志愿者,有的受不了这里没有夜生活离开了,有的工作太忙完成不了20个小时陪伴也离开了,有的自己存到钱搬走了……年轻人的生活充满变数,而这里对于多数老人来说就是终点站了。
当初他还想着再单身多几年,因为结婚了就不能住这了,他想陪这些老人家久一些。慢慢地,他开始故意跟老人们保持距离。
跟他关系特别好的薛奶奶常常等他一起去饭堂吃饭,有时热好绿豆汤留着他下班喝。后来薛奶奶发微信问他回不回来吃饭,有时也故意说工作忙,不用等他。
有次院里一位老人家的老伴走了,但他的子女都在国外。护工和志愿者都急着过来陪老人聊天。
没想到他上来就一句:“子女有子女的生活,为什么非要让子女出现在父母的生活里呢?”志愿者们都没有相信他这句话,因为跟这些老人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最常看到他们报喜不报忧。
有一位特别爱喝酒的老人,有一回喝醉撞到眼角,这头跟护工说疼,下一秒在电话跟女儿说“我最近都特好,不来看我也行。”
一位失眠奶奶平时喜欢跟大家炫耀她绕湖走了几圈,打乒乓球赢了哪个志愿者,学会了唱哪套剧,儿女来看她她也这样说。可是好几次护工半夜巡房都发现她在房间自言自语:“本来在家住得蛮好非要叫我来。我在这哪里过得好?哪都去不了。想回家,哪还有家?”
还有一个伯伯,清醒时留了一份财产给大儿子,发病时报警说大儿子盗窃。大儿子觉得没面子,再也没来看过他。伯伯清醒以后很想念儿子,但怎样都不肯开口道歉,常常闹脾气拒绝吃饭,要么故意找茬跟88岁的妻子吵架。来养老院的老人有的为了避免婆媳纷争,有的把自己房子腾出来给孙子结婚,有的就是子女太忙或者在国外,基本都是不想给子女添麻烦。来了以后更不想子女内疚,嘴上只好说“不来看我也行。”
事实上到了周末探亲日就知道,没有子女来看望的老人都躲在自己房间,不说话不吃饭。
当初奶奶生病的时候也让蔡静茹不要回家两头跑,没想到奶奶害怕没人关心她,于是在床上再躺几个月,结果令肺病恶化了,没多久就走了。她现在有空就回去看看父母。
一位来自唐山的奶奶,老伴走了以后很少跟人说话,整天关在自己的独立单间。志愿者小沈常常去房间陪她。两人经常没话说就那样坐着,几次以后奶奶突然跟她说,“你是我的朋友。”
一个志愿者有次回到房间,看到墙上留了张纸条:“多来陪我坐下来讲讲话。”没有署名,只写着“4号楼508”,但就算连房号没有,靠那潦草的字迹志愿者就知道是哪位害羞的朋友给她留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