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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这里面暗藏着秘密

2015-11-28 不流 黑蓝



这么大的雾,你要去哪里?



我喜欢雾,这种情感由来已久,来由不明。


小时候我出门后的路上,围巾和棉袄渐渐附着厚湿的雾皮,我呼出的气也似参与了雾的构成,让我产生天地间有一群大动物,以呼气覆盖大陆的想象。走到操场上的时候,我遇到了渐现的同学,她的刘海已湿漉漉的,一定用手抹过。但一对霜白的眉毛非常漂亮,还有睫毛上挂着的白珠,欲颤欲滴。我忽然意识到,我应该也是白眉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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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摘自费里尼《阿玛柯德》



后来我总是注意观察雾,写故事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描写它:


“大雾正在吞噬夜晚,路灯一盏盏熄灭于混沌之中。仿佛大海的意象淹没城市了,而美丽的鱼擦身而过,在笼罩的气氛中,声音传播的距离变短,一丝细碎的焦味从雾分子的深处绵绵释放,这奇迹般的景象有象无景,我循着鱼游的轨迹走到曾经的马路边上,我回头看口袋固执而明亮的灯光模糊,有人走出来,掉进雾里,发出短暂的惊呼便看不见了。我回过头等待出租车,模糊的白色、模糊的蓝色、模糊的黑色、模糊的银色、模模糊糊地犹豫着从面前游过,连橡胶摩擦地面的声音也发出涟漪般的回声,我的围巾被声波卷起,拍打外衣,我特别喜欢这雾霾的夜晚,情不自禁地迈步走起来……


我走着,雾像是有形的风,吹着衣服和书页。咦,手机响了,我接起电话,R小姐的车也恰好来到,我随呼唤坐进去,我们缓慢的前进仿佛在外星球探路,路灯我们只能看见最近的两盏有一点光芒,而红绿灯已经消失。我看这奇异的星球早先一定是海水覆盖,今晚的雾必是海浪古旧的灵魂重现,因为鱼的影子时不时地在这里闪现,迷幻至极,我简直要兴奋地呼叫起来。


……雾不疾不徐地轻盈地翻拱着夜晚真正的空气,地面上越来越厚,都是浓稠的白浪,我想我的帽子一定已经变白了,还有我的眉毛和围巾,但是灯光太暗了,我也看不清。终于走到下一个站牌,但是仍然没有我要乘的公交车,四周上下蓬松一团,我像掉在一个棉花湖的中央底部,低头看见绿化带上的植物悉悉簌簌躁动,那是雾在挤入叶隙。”


——小说《鱼之夜》


同样,我也喜欢看有雾的电影,当它腾起于阿根廷、意大利或希腊的平原,我总觉得,影像里暗藏着秘密,并不很深,可以触及,但终究无法破解。这样就滋生了一种探入其中的欲想。雾,总是这样牢牢吸引着我。



比如,一个扳道工,在他扳起吊桥让火车通过的时候,儿子掉入了大机器的齿轮中死了。他沉默无语地在铁道间的碎石子上缓步走着,这时候,薄雾笼罩他。我觉得能看到他的内心,痛苦的缩颤覆盖着对继续生活的迷茫感知。是的,雾有时候会轻捂感伤,压着它,保存它,不让它散尽。



《桥 Most》,Bobby Garabedian,美国/捷克,2003



比如,诗人安德烈把车停在意大利的草地上,走进黄昏的雾气中,他正在异乡寻访一位音乐家的过往。随着寻访的进行,他的记忆翻涌,如雾起的过程,渐渐参与了他的回望、做梦和思索,终而搅起无尽的乡愁。乡愁正是安德烈灵魂中永不平息的长雾,朦胧而又具体,浮动而又深刻。



《乡愁 Ностальгия》,安德烈·塔可夫斯基,苏联,1987



是的,从质感上,雾与记忆是最相似的,有时候甚至难以区分它们。费里尼总在回忆他童年生活的小镇里米尼,后来甚至用一整部电影去重述那里的生活和时光。距离遥远,所能拾取的,无非是春天飘落的尘菌、街铺荡女肥厚的臀乳、张狂的摩托骑手、奢华的土耳其浴池、对墨索里尼划齐的手臂、冬雪里的重病、晨雾中神秘的白牛等等细节,它们如雾的分子,构成费里尼一生艺术与想象的基本元素。



