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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岸经济学:“预支”一年工资,买一份情绪价值

洞见数据研究院 表外表里 2023-12-31

文 | 尹幸芷 付晓玲

编辑 | 曹宾玲

数据支持 | 洞见数据研究院




“13万学费,以后一年工资都没那么多,值得吗?”


看着帖子下网友的质疑,甜甜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得失尽在人心。

 

她承认,花13万报4家公考培训机构,确实有些夸张,但考公是场百里挑一的极限挑战,学习能力不够,就得钞能力来凑,“只要能上岸,一切都物有所值。”


在考公的狭路里,不止甜甜,许多人都选择了报班这条捷径。


数据显示,3年前公务员考生参培率就已经达到30%,按此推算,仅2024年国考,就有近百万考生走进机构大门。


更遑论国考之外,还有各地的省考、事业编、部队文职等大大小小的考试,公考培训的蛋糕之大,可能超乎大众想象。


在一家头部机构里摸爬滚打了8年的马竞告诉我们:光西南某省一个地级市的考公机构,他就能数出来30多家。


机构里的老师们,日薪2k、3k都是平常数字,更有些老师已经摩拳擦掌,准备下海创业了。


毕竟,哪怕当下机构学费高不可攀,哪怕中公等公司暴雷的传闻令人心惊,但只要考公热一日不熄,“上岸经济学”就不会失效。



考生的上岸焦虑,被机构“理财产品”收割


刘鑫一度自诩“100%自学上岸”,直到她得知身边考公的朋友全都报了班。


“说好的‘不报班也可以上岸’,难道是说反话诳我的?”她瞬间警铃大作。


对刘鑫这种迷茫的新手考公人来说,最大的烦恼就是缺人点拨。虽说现在真题、面经网上一搜一大把,粉笔公开课等白嫖课程也不胜枚举。


但薅来的资源,跟真金白金买来的考试大纲、题库等干货比,含金量孰高孰低不言而喻,且自己瞎折腾也远不如跟着老师一步一个脚印学习来得踏实。


更关键的是,行测、申论尚可以自学,面试却是需要现场模拟训练的,一个从来没有参加过考公培训的人,无异于“输在了起跑线上”。


厘清楚利害关系,刘鑫当即掏了2万元补上了报名。她庆幸自己早早迷途知返:“大家都报班了,你就算是考公天才,也有被挤下来的危险。


而拿捏住了刘鑫们的上岸焦虑,公考培训机构也开始一路高歌猛进。


古丽曾在两家头部培训机构任职,在她的经验里,考生之间的口碑传播,一直是机构招生的重点。


据她介绍,大多数机构都是按规矩办事的,但也有一些机构为了抢生源会剑走偏锋,比如让员工假扮考生制造焦虑,以刺激更多人报名。

 

不过,这些都是不入流的小手段,若论公考培训行业里的“创举”,非“协议班”莫属——考生若在考试中不能通过,可以差额甚至全额退款,相当于一份对赌协议。

 

这种“不过包退/全退”的承诺,很大程度刺激了市场需求,哪怕机构几千元的学费飙涨至几万元,门槛依然被踏破。


“铃铃铃……铃铃铃……”后台的电话响个不停,然而古丽正在前台接待着排队报名的考生和家长,根本分身无术。


其实,不用接起电话,她也知道电话那头的来意,应该也是咨询报班的事宜。


“那会儿根本就不用去打广告,也不需要去招生,坐着在那,别人就会上门来找你。”古丽回忆协议班爆火时的场景。


当时,她所在的机构在省会城市的市中心拥有6层高的楼,小到60人的教室、大到200人的大厅,密密麻麻全部塞满了考生,最后不得不去隔壁酒店再租些会议室来上课。


老师的数量也直线上升,一层办公区容纳不下,机构干脆要求没课的老师不要去坐班,把位置腾挪给有课要上的老师。


烈火烹油之下,越来越多机构的分校开始拔地而起,据古丽介绍,“随随便便一个分校,收入都能达到千万级。”


