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远方的路上,让灵魂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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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
华中科技大学背靠的一座山叫“喻家山”,故校园得名“喻园”。当然校内亦有若干名教授提议改为“瑜园”的。《礼记》有言:“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者也。”著名哲学家马丁·布伯说过:“教育的目的非是告知后人存在什么或必会存在什么,而是晓喻他们如何让精神充盈人生。”故我有点偏爱这“喻”字。
这本集子全是我对学生的讲话,包括在开学典礼、毕业典礼上的讲话,对学生的某些讲座,以及在其它一些场合对学生的讲话。
应该承认,当初我走上校长的岗位有些偶然,因为自己在行政岗位上的历练太浅。及至做了校长,再怎么历练不够,也得对学生讲话。那些套路上的话我的确不太会讲,甚至有位干部批评过:他怎么能做校长?一句政治性的话都不会讲!这话我也认。那怎么办?就由心地讲,就按自己的方式讲。
2005年秋季,也就是我上任校长后半年多,我出差到深圳。我们一个校友邀请我到他的企业去看看,正好那年他的企业在华中科技大学招了十几个学生。在我参观时,那十几个学生见了一下我。我问他们,你们认识我?(因为上任校长不久,怕他们不认识。)他们回答,认识。我问,在什么场合?他们说,在“同歌同行”晚会上,我还讲了话。我再问,记得我讲了什么吗?一个学生说我讲过的话,我听了深受感动,此后我也更重视对学生的讲话。众所周知,对于大学及其校长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学生。既然如此,校长就应该用自己的心去对学生讲话。
开学典礼和毕业典礼是学生们最重要的活动。
进入大学,那可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大到什么程度,只要看看平均多少人送一个新生入学就知道了。从高中到大学的学习,变化是非常大的。让大学生尽快走上学习生活的正常轨道,让他们少走一点弯路,这恐怕是大学生第一堂课应有的效果。而第一堂课的讲授者,从大学角度言,非校长莫属。
于是乎,我以自己内心的感受、理解,从不同的角度,向新来的学生们谈谈来大学后到底应该注意什么。这话题也不是很好谈,或许谈烂了,或许有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可说。然而,学生们可不想听陈词滥调。
在大学生们新的开端之际,我告诉了同学们,“开端是止”、“开端是缺憾”;学习自然是大学生最重要的任务,我告诉他们,“为了生命的过程而学习”,“无为而学习”,“要学习情感”,“情景学习”,“要在生活中学习”,“在实践中学习”等;实践是学习的重要环节,我对新生们说,“实践是强者的机会,懦者的藉口”,“实践在社会中”,“实践在聆听奶奶的唠叨中,实践在扛起父亲的重担里,实践也在帮助母亲的家务中”,“实践在聪明里,也在憨笨中”等等;我告诫同学们要“价值超越”,“意志超越”,“视野超越”,“要超越自己的能力”,“要超越自己的直觉”;我希望大学生们具有“质疑”精神,质疑“需要追求”,“需要正义”,“需要勇气和胆量”,“质疑曾经的学习目的以及方式”,“有时候也需要质疑常识”,“要敢于质疑权威和先贤”等;我告诉新生们文化素养的重要性,“专业知识能给你带来一份像样的工作, 但只有文化才能给你带来大任与成功”,要识别和体验不同的文化,“北京的中关村、陕北的黄土地、武汉的市井小巷等都有其特定的文化;大学的教授们、政府的官员们、乡村的农民、城里的打工者身上都写着别样的文化。”我希望大学生们能自由发展,能“更好地成为你们自己”,“扪着良心,敞开着心扉,驾驭着欲望,你一生都会自由!”;对于大学生而言,心灵开放至关重要。对什么开放?怎么开放?……
诸如此类的问题,都是大学生在大学学习及生活中需要面临的,对他们人生的成长也是至关重要的。然而,在中学阶段很少人从这些角度对他们谈及,自然学生们也不大意识到。可能听一遍尚不知就里,每看一遍可能会多一点收获。
毕业之际的相关活动更是大学生们所看重的,毕竟在这个学校学习生活了几年,而这几年对他们一生的成长的确有特别的意义。很多面临毕业的大学生未必对踏入社会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2009年前因限于场地,华中科技大学没有统一的大学生毕业典礼。从2009年开始,因为有了新的体育馆,七八千大学生才有了统一的毕业典礼。毕业典礼上,校长同样得对学生说几句,就像一个大家庭,孩子们要出远门了,家长得跟他们唠叨、叮咛几句。
我“牵挂”着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们。对那些豪情满怀、踌躇满志的同学:“你可以留下激扬之文字,你还可以指点江山。然而,你也要常常低下头,脚踏实地。”对于那些迷茫的同学:”“低下头,从脚下最不起眼的路起步,昂起头,仰望天空,太阳、月亮和星星对你和他人一样明亮。”我告诉同学们,“请不要吝啬你的牵挂”!
