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海还是乌托邦——英国退出后的欧盟前景
英国公投结果既出，痛了欧洲，惊了世界，慌了汇市股市，乐了长于恶搞的网民。而对于研究国际关系及国际合作的学者来说，这一结果再次把一个屡经讨论的命题摆在他们面前：国家间是否能通过建立超国家的机构实现持久的合作？
在二战后的当代国际关系研究中，主流理论新现实主义(neorealism)一直认为民族国家所处的国际体系是以无政府状态为特征的。每个国家为了生存，首要利益是确保自己的安全。而安全与否是以国家间的相对实力决定的——做大蛋糕与否并不重要，我比你多一块才是王道。按照这种理论，种种国际合作形式无非是国家间、特别是大国间力量对比的现时反映。世上没有永久的、共赢的合作制度，正如国家间没有永恒的朋友或敌人。
另一方的自由制度主义(liberal institutionalism)则认为，国家为了自身利益谋求合作所建立的机构和制度，本身会对国家形成约束，建立新的行事规则。个体国家在其间会以“投桃报李”的预期不断合作，从而固化已形成的合作形式。
冷战结束后欧盟的建立和欧洲统一市场的形成令现实远远超出了前述理论的想象，因为欧盟已不仅仅是一个“国际”组织，而是具有一定超国家权威的机构。理想中的乌托邦似乎成为了现实？为解释这一点，国际关系学者纷纷祭出了新理论。例如社会建构主义（social constructivism)认为， 所谓国家利益并非给定不变的，而要经历一个社会建构的过程。个体实践能改变“身份认同（identity)”和“规范(norms)”。而在新的认同和规范下，国家利益也得以重释。欧洲国家在早期经济合作和一体化进程中，形成了超越原有民族国家的欧洲身份认同和新的行为规范，这就解释了欧洲国家为何能将部分经济主权让渡给欧盟，以支持统一的欧洲。
英国脱欧，无疑是上述逻辑的一个反例。这一次，不仅所谓“欧洲身份认同”随公投结果灰飞烟灭，就连“英国身份认同”也不保了。苏格兰希望留欧，伦敦要求独立，虽有可能只是一时的喧嚣，却让“到底是利益决定认同，还是认同衍生利益”这一论题重新陷入了鸡生蛋蛋生鸡式的循环往复之中。另一方面，新现实主义和自由制度主义等传统理论也并未得分——这些理论都是建立在“单一国家利益”这一前提假设上的。而英国退欧过程所彰显的，显然不是单一的国家利益，而是国家内部各阶层、各群体利益的矛盾和较量。
国际关系学者们如何反思和修正他们的理论来日方长，而欧洲的领导人和政策制定者却面临着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如何让欧盟这一人类历史上的制度创新更具操作性和可持续性？欧盟从诞生至今，不缺正反方面的各种解释，缺的是对其政策设计进行定性诊断、评估和进一步指南的框架和工具。在这里，蓝海战略的思路和框架或可为他们提供借鉴。
将蓝海战略运用到国际合作的范畴内并非牵强附会。首先，蓝海战略与国际关系理论具有同源的分析基础。当代主流国际关系理论是以微观经济学的市场结构作类比来研究国际体系的，而企业战略管理的经典理论“竞争战略”则直接来源于微观经济学——蓝海战略正是以它为起点提出替代性路径的。国际关系的新兴学派如建构主义试图探索个体从内部改变结构的可能性，而蓝海战略则恰恰致力于通过设计一系列路径和工具从内部改变结构。
第二，蓝海战略的理论核心在于（市场）结构的重建（reconstruction)。为此，该理论提供了一系列路径、工具，确保重建过程指向价值的飞跃。所谓市场的重建不是将不同的市场空间简单叠加到一起，而是要通过剔除、减少、增加、创造关键元素等动作达成质的转变。欧洲统一市场和货币同盟的建立，要求有从本质上不同于传统国际组织的制度结构作支持。而当今欧盟的制度设计，并未完成上述四步动作的过程。
例如，欧盟内部虽实行统一货币制度，却没有相应的统一财政制度与之相匹配。一方面，在统一货币体系下，成员国失去了货币政策的调控手段，只能以各自为政的财政手段刺激经济，造成一些政府财政赤字过高、债台高筑，也增加了道德风险、搭便车等现象。另一方面，当一国发生流动性危机时，由于无法求助于货币政策，危机很容易在市场逼迫下转变为债务清偿危机。在缺乏统一财政管理和紧急救助机制的欧盟内部，这两方面相互作用，形成恶性循环，不仅是欧债危机的根源，也是欧盟离心力的源头所在。以蓝海战略的语言来说，欧盟的创建者本欲开创一片制度蓝海，在大幅减低交易成本的同时为成员国提供价值的飞跃，到头来却因为制度结构建设的不完整，制造了众多的“非顾客”——不仅承担救助责任的国家及其民众怨声载道，被救助的国家和民众也因为对种种附加条件不满而抱怨所谓的“道德讹诈”。
当然，欧盟并非只面临这一个问题，任何问题解决起来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应用蓝海战略“重建主义”的认知框架和诊断工具进行评估，至少可以促使欧盟政策制定者认识到这一点：如果不能遵循价值创新的理性框架完成制度结构的建设，那么统一的欧洲就不会是一片充满希望的蓝海，而只能是难以长久维系的乌托邦。
（原载自蓝海战略家微信公众号，ID：bosexpe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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