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这个移动智能泛滥的互联网时代,你还会去实体店买书看书吗?”
或许面对这个问题,每个人都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答案,但不可否认的是,受线上渠道崛起的影响,不少线下实体书店已经步履维艰,需要通过销售图书之外的产品来维持经营。图书出版行业目前的现状是怎样的?线下实体书店又在经历着哪些困难?这个行业中的工作者过得怎么样?
10月12日,一部名为《独立时代》的纪录片在北京码字人书店公开放映,或许这部纪录片的出现多少能回答这些问题。一座大都市,两个爱书的女孩,因为导演黄文杰的拍摄,从而出现在了同一部纪录片里。
卢茗是世纪文景的日系图书编辑,她编辑出版了日本作家吉田修一先生的小说代表作《怒》。出于宣传需要,吉田先生将从日本来到上海参加书展活动,这让此前从未接待过国外作者的卢茗既期待又高度紧张。
赵琦是半层书店的创始人,为扭转书店的亏损状态,她决意拓宽书店的营收渠道,尝试自己设计、制作明信片和笔记本,并且和合伙人韩晶不辞辛劳地在家居设计展内做起了快闪店。
《独立时代》这部纪录片以近100分钟的时长反映了两位图书行业的普通工作人员所面对的困境和烦恼,以及她们对生活的热情和对事业的奉献,尤为重要的是,也从一定意义上彰显出了当代女性的独立精神。导演黄文杰曾在出版社工作十余年之久,作为一名资深图书编辑,他出版过《映像中国》、《香港新浪潮电影》、《戏缘》、《许鞍华说许鞍华》、《香港电影血与骨》、《迷影文化史》等多部著作。
2017年,面对职业焦虑,黄文杰选择彻底离开图书业,在向过去告别之时,他以一部纪录片的形式纪念自己曾经热爱的这个行业。10月13日,DOCO热纪录特意为黄文杰导演做了一次专访,以下皆是他的肺腑之言。
这是你的纪录片处女作,你是在什么机缘下开始拍摄这部作品的?可否讲讲这个创作过程?
我是学广播电视新闻专业出身,硕士毕业后就进了复旦大学出版社做图书编辑,从2004年到2017年,这13年都是在做图书编辑。
做出版时间长了以后我就有点职业倦怠了,但这种倦怠并不是我不热爱出版了,是因为我当时所面对的整个环境已经很难做出我想要的那种书了。
毕竟我是在大学出版社,但这类出版社主要是做高校教材的,它的整个美术设计、装帧设计都跟我想要做的电影类书籍的风格是不匹配的,当时整个复旦社几乎只有我一个人在做电影类的书。
最后要做出理想的书越来越困难,而且我也不年轻了,就考虑想要转行,但转行的话,我觉得也不能白白经历这一趟,毕竟工作了十几年对这个行业还有很深的感情,就觉得或许可以做点什么事情来纪念它。
正好当时我在复旦新闻学院有两个做老师的朋友,他们也都拍过纪录片,受到他们的影响,我想自己也许可以尝试一下影像工作,刚好我要离开出版界,我说就做一个跟出版相关的片子。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找了身边的两个朋友,然后来拍她们的生活。
拍完后素材就放在剪辑师李倩欣那里,当时她在梨视频工作,她答应帮我剪出来。那时我们两个人都很忙,虽然我写了一份剪辑提纲给她,但还是很担心能不能真的剪出一个东西来。
剪这个片子的时候,李倩欣其实没有剪长片的经验,她当时也是刚刚从学校毕业,我就跟她说你去看达内兄弟的电影。因为我很喜欢达内兄弟那种贴着人物拍的方式,好像可以感觉到人物的呼吸,镜头跟着人物侵入一种生活,所以我就让她去参考达内兄弟的那种手法。
大概是到了2018年年底的时候,没想到她真的根据我的那个提纲弄出了一个很粗糙的“毛片”,我当即把它发给我的导师吕新雨老师,没想到她看完后说这个片子很有意义,所以到那时我才下定决心要把它做完。
影片中的两位主人公是你在拍摄之前就认识的还是为了拍摄特意寻找的?