而尝到甜头的机构们,野心开始迅速膨胀,为了吸引更多考生,一种更高超的发明——学员贷也逐渐流行起来。


学员贷也叫理享学、0元学、无忧学等,考生与平台签订贷款协议,预定名额后以0元入学,上岸后自己再把这笔钱还上,未考上则不用还。


这样“无本万利”的交易,让那些手头不宽裕的考生,也有了下场竞争的资格。


而机构为了拨动考生们的心,往往还会附带饥饿营销,比如需要邀请才能有机会加入、涨价、限时限量等等。

 

协议班、学员贷并驾齐驱下,一笔巨额的资金就落入了机构的口袋。小机构通常会用这笔钱扩大规模,撬动更大的杠杆。


比如,以两三倍的高薪挖大机构的名师。马竞对此深有体会:“研究院里有300多个老师,每年有三五十个被挖走。”


而连锁大机构则玩起了“明修教育,暗搞金融”的游戏,以中公教育为例,其投资支出长期高于经营收入,2020年前者甚至达到后者3倍以上。

 

如此一来,机构挣得盘满钵满,考生甚至笑称:“考公机构好不好,看门前停的车是什么级别就知道,豪车越多,说明机构越好。”


但在机构越来越膨胀的时候,摩擦与裂痕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了。



大几万的学费,换来抽盲盒式的上课体验


“我们班同学跟机构闹起来了!打得警察都上门了。”


临考还有短短几天,室友下课回来大倒苦水,听得张珊目瞪口呆。


但她非常理解同学们的激烈反应,毕竟交着大几万的学费,待着廉租房一般的教室,忍受着堪称折磨的上课体验,换谁都不高兴。


据张珊介绍,室友上课的教室设备老旧,放课件的屏幕糊出光斑,网络卡顿得人心浮气躁。

 

更离谱的是,广告里承诺“小班教学”,其实教室里足足挤进了160多人,五排以后都要伸长了脖子、从人头缝隙里看课件。


考生多次投诉未果后,与机构矛盾升级,直接爆发了肢体冲突。


张珊比较幸运,所在班级依然维持着30多人的规模,但她遇到的糟心事儿也不少。


“哎,这里好像不对,我再想一想。”看到讲台上,讲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讲错的逻辑推理老师,张珊心里郁闷极了。


暴涨的考公培训需求,让老师也不够用了,机构开始降低门槛招揽人手,业内人马竞直言,“只要有二本学历,想从事这个行业就能来。


毕竟考公辅导更讲究做题速度和准确率,知识积累不是硬性要求,“老师只要稍微有点经验,提前拿到答案,就能上讲台了。”


因此不少考生发现,跟自己同时落榜的考生摇身一变成课堂上的讲师,拿着答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某头部考公机构公告的数据显示,2016-2020的5年间,其教师人数暴涨5倍。

 

这导致机构师资愈发良莠不齐,学生想好得到好的上课体验,需要一点“抽盲盒”式的手气。


对于花钱“被实验”的考生来说,日均支出逼近四位数,遇见差劲的老师,可称不上美妙的经历。张珊的那位逻辑推理老师很快被全班投诉换掉了。


但填平了这个坑,也依然可能会有下个坑等待着她。


张珊买了两个半月的线下课,却在最后的冲刺阶段变成了网课——全班同学集合在教室里,听总会场的老师在大屏幕里开直播,“像是在开会一样”。


教室里连了一根话筒,名义上可以和屏幕里的老师互动,但网线后面不知道连了多少学员,互动的机会还要靠抢。


她感到莫名其妙:“大家是为了线下老师上课才来的,怎么到最后变成了网课?”


