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丝绸般双乳的阳光下沐浴

Original 2017-06-11 江弱水 新京报书评周刊

周末读诗012期

《另一个日子将会到来》

马哈茂德·达尔维什

另一个日子将会到来，一个女性的日子
它有着透明的隐喻，完备的结构
犹如钻石一般，像婚礼一样光临
它是阳光的，流畅的，轻松的
没有人会产生自杀或离去的念头
每一事物都出离过去，变得自然而真切
返璞归真，仿佛时间
在自己的假日里小憩……
“在美丽的打扮上多花些时间
在你丝绸般双乳的阳光下沐浴
静候佳音的到来。
然后我们再去成长。
我们还有多余的时间
在今天之后成长……”
另一个日子将会到来，一个女性的日子
它有着歌声般的姿势，天蓝色的问候与表达
每一事物都出离过去，变得阴柔
水从岩石的乳房流淌
没有尘土，没有干旱，没有亏折
午后的鸽子在废弃的坦克里小寐
假如它没有在恋人床上
发现一个小小的窝巢

在你丝绸般双乳的阳光下沐浴

撰文 | 江弱水

这首《另一个日子将会到来》选自达尔维什2004年出版的诗集《不必为你的行为道歉》。很难界定这是一首爱情诗，还是政治诗。事实上，对于达尔维什，爱情也就是另一种政治。当以色列诗人耶胡达·阿米亥（Yehuda Amichai）被人问到诗歌与政治的关系时，他也说：“如果有谁被我的诗所吸引，那就是被我举着衬托暴力的所有比喻性背景所吸引。应付政治现实是正常人为生存所需要做的事情的一部分。”对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诗人而言，所有的诗都是政治性的，这是他们的宿命。

马哈茂德·达尔维什，当今阿拉伯世界最负盛名的巴勒斯坦诗人。1988年11月，巴勒斯坦全国委员会会议通过的《巴勒斯坦国独立宣言》，由其主笔起草。

这首诗同样有着“衬托暴力的所有比喻性背景”，其最核心的句子是“另一个日子将会到来，一个女性的日子”，那么，与此相对的今天，是男性的日子，是阳光、假日、钻石、婚礼的反面，是透明的、完备的、轻松的、流畅的、阴柔的对立面。显然，这是巴勒斯坦的的今天，是尘土、干旱、亏折的坚硬现实。

要知道，距今正好半个世纪的1967年6月，第三次中东战争以阿拉伯国家全面惨败收场，以色列乘势占领了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这两个地方从此成为巴勒斯坦人的大监狱。

约旦河西岸。红点为犹太人定居点。作者供图。

1995年，达尔维什结束了从1948年第一次中东战争后就开始的流亡生涯，到约旦河西岸的拉马拉定居，却痛切感受到以色列军队将拉马拉围困三年之久的令人窒息的氛围。在那生不如死的绝望现实中，诗人仍然没有放弃希望——

静候佳音的到来。
然后我们再去成长。
我们还有多余的时间
在今天之后成长…………

成长被终止了，因为生活停顿了，只是干耗着，等待耗竭的那一天。那是在“今天之后”，我们再去生活，再去成长。

可是，如果诗人只用这种抽象的语言说话，这首诗根本打动不了我们。伟大的爱德华·W·萨义德，曾这样评论达尔维什的诗：“只有少数西方诗人能像达尔维什一样，实现那种罕见的、迷人的融合，将面向大众的魔法式的神秘风格，与自我内心的深层情感融为一体；而建构这一切的语言，又是动人心魄而不可抗拒的。”语言的魔法是指什么？看啊——

“在美丽的打扮上多花些时间
在你丝绸般双乳的阳光下沐浴”

现代诗读者往往困惑于这样的句子：“在你丝绸般双乳的阳光下沐浴”。丝绸般的双乳？双乳的阳光？阳光下沐浴？这都哪对哪呀！简直是乱点鸳鸯谱嘛！不。这些词看起来搭配不当，但却一个一个互相晕染，好像印象一层一层叠加，词语的属性神不知鬼不觉地勾搭了，偷渡了，最后达成浑成一体的效果。“丝绸”与“双乳”，同其细腻、温柔；“双乳”与“阳光”，同其灿烂、眩晕；“阳光”与“沐浴”又让你想到如瀑飞泻的画面。于是，隐喻透明了，结构完备了，句子流畅了：“在你丝绸般双乳的阳光下沐浴”。

《来自巴勒斯坦的情人——达尔维什诗选》

作者: 马哈茂德·达尔维什

译者: 薛庆国唐珺

版本: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17年1月

更迷人的语言的魔法，是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