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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读《论语》·讲座分享|崔茂新:被打倒的“孔家店”原来是这样一个学习型组织

2016-11-26 “日读论语”小组 文汇讲堂

编saying

孔子和众弟子是一人说他人听吗,与苏格拉底和弟子有何不同?


孔门三杰之一颜回被称为复圣,他真的没有瑕疵吗?


宰我被孔子视为“朽木不可雕也”,他为何被称为语言天才?


在17日的“日读《论语》,说理互动”线上讲座中,曲阜师范学院教授、《论语汇》创始人崔茂新教授在文汇讲堂100期互动群里,为学友们做了《孔子与“原初孔氏学团”》的微演讲。他提出了孔子与弟子有着良好的互动,并在相互砥砺中形成了学习型组织,并详解了其中的孔门三杰和孔门十哲。经学员和其本人整理后现予以分享。


孔子和弟子相互映照而名留青史

孔子与其弟子共同创立的孔学在中国文化传统中的地位是极其独特的。因为孔子是第一个把王官之学引到民间的教育家,是中国民间办学第一人。原初孔氏学团的出现,不仅创立了儒家学派,也改变了中国思想文化生产和传播的方式、格局。


杏坛讲学


孔子因众多杰出弟子而深刻影响甚至极大地改变了中国的方向,而弟子也因追随孔子终身志于学志于仁志于道而在中国历史上产生相当巨大的影响。像颜渊,刚满40岁就死了,却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留下了很大影响,不仅夫子去世后儒分为八有颜氏儒一脉,道家的《庄子》一书也深为服膺颜回。


《论语》是由孔门弟子共同完成的孔子真实生命历程和原初孔氏学团真实学习情境的回忆性拼图,是孔子行不言之教的真实记录。正是孔门弟子发扬光大和创造性传播了孔子思想,成就了孔子对中国乃至对整个人类巨大思想文化影响。《论语》与子书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七十子对于其成书的重要作用。


还有一点,在原初孔氏学团当中,除了孔子本人之外,颜渊、子路、子贡、子夏、子游,或曰三杰、十哲、七十子,等等,可以说群贤争辉、众星闪耀,任意一位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都是有着巨大影响之人。孔子之外的先秦诸子及后世的儒家宗师,他们的思想中几乎看不到弟子的贡献,弟子通常只是凸显其宗师思想微不足道的陪衬而已。


到了孔子,诗书礼乐易春秋才成为“六经”

孔子另一个突出贡献在于整理并传授了六经。清代学者皮锡瑞说:“孔子以前,不得有经。”诚哉,斯言。诗三千不是“经”,经孔子编删为“诗三百”并传子夏之后,《诗》才成为《诗经》。上古及夏商周的几 百篇政治文献遗留不“经”,经由孔子编删整理之后的仅剩几十篇的《书》才是经。仪礼、曲礼、周礼不是经,孔子从三礼当中发掘和超拔出礼的精髓和灵魂之后,礼才作为经而存在。夏商以来作为占卜之书的《易》不是“经”,孔子编赞而作十翼之传,才成为凸显其哲学义理的《易经》。作为有似于“断烂朝报”之鲁国史的《春秋》不是经,孔子文修笔削微言大义的《春秋》才是“经”。《乐》之为“经”亦如此。


《史记·孔子世家》记述:“孔子晚而喜《易》,……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


编撰六经的文化贡献不仅是孔子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具有特殊重要地位的原因,也由这一过程形成并升华了孔子对于深度生命学习的领悟和理解,孔子与弟子建立起一种人格平等的共同学习关系。正是这种共同学习的至高精神,使得孔子成为最高层面上中国文化精神的铸造者和开创者。


原初孔氏学团:人类最早的学习型组织

学习型组织是由美国的彼得·圣吉提出的一种管理学思想,学习型组织是以组织的最高价值理念为中心,所有成员都是围绕在这个中心周围的人格平等的合作参与者,组织运作的过程,就是成员个人既与同仁同道交流合作又独立自主自我发动的学习过程,伴随着每一个人生命和心灵的持续成长,组织本身也在持续成长着。


孔氏学团


学习型组织与传统的控制型组织不同点在哪里呢?