《阿玛柯德 Amarcord》,费德里科·费里尼,意大利,1973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往往有着巨大隔阂。从视觉上,你能看见某人就在面前,但从情感上,你却无法了解和接受他,如同隔着一层虚化视线的大雾。当离开十二年的父亲忽然回归,即便血缘的连贯从未断绝,但时间累积,已经滋养了阻碍交流的巨壑。这陌生的父亲带着两个陌生的儿子,划船过湖穿越水雾,想在一座小岛上与他们独处以寻回情感,最后却在模棱两可之中,死于坠落。短暂的归来,为两个少年的生活再次镀上永久遗憾的灰色。



《回归 Возвращение》,安德烈·萨金塞夫,俄罗斯,2003



安哲罗普洛斯也许是电影界的头号爱雾者。雾对他来说,除了蕴含悲伤、孤独、记忆与失望的意味,还是他的希腊最普遍的气候、情感和诗意。小姐弟跳上火车,进行寻找父亲的漫长旅程,安哲并不在姐弟俩的遭遇和痛苦中不拔,也不为他们的幸运窃喜,只是平静地推进故事,含糊地保存着故事的希望,直到最后一刻,当他们奔去拥抱雾中浮现的大树——他完成了对情感的最后一个比喻,平静退场。雾没有消退,诗意回荡。



《雾中风景 Τοπίο στην ομίχλη》,西奥·安哲罗普洛斯,希腊,1988



诗意的雾也存在于童话故事中。尤里·诺尔施泰因《迷雾中的小刺猬 Ёжик в тумане》便是一例。小刺猬要穿过森林,去和好朋友小熊聊天、数星星。但在大雾中迷路了,并遇见了白马。他爱上了白马,他的心思便迷离不定、起伏不休,和他置身其中的雾浑然一致。他最后落入水中,也如雾一样漂过水面来到小熊家。但是从此以后,星星和朋友已经不能完全占据他的内心了,因为那匹白马,将在他记忆中永远若隐若现,不可忽视。



《迷雾中的小刺猬 Ёжик в тумане》,尤里·诺尔施泰因,苏联,1975



当然,雾的笼罩让我们看不清世界,如果我们恰是悲观者,便容易产生恐惧,对未知、对隐蔽、对突袭的恐惧。比如,在美国的荒野小镇上,人们被突如其来的可疑大雾包围,进而遭受攻击、相互猜疑。雾带来的不确信和怀疑从美国人的毛孔深入他们傻傻的神经中枢,催发了求生和求生催发的残暴。可惜的是,他们被恐惧蒙蔽之后,很难再看到那些巨大生物伴雾而来的神秘的美感。



《迷雾 The Mist》,弗兰克·德拉邦特,美国,2007



严肃的、超现实的雾,当然也会藏匿着沉重的历史。因为雾不仅是个人的,也是人类的,一旦某物牵连到许多人,就容易变得沉重。米克洛斯·杨索在《匈牙利狂想曲》中描绘孤绝和死亡时,也启用了雾。那人在雾中挥剑、那人在雾中举枪、那人在雾中中弹并在草地上挣扎,东欧颠荡的历史,总是在意识形态的迷雾中变形扭曲,那些抽搐不已的影像,将长久地在我们耳边低语,提醒我们不要遗忘。



《匈牙利狂想曲 Magyar rapszódia》,米克洛斯·杨索,匈牙利,1979



沉重的事我们不去多说,把眼光投向星球彼端的阿根廷吧。在这魔幻现实主义的大陆上,布宜诺斯艾利斯得以连续落下1700天的雨水,街上的人们被雨浸泡,倒着行走,破败的剧院命运未卜,一群失落的人在雨云中迷失理想。雾在这里被雨水充盈,变成了云。是上升的,仿佛拖着存在的巨手,将人们递向天堂。这里也许正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吧。



《云 La nube》,费尔南多·索拉纳斯,阿根廷,1998



因为如此喜欢雾,写这一篇的时候,我很温柔。不知你有没有感觉到。没有也没有关系,我就附上十部起雾的电影,希望你能温柔地观看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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