影片中的一个编辑卢茗,她是我以前复旦大学出版社的同事,后来她又去了世纪文景的上海分公司去做日本文学,当时她对日本文化、日本文学非常痴谜,她对那个工作也很享受。
结识赵琦是因为我那时正好出版了佐藤忠男的《日本电影史》,然后我的一个同事跟我说赵琦开了一家书店,可以去她那做一些图书的宣传活动,就通过这样一个机会认识的她。
赵琦这个人很干练,也很有想法,她当时跟我说,她投了很多钱去做书店,但她原来是做金融的,却转行做了一个平常人看来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完全是逆时代潮流而动,当时我就很佩服她。
本来还拍了一个女生的,但后来她退出了,所以我只能把卢茗和赵琦的素材剪在一起,就是这样做出了一个我自己看来非常牵强的片子。
你之前也写过很多影评,为什么没有去拍一部剧情片,而是拍了纪录片?
这个跟我的导师吕新雨老师是有关系的,因为吕新雨老师是我们国内的纪录片权威,我多少还是有点受她的影响,她在很多方面都可以直接地指导我。
另外,我是觉得纪录片拍起来没有那么困难,它对技术条件的要求可能不像剧情片那么复杂和专业。
正好在2012年的时候我买过一台佳能XF100,那时候是26000块钱,当然这台机器现在看来也很落后了,但当我想拍这部片子的时候,就想起来手头还有一个机器,也从来没拿它做过什么,于是就决定拿这个机器去拍点东西。
反正我就是利用当时仅有的条件去做了这样一部片子,而且我也喜欢这种相对简易的、挑战性没有那么高的方式去做事情。
片名取为《独立时代》,影片中也有对杨德昌导演的致敬之处,你算是在借影抒志吗?这个是百分之百的,之所以要刻意保留赵琦在书店放映《独立时代》的片段,就是为了向我心中的精神导师杨德昌导演致敬。这个事我一点不回避,因为我在写博士论文之前,就很受他的影响了。
我为什么会在2012年买了一台XF100的摄像机,其实就是想在上海拍一部关于杨德昌的纪录片。因为我跟杨导生前的很多朋友都合作过,像侯孝贤导演、焦雄屏老师、李立群老师,我都为他们出过书。我当时就想通过采访他们,来做一部关于杨德昌导演的纪录片。但这个计划后来没有实施,当时只是拍了一些片段,但那些素材根本没办法构成一部片子,所以那个计划就永远地搁浅了。因此我借自己第一部所谓的作品,肯定是有向杨德昌导演致敬意味的。另外,之所以取这个片名,也是因为两个主人公作为女性,但却都活得足够独立自主,都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也是我想要强调的一种价值观。对现在的成片你是否满意?你自己觉得还有哪些欠缺之处或者可以弥补的地方?
对照我最初的预想,现在肯定是有差距的,因为我一开始想要拍三个人,但是在拍摄过程中,随着一个女生的退出,我也有点意兴阑珊了。
按道理来讲,我本应跟拍更长时间,其实我也拍了卢茗的一些家庭生活,我也想等待事件的发生,可是后来因为换工作,我就提前结束了拍摄。
最初我对这个片子的预想是很丰富的,里面有很多故事,时空跨度也很大,每个人的生活状态都是不一样的,特别好看。但现在实际上是缺乏一定的戏剧性在里面,人物的命运也不是跌宕起伏的,所以我就担心观众在看的时候能不能坐得住。
8月份这个片子在上海放映了两场,这次又在北京放映了一场,很多观众也给我提了很多意见,包括节奏、声音、剪辑点等等,我想我还是可以再慢慢地改,但是我不知道这个期限是什么时候,反正不着急。
你是否想通过这部纪录片反映当下图书出版行业所面临的困境?