就一个基本点,学习型组织是全员动力的,控制型组织则只有一个核心成员或曰最高领导是动力,其他的人都是被动的。


由孔子开创建立的原初孔氏学团中,每一个弟子都有自我发动的为学和成长的原发动力,所以才有整个群体巨大的思想文化成就,除孔子本人被尊为至圣之外,还有复圣颜回、宗圣曾参、述圣子思,有儒商始祖子贡,有传授诗经、易经、春秋的经师子夏、子游等。与此构成鲜明对照,其他诸子名家及后儒宗师与弟子的关系,则是弟子围着老师这个中心转,弟子除了烘托老师之外,在独立的思想创造方面,几乎没有什么作为。这样一种控制型组织,则不可能达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的自由学习境界。


师生之间相互砥砺,成就了“孔子”与“孔门弟子”

原初孔氏学团在共同学习过程中师生之间相互发明的情境,在《论语》章句的排列顺序上就可见出端倪。如“学而篇”的前四章:


第一章,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夫子开宗明义昭示孔氏之学的总纲领,以仁爱友善的态度启迪、引导、邀约不确定人群前来共学。


有若:(前505或518~?),字子有,后被尊称为有子。他勤奋好学,能较全面深刻地理解孔子的学说。尤其重视“孝”道。主张藏富于民


第二章,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孔子昭示孔学的总纲领,邀约人们来学,弟子有若则对之以孔学的核心是修仁、行仁,然则必须以孝弟为仁学之入门课程。


第三章,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鉴于所处时代礼崩乐坏,诗书道圮,俗学苟容,孔子指出如果一个人习惯于巧言令色,曲意取悦于富豪权贵、偏私之爱,其内心就很少仁德了,从而也就远离了孔氏仁学深旨。曾参对此心领神会,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曾子(公元前505年—公元前435年),名参,字子舆,在儒学发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被后世尊奉为“宗圣”,是配享孔庙的四配之一


这种排列方法,就意味着:孔子引一个头,弟子随即回应,相互影响、相互启发。孔子的学问、孔子的道德文章、孔子的人格气象和孔子的生命精神,是在与弟子切磋交流相互砥砺的共同学习中形成的。


师生之间的共同学习还集中体现在如下两章经文当中。


学而篇第十五章: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端木赐(公元前520年-公元前456年),复姓端木,字子贡(古同子赣),以字行。孔子的得意门生,“受业身通”的弟子之一,孔子曾称其为“瑚琏之器”


八佾篇第九章: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 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卜商(前507年—?):字子夏,尊称“卜子”或“卜子夏”。“孔门十哲”之一,七十二贤之一


这两章的结构相同。前章是子贡和孔子的对话,子贡问“贫无谄、富无骄,何如”,孔子首先给予肯定,随后指出更高的进阶是“贫而乐,富而好礼”;子贡当即联想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诗句与此处夫子之教的精神联系,孔子大喜过望,认为子贡有很好的领悟力、理解力和预见力,告知以既往,则能预知未来,与这样的弟子言说、讨论诗,是何其快乐的一件事啊。


后章是子夏和孔子的对话。子夏由夫子说诗领悟到仁和礼的关系,必定内心有仁而后才会礼仪彬彬,问了一句“礼后乎”,夫子欣然,兴奋地说,给我以启发的人是你卜商呀,以后我可以和你言说、讨论诗了。


无论是面对子贡的“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还是面对子夏的“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夫子不仅仅欣喜于弟子的为学长进,也为自己能从弟子身上受到启迪、激励与获益而激动。这样的共同学习过程,师生都有生命和心灵的深切参与度。这不仅是孔子最深刻独到的教育方法,更表明孔子是在致力于建构一种师生、师徒之间一种学习型的组织,学习型的空间。