大学生当如何面对未来?“你若真把自己的未来看得那么透彻,人生可能也不那么有意思了。华中大教给你大智慧,不教给你小聪明。”“不要嘲笑人们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不要玩弄人们对未来希翼的真诚。人间的美好需要你们去建设,社会的互信需要你们去呵护。同学啊,华中大教给你质疑批判精神,不教给你犬儒主义。”“未来要说真话。你如果说真话,别人会倾听。你如果说假话,或许只有风会听。华中大教你对人说真话,不教你跟风说假话。”
我用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的话告诫毕业生们:“‘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我们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总不能为了国家的发展而发展,以致于忘记了发展的根本与要义;总不能为了特色而特色,以致于忘记了本应遵循的原则和前进的方向。”
到远方的路上,也不必走得太快,要让灵魂跟上。
我叮咛同学们,要告别“啃老”, 告别“俗气”,告别麻木、告别粗鄙、告别精神苍白。“告别权力崇拜同样是一场伟大的告别。”
有些前几年毕业的学生们谈起来,说自己是“牵挂”那一届的,或是“记忆”那一届的,或是“未来”那一届的。多少说明,一些学生受到了触动,留下了记忆。
也有学生当时未必感动,但毕业之后重读时感慨颇深的。如一位校友写道:“平心而论,在华科过了四年,听了四次根叔演讲,当年的我几乎没有什么触动,我仅仅是把根叔和他的演讲当做一种‘另类的作秀’。直到毕业一年后的今天,我重读了根叔的四篇毕业演讲和一篇离任演讲,从《记忆》到《未来》到《远方》到《告别》,外加一个番外篇《遗憾》。现在的我完全不惊讶,为什么10年毕业季时《记忆》腾空而出,网上爆炸性的热论以及根叔被冠以‘中国最亲民校长’之类的头衔,因为这些演讲的主角都是我们,哪怕是离任演说《遗憾》,字字句句离不开的还是他的学生。我以前未曾读懂根叔和他的演讲,时至今日,方才明白个中苦心。”
的确也有批评的。有少数人说那是“作秀”,有说我是“影帝”的。在当今中国确有不少“忽悠”者的时代中,人们有此种看法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若把众多大学生看成容易被忽悠,那是太低估他们的智商了。我们的一位著名教授在某报纸上发文,评述我的讲话,有很多该讲的都没有讲到。我承认,但是我至今都不知道,如何在一次毕业典礼上讲到所有该讲的东西。更有一位文化名人,曾与我有几面之交,在凤凰卫视的“世纪大讲坛”上,说大学校长怎么能那样讲话!所指就是2010年几乎国内所有网络和报纸都关注到的那篇毕业典礼上的讲话“记忆”。可能下面那段话是尤其令某些人士感觉不好的:
“你们还有一些特别的记忆。你们一定记住了‘俯卧撑’‘躲猫猫’‘喝开水’,从热闹和愚蠢中,你们记忆了正义;你们记住了‘打酱油’和‘妈妈喊你回家吃饭’,从麻木和好笑中,你们记忆了责任和良知;你们一定记住了姐的狂放,哥的犀利。未来有一天,或许当年的记忆会让你们问自己,曾经是姐的娱乐,还是哥的寂寞?”
“同歌同行”是一个毕业晚会,也是华中科技大学毕业活动的重头戏,校长也总得在上面说几句。在那样的会上,不可能总是长篇大论,我希望用其他形式引发学生们思考,如:
“我们从久远走来,看到他真自在:‘我的茅屋子,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
“我们从久远走来,还要走向自由的远方。带上什么最宝贵的东西?‘人类最宝贵的财产——自由。’”
也有过一些对学生的讲座,如关于“人的现代化”、“现代人格养成”、“心灵自由”、“我与你”(漫谈关系)等,这都是学生关心的话题。这些话题中,除了介绍某些学者和先贤的观点外,包含了我自己的见解和独特的视角,年轻人从中可以感受到一些自己未曾想到过的但又确乎有益于自己成长的观点。
总之,希望这本书对高中生、大学生、以及已经毕业的年轻人都能够有所帮助,能够引发他们思考。
(李培根《喻园心语》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