我并不是刻意地要去拍图书出版行业的困境,或者它的宏观格局,这个不是我关心的,我关心的其实是上海的这两个都市中产女性,她们的生存状况,这是我第一位要去表现的。
只不过刚好她们工作在图书出版行业,而且她们是选择了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她们是如此地享受生命,会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觉得这些都是让我很佩服的。
当然我也在影片中提到了一点,就是在一个唱衰的行业里,女性地位却非常的突出,不管是出版行业,还是书店行业,男性所占比例都很低,在对赵琦的采访中就提到了这个问题。
所以在片尾我为什么要放赵琦去贵州侗寨那个片段,因为她们之前去书展布展,就像个男人一样在干活,当她们到了贵州侗寨之后,会发现那里的传统手工织布业也面临着被时代淘汰的命运,但那里也只有女性在坚守着,这时候她们就和当地的女性形成了一个呼应,我是有这样一个设置的。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我自己觉得写影评写到最后,一定会想上手去试一试你对影像的感觉到底怎么样,我个人是这样认为的。
我们那一批从论坛时代走出来的影评人,像魏君子、周黎明、顾小白,他们很多都是通过写影评,然后真正地进入到电影行业,其实很多影评人心中都有一个做电影的梦想,有的已经很成功了。
对我自己来讲,我当然没有奢望成为一个电影人,因为我的性格还是太内向,但是我一直相信自己好像是有点影像能力的。
因为我毕竟是广播电视新闻专业出身,多少也受过一点聂欣如老师的熏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自信的,当然未必做得多出色,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去尝试一下。这个片子出来,肯定不能说成功,但不管怎么样,它至少了了我的一个心愿。
对整个行业来讲,我不能说是看衰,但我它的前景的确是令人忧虑的。因为我从2004年进入图书出版行业做编辑,那时图书出版行业还有一个概念叫首发量。
假如我印一本书,按照复旦社的能力,一般那种文化类的会首发6000册,把这些书发给书店,通常书店就能接受其中的60%到70%,我印6000册可能在第一个月就全部卖完了。
但是等到我离开出版行业的时候,首发这个概念就不存在了。基本整个渠道都被电商给主宰了,而且我是亲眼看到电商从无到有,在图书销售份额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
甚至到了后来,有很多出版社的学术专著都不再用胶片打样,而是用数码打样,因为前者的成本很高,而后者则降低了印刷效果,可以减少成本。另外,图书的滞销也能明显地感觉到,各种图书的销量都在直线下降。
因此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了职业倦怠,看到这个职业的前景其实已经不那么乐观了,我自己体验的非常深刻,算是亲眼见证了这个行业没落的过程。
应该会的,因为我现在还在南昌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书,我也要教学生视听语言这样的课程,还要教纪录片创作的课程。
我当然希望不管是自己拍也好,还是带着学生或者指导学生拍也好,都希望不断的有作品可以出来,而且我始终觉得是不是也要挑战一下剧情片,以一个比较低成本的手法,再做一个剧情片出来。
这部纪录片会进入院线吗?观众可以在哪些渠道看到这部影片?
我不会把它投放到院线的,未来应该只会在书店或者高校里组织一些放映。
因为我现在也没有更多的财力和精力去重新做后期,以让它达到拿龙标的要求,何况就算我拿了龙标,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把后期做的精致一点,然后投入到院线,但你可能还收不回成本,所以根本没那个必要。
另外,如果发到网上去,我觉得可能对参与这个片子的人来说好像也不太尊重。我更希望有观众到现场和我们去当面交流。
这个片子刚刚做完的时候,我家里人还说拿出来一起看一下,一开始大家还是正襟危坐的,可过不了几分钟七大姑八大姨就已经聊起了家常,所以说这个也根本不是他们的菜,他们以为我拍了一个什么肥皂剧还是偶像剧之类的东西。
所以一个东西有它真正的命运,就让这部片子到它应该到达的受众身边去。当然只要有人愿意组织一些观影活动,我也可以给大家免费放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