三杰、十哲、七十二贤,孔门弟子各有异能

没有孔门杰出的众弟子,就没有原初孔氏学团。从另一方面说,文化上的孔颜人格,孔子的深度生命学习精神,应该是孔子和众弟子的共同创造。因此,这里对孔门弟子的介绍,主要着眼于他们每个人在原初孔氏学团中的独特地位与贡献。


《史记·孔子世家》:“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这就是“孔子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这一笼统而流行的说法的来源。如果我们对孔门弟子做进一步的层次划分,则形成了三杰、十哲、七十子(七十子是一个约数)这样层次序列。


三杰指的是颜回、子路、子贡,孔门三杰是我的一个说法,但我觉得,对这三个人,要重点阐明各自在原初孔氏学团中间的独特地位和贡献。


颜渊:孔子深度生命学习精神的亲证者


颜渊(前521—前481) 名回,字子渊,在孔门弟子中,颜回最称高足,其品德与学业均翘居群首,是孔子多次赞许的弟子。颜渊死时,孔子是悲恸欲绝


孔子在众弟子中间,独许颜渊好学。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颜回好学,在于他从师而学全神贯注,在于他在箪食瓢饮的清苦、贫窭生活境况中仍能一心向学,以至于能够在深度生命学习中获取生命和心灵的成长之乐。在于他淡泊功名利禄,全然为学,无论境况遭际如何都把为学当成生命的最高价值来追求,在这一点上,颜回深契夫子之心志,孔子终身志于道志于仁志于学,其为学虽已达“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学”“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之境,却仍不自满足,时时反省而扪心自问:“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夫子赞之曰“唯我与尔有是夫!”正因为如此,颜渊早死是夫子晚年一个最大的痛。他悲怆地说:“噫!天丧予!天丧予!”他哭之恸令在场的众弟子无不动容。


由此而论,颜渊被尊为复圣是名至实归啊。


子路:凡俗至圣的忠勇襄助者


仲由(前542年―前480年),字子路,又字季路,.仲由以政事见称,为人伉直,好勇力,跟随孔子周游列国


孔子为学境界之高,心胸之仁爱、友善、宽宏,使得他容得下不顺从的弟子,顶撞老师的弟子,动不动就给老师脸子瞧的弟子。这一些特征都集中在体现在子路身上。例如子见南子,子路不说(悦)。但另一方面,子路又是孔子最忠勇的弟子,一次孔子发感慨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不仅如此,孔子还非常看重子路这种“不说(悦)”。 “夫子自得子路,恶言不如于耳”,逆耳之言则时有之。夫子能够随时在跟子路的交流碰撞砥砺中,把自己的文化人格、道义情怀提升到一个更高境界。夫子高度赞扬颜回,但也有一个小小遗憾,那就是: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悦)。”


孔子对颜回于夫子之言无所不悦的遗憾,其实就是对子路经常对夫子言行表现出“不说(悦)”来的一种间接肯定,孔子和子路的这种关系,在后世还成为中国文化当中的一个关系原型。孔子,有子路,宋江有李逵,刘备有张飞,唐僧有孙悟空。总是有一个主人,然后有一个忠勇的仆人,也是卫护者。这就是孔子与子路共同造成了中国文化的一种主仆或曰师徒关系的文化原型。


子贡:荒悖岁月中的圣徒式智者


子贡南游


在孔门弟子当中,子贡的智慧和才能都是很突出的。在那样一个礼崩乐坏、道义沦丧的荒悖岁月中。他可以通过经商赚钱,可以通过从政获取更高的社会地位。可以通过外交赢得更大的名声,也可以通过军事一展自己的身手,但他始终以追随夫子作为他自己的最高追求,因此我说他是荒悖岁月中的圣徒式智者。


总之,三杰是孔子关系最亲密、个性最突出、贡献最显著的弟子,也是在危难关头与夫子休戚与共的弟子。


宰我真的朽木不可雕吗?