除了师资、上网课等问题,分宿舍靠拼手速、机构讲义寄到付等大大小小等暗雷,张珊也踩了不少。


如果考生拿到的是“苦海无涯、上岸功成”的爽文剧本,上述种种也能被看作“苦其心志”的磨砺,但现实是,协议班并没有“保证上岸”的魔力


以国考为例,报考人数增速远远超过录取增速,落榜者有增无减。这在机构的退费率里也有鲜明体现——中公、粉笔等龙头的退费率一度超过7成。

 

而退费率一旦走高,意味着大机构滚雪球的金钱游戏,很难再转动。


古丽走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感觉到了机构降本增效的力度——走廊里的灯,被抠走了一半。


这只是龙头机构断尾求生的一个小细节,在员工身上的体现,则是大刀阔斧地裁员以及留下的人工作量翻倍。


“原来一个督学老师带2个小班,现在让你带4个班,且大班小班一起带。”古丽说,在超负荷的工作下,考生的体验更难保证了。


但即便大机构问题频出,依然有许多考生前赴后继,毕竟他们已经买到了最重要的情绪价值。



五万的学费,四万是情绪价值


半夜,张珊被突如其来的腿抽筋疼醒。她迅速把脸闷在被子里,防止痛呼出声打扰到别人,然后摸索到小腿,慢慢揉搓起来。


这种情况,出现在她接到面试通知后。二战的压力,对面试预期的患得患失等,让她的焦虑与日俱增,并反映在生理上: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半夜腿抽筋。


她知道再这么下去,肯定完了。于是,晚上9点钟发消息给了面试老师,老师立刻找了一间空教室,喊她过去,一个字一个字的给她分析,直讲到了12点半。


之后,老师要求每天提交一个面试练习视频,然后做针对性的分析,并把每一天进步的地方着重指出来,增加她的自信心。


还有一位老师甚至亲手写了蒙古语“逢考必过”送给她,鼓励她坚持下去。

 

机构的贴心,让张珊十分感动,要知道,之前她也曾向家人、朋友倾诉,虽然获得了安慰,却仿佛隔了一层纱,始终无法抚平心头的燥气。


来到机构后,她明显感觉到,这里确实更懂考公人需要什么,很多无法消化的压力和情绪,在机构里可以得到排解。


正是如此,哪怕她知道机构有很多坑人的地方,价格也远远高于价值——她笔试加面试的费用总共是五万二,上岸乡镇公务员一年工资10w,相当于“预支”了半年工资,但她并不后悔报班的决定,毕竟“没有报班,可能熬不过那段时间。”


当然,上岸成功了怎么都好说,但对于没上岸的人而言,报班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脱产考公一年,最终没能上岸,让希希无比失落。不过,想起协议班承诺的全额退款,他觉得还算安慰,毕竟2万多,可以支撑自己过渡几个月。


然而他没想到,这段退款路却是“长征”。客服的态度很好,“现在是总部统一安排打款,我们会准时提交,估计快的话,满了45个工作日打款。”


但之后就没有动静了,等了一个多月,按捺不住的希希,再次找客服询问,结果是让他继续等,一等又没动静了。


没办法,最后他直接找到了校长,要求及时安排退款,结果对方建议他该起诉就起诉,“跟考生耍赖成这样,真是离了大谱了。”希希说道。


希希的情况不是个例,而是大有人在。随着退费率走高,账上现金被占用的机构们,开始把压力“分摊”给考生们。


马竞今年4月离职的时候,他任职的机构就已经拿不出钱了。他亲历了机构从开始一笔退完,到分期退,再到一分钱都拿不出。


而那时,还有1000多号考生等着退费,求告无门的他们,将矛头指向了作为分部负责人的马竞,“考生们觉得我是这里的校长,有退款的权力,至少10个里,有解决2个的权限。”


但其实,无论收款还是退款,走的都是总部账户。且总部的钱,在安抚各地此起彼伏抗议的过程中,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可考生们不管这些,就认准了马竞。一开始是跑到机构骂街、泼墨水、砸东西,一天到晚跟着他,不让他回家,逼得机构难以运营。之后通过关系,找到马竞老家的政府领导举报他,甚至怼到他家里,跟他父母要钱。


工作和生活都寸步难行,马竞不得不离职避祸。


虽然被折腾得很狼狈,但马竞也没办法怪考生,毕竟问题的根源不在他们,大家都不过是这场雪崩里,一片无辜的雪花罢了。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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