孔门十哲的榜单是这样的: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夏、子游。


孔子弟子有三杰、十哲、七十二贤


闵子骞以大孝扬名于后世,仲弓有当主官的能力。政事是冉有、子路能力突出,宰我和子贡子贡是言语应对能力强。子夏、子游在诗、礼、易、春秋等经典的传播和阐释方面功勋卓著。


我们读《论语》的时候,会产生一个错觉,孔子好像不太喜欢宰我。昼寝而被孔子骂“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宰我之所以能名列十哲之言语科,《孔丛子》记义篇当中下面这个故事给出了答案:


宰予(前522-前458),字子我,亦称宰我,“孔门十哲”之一。被孔子许为其“言语”科的高材生,排名在子贡前面


孔子派宰我出使楚国,楚昭王想通过宰我送给孔子一辆超豪华的坐车,以表达对孔子的敬仰和爱戴,宰我拒绝道:“自臣侍从夫子以来,窃见其言不离道,动不违仁。贵义尚德,清素好俭。仕而有禄,不以为积。不合则去,退无吝心。妻不服彩,妾不衣帛,车器不雕,马不食粟。道行则乐其治,不行则乐其身,此所以为夫子也。故臣知夫子之无用此车也。”


楚昭王:“那么夫子究竟对什么有兴趣呢?”宰我:“当今时代道德沦丧,礼崩乐坏,我老师立志重塑道德,施行道义。天下如果真有能行夫子之道的国君,就是徒步上朝,夫子也义无反顾而乐意为之,又何必烦劳您这么大老远送他一辆车呢?” 


孔子听说后对众弟子说:“言语最可贵的地方在于平实,平实才能使人相信。脱离开平实这个基础,那又有什么可以称颂的呢?”


宰我不是浪得虚名,他确实有言语才能。


由此可见,孔门弟子各有异能。即使“最不被看好”的弟子亦如此。


孔子诲人与苏格拉底的不同:平等与征服

孔子与弟子之间的对话似乎和苏格拉底与弟子之间的交流对话有可比性。


苏格拉底与他周围的友人、弟子的对话,和孔子与弟子的对话,根本性质是完全不同的。苏格拉底和对话者的对话,以《理想国》为例,比如和玻勒马霍斯,阿德曼托斯,格劳孔,阿里思通,我们所看到的就类似于两个相声演员,一个是捧哏的,一个是逗哏的。

苏格拉底通过比喻、启发等手段,用发问与回答的形式,使问题的讨论从具体事例出发,逐步深入,层层驳倒错误意见,最后走向某种确定的知识。这套方法称作“精神助产术”


但在《论语》当中却不是这样。经常是弟子问,孔子答,又问,又答。也包括《论语》开篇四章这种问答关系,都是非常精妙的深度对话关系。


所谓深度对话关系,就是尊重对方的主体性存在,也坚持自己主体的独立。比如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种友善反问的语气,体现出对另一个接受者、听者的人格尊重,和苏格拉底把对话者一步步引诱到他所设定的“理性逻辑罗网”中来而“围歼之”是两码事。孔子是两个主体之间人格平等且相互尊重的心灵对话,苏格拉底是对他者的理论和思想征服。


《侍座》章中,孔子激励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各言尔志


我们再举《学而》篇第十五章对话方式的例子。首先是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贫穷而不谄媚,富了而不骄横,怎么样呢?夫子说:“可也”,这样做可以,但是“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听了这个,展开了联想,引“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夫子欣然,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这非常精美啊!子贡提出问题,夫子给予有限肯定,启示以更高。 “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从这一章就可以看出来,夫子和弟子的对话是个交替上升的过程,而不是说被动地记住老师的话,或者说静静当老师的一个陪衬而已。其实是两个主体,两个独立的人在交流这种深度生命学习的体会,是交流生命的体悟。


我们从苏格拉底和他的对话者中看不到这种现象。我们所看到的,是苏格拉底的思维逻辑的一步步深入,但不是两个主体之间相互启发的交替上升。

(感谢刘湘联、石瑛、郑索平、柴俊、李念、叶坚枫的语音转化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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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网络

大小标题|讲堂编者所加

微信编辑|叶坚枫 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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